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七十六章 不是邪妖,是血妖
城頭之上,邋遢老頭喝得醉醺醺的,發癔症一般把這段曲折往事說了一遍,問杜小草:“小丫頭,你覺得這件事錯在羽界呢,還是錯在邪妖?”
杜小草尷尬。
若邋遢老者說得是真的,羽界本來是玄冥界,邪妖是玄冥界的土著,他們這些長著翅膀的妖部鳩占鵲巢,還占了那麽多年,理直氣壯,確實很可恥了。
她貴為雲瀾的帝姬,在羽界生活了十幾萬年,從未聽說過這段齷齪密事,羽界的大妖部教導小輩,眾口一詞地宣稱,在他們的先祖抵達這裏之前,這裏所有生靈都沒有開啟靈智,蒙昧無知,靠著先祖們篳路藍縷,辛苦開拓,一代一代奮戰不惜,才有如今的好氣象。
邋遢老者灌了一口佳釀,嘖嘖回味,笑道:“小丫頭,一看你就沒活過多少歲數,臉皮太薄,聽到這裏本來是邪妖的地盤就心虛了?沒必要,天材地寶能者得之,羽界這樣的風水寶地,當然也是誰強大就歸誰,從前羽界妖部強悍,妖部占著,現在邪妖厲害,邪妖返回,等到有朝一日,你們羽族又風光了,再打回來就是,對你們這些後來出生的小妖來說,你們在羽界出生,在羽界長大,羽界就是你們故鄉,從前的那些陳芝麻爛穀子,舊賬爛賬,讓邪妖找當初那一幫老家夥去清算。”
杜小草莞爾,這無賴得很可愛。
黑岬沒有笑,追問邋遢老者:“羽界本來屬於邪妖,那羽界那些先祖們自己的地盤呢?羽族長著翅膀,能飛,飛累了就得回巢,他們一開始在哪裏築巢呢?再回那裏去不行嗎?”
這個問題很犀利,杜小草都忍不住豎起耳朵,想知道羽族真正的祖地在哪裏?
邋遢老頭歎氣:“羽族當然有自己的築巢的地方,可惜啊,落到羽界的這些羽族,是被驅逐出來一群,想要回去很難。”
“為何被驅逐?”
“誰知道呢,隔著那麽漫長的日月,誰是誰非早已說不清楚,總之就是被驅逐出來,一路流浪,輾轉波折之後,發現了幽冥界這片風水寶地,就仗著翅膀硬,強奪了過來,住了那麽些年。”
邋遢老者唏噓歎氣:“如果我沒猜錯,羽界那些老家夥已經尋覓好了下一個落腳地,打算棄了羽界不管了,那些沒用的小妖部也不管了,甩掉包袱,日子更舒坦。”
他搖了搖手中的酒葫蘆,斜睨黑岬:“你們吼妖部自稱是天狗的後裔,那你知道天狗之所以是天狗,底氣是什麽?”
黑岬沉默片刻,艱難開頭:“是翅膀。”
邋遢老者哈哈大笑:“沒了翅膀的天狗,就是野狗,無論你們給自己起一個多麽威風的名號都沒用,羽界這邊,沒少人罵你們是狗妖部吧?”
黑岬麵色冷沉。
邋遢老者的話,戳了他的心窩子,杜小草還往他傷口上撒鹽,訝異道:
“吼妖從前是有翅膀的?會飛?”
邋遢老頭笑出眼淚:“傻丫頭,你們那些流浪的老祖宗,被驅趕出來之後,全靠一雙大翅膀到處逃難覓食,沒有翅膀的早就餓死了。”
杜小草仔細打量黑岬,琢磨著他若長出一對翅膀,會是什麽模樣。
黑岬的本體他見過,腰部非常瘦削,像是可以長翅膀的。
她盯得太灼灼,黑岬有些難堪,微微抹開臉。
邋遢老頭又道:“饕餮部,聽說過吧?”
黑岬和杜小草同時點頭,小饕餮從蜃樓離開,就是幾個月前的事。
論起血脈溯源,吼妖部和饕餮部,跟腳是一樣的,骨子裏都跟天狗扯不斷聯係,但饕餮部強大,族人頻繁長出翅膀,頭頂還有好看的角,便棄了天狗這個祖宗,自稱是龍裔。
邋遢老者嗤笑:“數典忘祖!”
黑岬一個滑鏟坐到邋遢老者麵前,“前輩,吼妖部已經很多年沒有族人長出翅膀,無論怎麽努力都辦不到,原因是什麽?”
“心髒,天狗嫌棄,就長不出來翅膀了。”
“……”
邋遢老頭酒喝得太多,打著酒嗝要酣睡,閉上眼之前,一腳把黑岬踹下城頭。
城頭下方,催陣鼓已經響起,血月蟾蜍二生迫不及待地邀戰。
他看見黑岬屁股朝地撲扇著雙臂落下地,嘴角的冷笑忍不住,奚落黑岬:
“怎麽,怕了?不敢來了?被人踹下來的?”
