第一千一百六十六章
杜小草一度想要教他叉魚，但叉魚是技術活，小乞丐沒這份眼力勁，叉了兩回就放棄了。
除了對填飽肚子認真，小少年看什麽都不在乎，包括逢年過節祭祖、春節吃餃子、清明添墳這樣有象征意義的事，馬馬虎虎，湊湊合合，仗著家裏祖墳與杜阮氏的埋骨地毗鄰，每年厚著臉皮跟杜小草蹭紙錢。
杜小草好言相勸，讓他努力上進，他不以為然，說他為了活著就拚盡全力，跟那些有的沒的比，活著才是最要緊的，活著才能幫祖宗開枝散葉傳遞香火，才能有下一輩的小崽子來接著祭祖，還敢指望他一個屁大孩子如何如何？
“那些老東西們窮就罷了，還懶，死了那麽多年，也不知道拖個夢，告訴我哪兒藏著金子銀子，讓我去撿個漏，發個大財，但凡手頭靈便，我立馬給他們紮童男童女，紮府邸車馬，讓他們在地下風光快活。”
杜小草對他的混不吝很不滿，漸漸地疏遠了他。
後來聽說，他被一幫來村裏尋寶的紈絝世家子吊死在荒郊野外，而害得他被吊死的罪魁禍首，就是杜寶兒。
杜寶兒身為金氏的心尖肉，豪橫霸道，小心眼十足，念書他記不住，記仇牢牢的，但凡有人招惹了他，賬本上留名，翻來覆去嘀嘀咕咕，非得連本帶利收回來才消停。
在杜小草得到的消息中，杜寶兒還活著，畢竟是杜青奎的長子，嫡出庶出不論，杜青奎並沒有多少兒子。
平複心情的時候，“杜阮氏”又出現過幾次。
黑岬沒有動手，讓杜小草出手滅殺了。
杜小草硬著頭皮做了一次，漸漸地就得心應手，不再糾結。
金氏再次入夢，被夢中的“小村姑”掄起菜刀，砍斷了脖子，血流涔涔，死不瞑目。
杜衡和杜寶兒反被鎮住了，嚎啕著奔出院門。
兩把火翎劍飛出，穿透了他們的後心，噗通倒地。
她終究不再是杜小草，不再是從前那個被人欺負得逆來順受的小丫頭，她有了還手之力。
挺開心。
黑岬在暗中觀摩是誰操縱這一切，沒有頭緒，杜小草也無所謂，終有一日會水落石出。
她問黑岬：“這些惡人全都出現了，唯有杜青奎，一次都沒露麵。”
“沒有露麵，嫌疑就最大，聰明反被聰明誤了。”
黑岬說得不屑，拜托洛風幫忙，無比要挖出幕後動手的壞蛋，“他們不止會對帝姬下手，還會針對其它雲瀾族人，是個禍根，必須挖出來。”
洛風也這麽覺得，欲言又止。
杜小草輕笑：“需要的酬勞，雲瀾一族會給的，不會讓洛氏白白忙活。”
洛風微笑。
菡仙子姍姍來訪，精氣神比從前好了不少，風風火火的勢頭又來了，告誡杜小草這些日子“謹慎小心”，別被人鑽了空子暗算。
“我師尊說，城中藏著邪妖的眼線和叛徒，已經抓了殺了不少，你們是她的眼中釘，小心被栽贓汙蔑。”
杜小草冷笑出聲，俞襄自己就是最大的內奸和叛徒，還好意思倒打一耙？被她挖出來的內奸，十之八九都是冤枉的，以她的立場，怎麽可能真的去對付勾連邪妖的惡棍？
蜃樓這邊的幾個年輕人，洛風的立場與洛氏家族一致，中立，兩不相幫，秦紫胤是七十二洲的雜魚，還出戰過妖王弟子，黑岬則宰了妖王弟子，都沒什麽嫌疑。
但有一個詞語，叫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最近有了對秦紫胤不利的流言，說妖王弟子，那頭血月蟾蜍能從他手上逃脫，是他故意放走的。
