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八十五章 寧願不得善終
一名垂釣的老漁網,揮動手中的魚竿,與邋遢老頭打招呼,語氣親昵,仿佛老友。
邋遢老頭板著臉不領情,氣哼哼地扔下去一根篝火,罵道:“釣魚隨你,敢上六爻城,我就薅光你這老東西的賊胡子!”
“聽人勸吃飽飯,老家夥,你說你這又是何必呢,吃力不討好,兩邊都不認你的人情。”
“但憑本心,不問前程,你這老家夥釣你的魚就好,講大道理你還差得遠呢!”
“……”
杜小草啼笑皆非地圍觀,懷疑城頭下方垂釣的老漁翁,就是傳說中的“撈魚人”,迫不及待現身了?
她眼巴巴聆聽,希望對方再爆出更多隱秘,結果卻沒聲息了。
邋遢老頭翹著腳,在半空中搖搖晃晃,神色不複之前的從容,有些怏怏的意味。
黑岬直覺不妙,城頭下方的漁翁、歌女和浣紗女,不會憑空出現,一定有企圖,圖的是什麽呢?
他絞盡腦汁想不出,邋遢老頭替他解惑:“羽界的老巢被圍了。”
黑岬呆怔,這句話每個字他都認識,連在一起卻要細思量。
“羽界的老巢”,一般而言是指帝城,俗稱妖祖城,常年有好幾位妖祖輪流坐鎮,是羽界最繁華的城池,常年熙熙攘攘,熱鬧得很。
“被圍了”就有些匪夷所思,妖祖城位於羽界的正中心,想要圍住他,四麵八方任何一個角度,都難以辦到,單單一座六爻城,邪妖都沒能攻破。
黑岬想不通,杜小草和秦紫胤也一臉懵,唯有洛風猜到一種可能:
“不是從地麵圍住,是從虛空中圍住,血妖背後的高人……出手了!”
這個猜測,雖不中已不遠,看看城頭下的老漁翁就能猜出一二。
黑舊氣得跺腳:“卑鄙!”
從虛空圍打,不需出動大軍,不需折損妖部,不需蟻附攻城,節約了無數炮灰。
邋遢老頭隨手畫了一麵水光鏡,讓眾人看一看妖祖城被圍的盛況,眾人一擁上前,目不轉睛地盯著鏡麵。
是很遠很遠的遠景,巍峨壯闊的妖祖城就像一頭盤踞在地上的巨獸,而這“巨獸”的上空,遠遠地,緩慢地飛過來一條銀河,徽芒閃耀,細細碎碎,不起眼卻也不容忽略,沿著天際傾瀉而下。
杜小草訝異:“這是……什麽?!礌石嘛,要用巨石砸塌了妖祖城?”
邋遢老祖哈哈大笑,“小丫頭,你那小腦瓜子裏隻裝著石頭嗎?仔細看清楚了,是仙劍!每一個亮點就是一柄仙劍!”
杜小草驚得說不出話,這得多少柄仙劍,才能在天空中匯聚成一條星河?徽芒衝天,殺氣彌漫,從南到北魚貫而下。
妖祖城固然固若金湯,懟上這麽一條劍河,硬碰硬對撞之後,城池還能安然無恙?
聚沙成塔,聚劍成河,這樣的大陣仗,乃杜小草生平僅見。
城下的老漁網,看似在垂釣,實則是要絆住邋遢老頭,不讓他有機會阻攔這場聲勢浩大的圍殺。
邋遢老頭歎息:“是我輕敵了,人家既然要趁火打劫,怎麽會不拿出一點大場麵?”