黑岬一個翻身站起身,輸人不輸陣:“放屁!我是逗你玩呢。”
“很好,我現在就割了你的腦袋,讓你去閻王爺那裏逗樂。”
邪妖蠻橫,講道理隻用拳頭,誰拳頭大,道行高,誰的道理就足。
杜小草很鄙夷這種風俗,站在洛風身後的俊逸男子開口了,說邪妖從前並非如此,被羽族奪了地盤之後,變得偏激,因為他們就是因為拳頭不夠硬,才被攆了出來。
俊逸男子身邊一個瘦削少年,打從來到城頭就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聞言怒懟:
“羽界這邊提及邪妖,一邊倒地罵他們凶橫邪惡,十分沒有道理,你們的先祖搶占了人家的家園,逼得人家遁入空間廢墟苟延殘喘,廢墟之地靈氣匱乏,天材地寶少之又少,連吃飯都吃不飽,為了繁衍生息,隻能變得凶橫豪橫,靠不要命才能活下去,才能活得好,你們罵他們頻繁襲掠羽界的城池、靈田,卻忘了那些城池、田畝本來就是屬於邪妖的,他們拿回本屬於自己的東西,還要被你們詆毀是邪祟,你們肆意屠戮他們無數萬年,終於風水輪流轉,輪到邪妖來打你們了,天道輪回,報應不爽!”
杜小草被懟得麵紅耳赤。
對麵的瘦削少年還不解氣,繼續數落:“血妖本來豐衣足食,溫雅和藹,你們羽族的先祖剛來到他們地盤的時候,他們好吃好喝地招待,誰承想引狼入室,那些長著翅膀的豺狼吃飽喝足就揮刀屠戮,殺得血妖屍骸遍野,遁入空間廢墟之後,吃不夠,穿不夠,為了能篩選出最強悍的族人,不得不改弦易轍……你們羽界的先祖得意了,血妖的先祖該如何痛徹心扉?他們中的絕大多數,到死都無法原諒自己,因為是他們一時心軟,才讓後輩遭受無窮苦難,他們的屍骸,至今沒有入土為安,遵照他們生前的遺願,全部釘在血妖祖地的祭壇上懺悔,就等著後輩們奪回幽冥界,把他們安葬在故土。”
瘦削少年說得滔滔,杜小草原地發懵。
這一個夜晚,她一直堅持的看法坍塌大半,真相太過凶殘,且難堪。
羽界的史書正大堂皇,她很小的時候就看過,信以為真,血妖那邊的史書,又該是如何記載的呢?
大約每一個字,都滲透著懊悔和憤懣,那些被折疊起來的陰謀與血腥,無論怎樣鬥轉星移,也不會泛黃泛舊,任何時候重新翻閱,都痛得刻骨銘心。
在羽界史書的描述中,他們性情凶戾乖張,勉強開啟了靈智卻沒有多少智慧,他們的尊嚴和生命都被肆意踐踏,隻能一代代悍不畏死,殫精竭慮地繁衍發展,終於積攢夠了翻身的本錢。
六爻城下,兵危戰凶。
杜小草直覺,血妖蟄伏多年,忽然暴起,未必全憑他們自己的力量,也許還有其他看不慣羽界先祖行為的勢力襄助。
看看眼前瘦削少年,提及血妖就十二分的同情,對羽界一萬個不屑。
血妖變成邪妖之後,生存空間狹仄,不得不養蠱式發展,被羽界揪住大肆嘲諷,但血妖不以為意,先祖們的慘痛教訓早就告訴他們,笑到最後才能笑得最美,想要笑到最後,先得活到最後,死人是笑不出來的。
瘦削少年斜睨杜小草一眼,又掃了黑岬一眼,冷嘲:
“你們運氣不錯,投生在羽界大妖部裏,應該有機會撤走,不像城頭那些傻子,最後被會遺棄在幽冥界,淪為血妖族人的出氣筒,子子孫孫生不如死。”
杜小草還在尬聽,洛風已經警醒,詰問瘦削少年:“你們……血妖想幹什麽?!”
“沒什麽,要贏而已,攻心而已。”
杜小草悚然大驚,當即禦劍飛向半空,去找雲端坐著的老叟。
還沒飛到地方,就聽城頭最中心的位置嘩然嘈雜,人群像瘋了一樣湧向俞襄所在的位置,七嘴八舌地詰問她:
“城主,這羊皮卷上的說的是不是真的?”
“羽界本來叫玄冥界?羽界的妖祖們自知不敵,決意撤走?!”
“撤走的全是大妖部,我們這些不在《百妖譜》上的小妖部,全都會被拋棄,扔給邪妖發泄怒火?!”
“城主!你說話啊!”
“裝死也沒用,今天必須給一個說法!”
“……”
人群震蕩,劍芒飛躥,邪妖還沒發動進攻,黑岬和妖王子弟還沒開打,城頭上先亂了。
若不能給這些守城修士吃一顆安心丸,六爻城都不用邪妖進攻,原地就得潰散!
隻是自己一個當炮灰,還可能自我安慰:雖死猶榮!
自己為守城流盡最後一滴血,沒有榮耀,還要連累身後的部族被屠戮?那還不如現在就投降,就逃遁,就抹了脖子!
事發突然,俞襄也傻眼了,她真不知道邪妖會來這麽一手,這讓她接下來如何安排?
她矢口否認:“這是邪妖胡說八道!根本沒有這回事,羽界穩如磐石,邪妖注定折戟,你們和你們的族人都榮耀加身,絕不會被拋棄。”
俞襄說得鏗鏘有力,一大幫人被她說服,姬嶽和許攸卻麵麵相覷,他們出身好,知道更多的羽界內幕,這份羊皮紙上,其它的消息真偽難辨,但羽界本來叫“幽冥界”,邪妖本來叫“血妖”,是千真萬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