礙著沒有證據，隻能四下裏嘀嘀咕咕，而且秦紫胤不是羽界的妖，不接受調遣，俞襄指揮不動。
她倒是想霸王硬上弓，強行征召，但六爻城中如秦紫胤這般的外來戶挺多，對付了其中一個，其它那些就會鬧騰起來，包括洛風，洛氏中立又如何，俞襄身為妖祖，身為城主，依舊可以用武力驅趕他效力。
洛風安慰秦紫胤：“別擔心，你好歹也是雲瀾妖部默認的女婿，俞襄不到最後一刻，不敢撕破麵皮，她就是投靠了邪妖，邪妖也不是鐵板一塊，她依舊要費心思維護人脈，該巴結誰還是得巴結。”
秦紫胤疑惑：“既然都是這麽憋屈，她何必呢？”
“咱們不是她，哪兒知道她怎麽想的，我猜她是被邪妖抓住了軟肋，不得不效力，她雖然無恥，卻要臉，對麵子看得很重，公然叛出羽界這件事，對她來說不是輕易能下的決斷。”
正說著話，蜃樓的防護符陣無聲震顫，漣漪蕩漾幾乎卷起漩渦。
有人攻擊符陣！
杜小草立刻站起來，警惕地看向周圍，洛風則似笑非笑地盯住了菡仙子：“來說是非者，便是是非人，菡仙子，你對師尊真是死心塌地。”
菡仙子麵色尷尬：“我沒有，你別汙蔑！我真是來串門的——”
洛風揚起嘴角，一個字都不信她的。
放眼六爻城，敢來圍攻蜃樓的人屈指可數，姬嶽、許攸都沒那膽子，以黑岬的判斷，要麽是城頭老叟，要麽是俞襄。
答案是俞襄。
她繃著臉破門而入，一雙豔麗的眉目在蜃樓眾人身上掃了一遍，最終落到洛風身上。
“洛公子，得罪了。”
洛風瞠目結舌，萬萬沒想到俞襄是衝著自己來的，“你好大的膽子！知不知道我是誰？！”
“知道啊，洛氏的少家主，天下皆知的俊彥公子，板上釘釘的未來妖祖，渾身上下保命的東西不知道有多少，對上我這個城主也有自保之力。”
“既然知道，為何還敢來挑釁？”
“不是挑釁，是來幫你，你身邊潛伏著厲害的凶煞，不盡快除掉，讓你在我的地盤上有個好歹，我如何跟你家中長輩交代？”
俞襄說得懇切，直言不是針對洛風，讓洛風的臉色好看了一些：“我身邊就這你幾個朋友，沒有凶煞，城主大人從何處聽到的謠言？”
“有沒有凶煞，洛公子自己說了不算，得讓大家看一看。”
俞襄說罷，在院中的石桌旁坐下，自己給自己倒了一盞茶，拈起一塊糕點，氣定神閑。
洛風搞不清她葫蘆裏賣的什麽藥，直接問她：“勞煩城主大人費心，說一說我身邊隱匿的凶煞是誰？帝姬、吼公子，還是紫胤公子？”
“都不是。”
洛風一怔，斜睨菡仙子。
菡仙子急躁：“我不是凶煞！”
杜小草心思急轉，想起自家院中的三隻精魅，一窩蜂跑去城主府旁邊開酒鋪，熱鬧是熱鬧了，可也招人煩，哪兒衝撞了俞襄這個城主，給扣帽子？
俞襄一語不發，待他們漸漸沉不住氣了，才嫣然開口，“開個玩笑，別當真——”
“真”還沒說完，她卻催動仙劍，衝著身後的梅花樹狠刺一劍。
這劍刃上加持了符咒，剛一刺入樹芯，就冒出騰騰粉色煙霧，耳邊有慘叫之聲。
慘叫不可怕，可怕的是那叫聲，不是平日裏聽慣了的嗓音，而是一個陌生的嬌媚嗓子。
躥到半空的粉色煙霧，被黑岬攔截下來，原地幻化成一位豐腴婀娜的女子，二十幾歲年紀，肌膚瓷白，瓜子臉，美豔魅惑，眉心點著一朵梅花，身上穿著同色的華裳。