飛劍襲城,一擊而返,飛劍毫發無損,城池卻要轟然坍塌。
陰謀詭計太費腦,直接碾殺,比拚底蘊,看誰撐不住。
城頭,篝火旁邊,水光鏡中的影像不斷推進,妖祖城越來越清晰可見,城中諸人驚駭到極致,卻沒辦法逃遁出城,防護符陣開啟,裏麵的人出不去,外麵的人……劍卻能衝進來。
一邊倒的屠戮,妖祖也未必能幸免。
杜小草看得目瞪口呆,搞不清這是血妖因為六爻城外大敗,氣怒攻心之下的清算,還是早有預謀發動的襲殺。
黑岬傾向於後者:“六爻城被圍困了這麽久,動靜鬧得很大,始終沒有太大進展,更像是拖延時間。”
白袍妖王的弟子,從“一生”到“二生”再到“三生”,看起來像是勝券在握,現在回想根本不是那麽回事。
“是障眼法,用一支大軍來迷惑羽界這邊,真正的殺招在妖祖城,擒賊先擒王,血妖也懂得這個道理,攻下一座六爻城有什麽用,勢如破竹又如何,一點點地攻城略地,得打到什麽時候?一句占據妖祖城,以妖祖城為據點,四麵八方碾壓過去,事半功倍。”
兵者詭道,贏最重要。
水光鏡中膠著的局勢,明顯是妖祖城落了下風,幾位妖祖麵對咄咄攻勢,想的不是搏命,而是撤離,可惜血妖不給他們機會,發狠要把他們全部滅殺掉。
杜小草看著岌岌可危的形勢,急得跺腳。
不是親眼目睹,她都不敢信羽族的妖祖這麽窩囊無用,一照麵就潰不成軍。
天空中的“星河”,呼呼前行的速度看似緩慢,實則極快,須臾間抵達城頭,如萬千煙花綻放,美得讓人心悸。
而對親臨其中的百姓來說,是滅頂的災難,烏泱泱的劍芒、法寶鋒銳無匹,猶如剔骨刀切豆腐一般,摧毀了他們的軀殼和家園。
那爆開的“煙花”,是妖祖城中眾多羽民殊死反抗,摧毀了仙劍和法寶後的餘光。
雲端老叟看罷,隔空怒斥那些妖祖:“如此惜命!隻要他們舍得本命法寶,舍得自爆元神,這條劍河根本沒機會衝進城中!”
洛風冷嗤:“城池是別人的,本命法寶和元神是自家的,他們幹嘛要為了別人的東西拚上自己的底蘊和性命?每一位妖祖背後,都有至少一個大妖部要庇護,特別是這種凶險年景,他們死了,族人和親人怎麽辦?”
他斜睨一眼雲端老叟:“就像你老人家,也隻會死守自己這一座城池,羅浮和萬葉距離那麽近,也沒見你老人家援手啊?”
雲端老叟被噎得麵色鐵青。
杜小草沒心思聽他們鬥嘴,專注盯著水光鏡,妖祖城上空,“星河”璀璨如虹,蔚為壯觀,前鋒勢如破竹,屠戮了眾多羽民之後,忽然遇到了克星。
一枚葫蘆。
乍一看跟邋遢老頭的酒葫蘆相似,隻是色澤不同,邋遢老頭的酒葫蘆是黃褐色的,這一枚是幽藍色的,望之浩瀚縹緲,美輪美奐,猶如星光凝聚而成一般。
這枚幽藍葫蘆頗大,三五丈那麽長,在葫蘆裏算是巨人,懟上一整條劍芒和法寶凝聚成的星河,就渺小得無以言表,仿佛麻雀懟上鯤鵬,滴溜溜晃動著葫蘆口,麵朝洶湧而來的劍河,百川歸海一般,把那些法劍和法寶全都吸入葫蘆之中。
那麽點的一個小葫蘆,內中像是蘊藏無窮空間,始終不見溢滿。
邋遢老頭見狀,哈哈笑得暢快:“打劫的來了!這麽多本命仙劍,就像一群雪白羔羊,全落到老狼嘴裏,吃完了連骨頭都不會吐一口。”
他指著幽藍葫蘆問眾人:“你們認得這是什麽嗎?”