洛風驚得倒退三步，厲聲質問女子：“你是誰？！”
杜小草也緊盯著女子看，她聽黑岬暗示過，梅花精魅可能是個女子，被洛氏長輩遮蔽了性別和容貌，難道就是這位？
心中有些失望。
眼前的女子，美則美矣，風塵氣濃鬱，眼角眉梢都透著邪魅，不是正道，妝容過於豔麗，衣飾過於繁瑣，舉止過於誇張。
杜小草默默吐槽，洛風已經暴走了，他印象中的梅花精魅，是個豐神俊逸的小公子，年歲比他還要小許多，眼前卻是個妖嬈婦人。
黑岬觀摩半響，篤定地提醒洛風：“別擔心，她不是梅雨，是附著在梅雨身上的邪妖。”
洛風渾身一震，不敢信邪妖會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侵占梅花精魅的本體，她是怎麽混進來的？
“想一想他那便宜師尊，古裏古怪的，暗中動了點手腳很正常。”
洛風信了，怒視豐腴女子：“你把梅雨弄到哪兒去了？老實交代，不然我拍死你！”
“洛公子，我老實交代了，你就肯放我走，你有本事放我走？”
女子嬌笑放肆，語氣挑釁，斜乜在場諸人，舌尖舔抵牙齒，像是見到了什美味一般，惡心至極。
“才剛混進來，一點好東西都沒吃著，就被叫破了身份，俞襄城主，你很不夠意思，這麽自作主張，小心被打屁股。”
“放肆！你這種邪祟混跡在六爻城，人人得而誅之，不趕緊束手就擒，還呈口舌之利！”
“說話這麽大聲，人家害怕哦——”
女子與俞襄言語交鋒，黑岬則伺機出手，仙劍擦著女子的脖頸滑過，嚇得她慘叫連連，忙不迭地要遁走。
蜃樓的防護符陣是杜小草的心血，一時半刻沒那麽容易破開，周旋間，洛風對秦紫胤說了句什麽，飛快地往他肩頭拍了一張符咒。
下一刻，妖魅女子消失不見。
俞襄驚訝，四下環看，想看看清楚女子躲去了哪裏。
洛風笑容可掬：“城主大人不必費心了，她已經被打死了，魂飛魄散，再也沒機會出來作祟。”
俞襄不信：“不可能！她不能死！”
洛風沉下臉，區區一個邪妖，怎麽就死不得？跑到他麵前唱雙簧，就要做好被戳穿後的代價。
洛風一口咬定邪妖已經死了，俞襄一萬個不信，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幾度猶豫著要不要翻臉，誣陷蜃樓諸人勾連窩藏邪妖。
黑岬猜到了她的心思，冷笑：“城主大人，邪妖圍城，人心惶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方才那妖孽確實已經死了，也必須死了，萬一她再活過來，吐露出什麽見不得光的事情，對城主大人的聲譽是個致命打擊，城主大人是需要一個好名聲的，起碼現在還需要，不是嗎？”
俞襄冷笑：“你……胡說八道什麽？”
“恭送城主。”黑岬不跟她言語糾纏，直接擺出一個“請”的姿勢，驅趕俞襄離開蜃樓。
俞襄氣得渾身亂顫，最終一句話也沒說，掉頭離開。
菡仙子緊隨其後，一頭霧水地禦劍跟上去，她這一趟來本是散心，結果還沒開口宣泄，又撞見一樁糟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