眾人麵麵相覷,猜測是小洞天。
“小洞天那種東西,說穿了都是殘破的空間,連完整的規則都沒有,捱不住這麽凶暴的劍陣,除非是那種罕見的,專門吞噬仙劍的吞劍葫,除了空間廣大之外,裏頭還養著一群專門吞噬仙劍的靈獸,本命仙劍多麽金貴,幾乎就是修士的半條命,哪有那麽多供他們吞吃,成年累月餓得麵黃肌瘦,今天算是趕上了,吃一頓飽,一百年都消化不完,就苦了放飛劍出來襄助血妖的那幫家夥,賠大了!”
邋遢老頭得意地翹起腳,從指尖晃出三枚碧瑩瑩的仙劍,又倏然收起。
杜小草隻瞥了一眼,專心看回水光鏡,鏡中那枚幽藍葫蘆依舊在大口吞噬,時不時還要抖動一個尾部,像極了普通人暴食後吸氣的模樣,惹人發噱。
她不曉得葫蘆的主人是單純的趁火打劫,還是看不慣血妖襲殺羽族,即便是前者,也幫了大忙。
本命仙劍對修士至關重要,眼見出現了這般凶物,暗中操控仙劍的主人急眼,迫不及待地想要撤走。
這些仙劍排列整齊,數量巨大,想要暗中撤走談何容易,就好比廟會上,摩肩接踵的人群,一直都是朝著神像的方向前進,忽然有人想要掉頭,鬧得人仰馬翻不算,自己也很難達到目的順利脫身。
最多,是靠近隊伍尾部、邊緣的仙劍,能伺機逃脫。
它們也確實這麽做了,漫天劍光飛舞旋轉,各自尋覓活路。
天上一亂,地上的戰局也變了,一邊倒的優勢消失,被困住的妖祖們也不是真的沒脾氣,廝殺起來凶悍無敵。
誰輸誰贏,一時難以判定。
天空之上,那些逃匿的仙劍,也陷入了新一輪麻煩,不知道打哪兒飛來一件破仙袍,起初隻有一丈長,漸漸地無邊無際,把一整條“星河”都給籠罩起來,困在其中的仙劍,一把都飛不出去。
幽藍葫蘆吞噬仙劍的速度,無端加快了許多,眼瞅著就吞噬掉了小半天“星河”。
洛風嘖嘖羨慕:“好手段!好寶貝!”
“你從前見到過?”
“那倒沒有,聽我祖父說起過,我以為是哄我睡覺的謊話,原來真有這種寶貝。”
洛風唏噓回味,問邋遢老頭:“暗中襄助血妖的勢力損失慘重,他們肯吃這麽大的啞巴虧?”
“當然不肯,就算是真啞巴吃了大虧也要打人,他們弄這麽一條劍河出來是要連本帶利賺回來的,現在完蛋了。”
“出來做生意,就有賺有賠,哪有隻賺不賠的好事?他們不服氣,就找那吞劍葫的主人算賬,如果他們有那膽子的話。”洛風語氣譏誚,追問邋遢老頭吞劍葫主人的消息。
邋遢老頭翻了個白眼:“小子,知道太多容易長不大。”
洛風訕訕,明白自己孟浪了,若邋遢老頭真告訴了他,才是害了他,眼珠滴溜溜一轉,又盯上了邋遢老頭的酒葫蘆:“前輩,你這隻葫蘆,一看就品相不凡,絕對不隻是裝酒這點用處吧,還有什麽神通,讓我們這些小輩開開眼?”
邋遢老頭嗬嗬:“你猜錯了,我老人家的酒葫蘆,就是一枚葫蘆,啥妙用都沒有,你現在是年紀小,等你老成我這模樣,就曉得,越是神秘,越是有大用,越是難以善終。”
洛風不服氣:“晚輩寧願不得善終,也不遠碌碌無為,一生屈居下風!”
“有誌氣,牢記你今日這番話,百萬年後我再來找你問一問,假如你能活到那時候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