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九十五章 死透的那種死
晦暗的地牢裏，巨大鐵盔中篝火洶洶，嗶嗶啵啵。
邋遢老頭猛灌了幾口濁酒，賊溜溜地問許攸：“小子，怕疼嗎？”
“隻要能報仇，哪怕我們一寸一寸活剮了，在拚起來，我也忍得住！”
“好！這是你小子自己說的，不是老人家逼迫你——”
邋遢老頭邊說邊拿出一件赤色法袍，從頭到腳牢牢罩住了許攸，“一柱香時間，成功了你就改頭換麵，哪怕你親爹娘站在你麵前，也認不出你使他們的兒子！”
赤色法袍紅中透黑，不知道是什麽材質淬煉而成，像裹蠶寶寶一樣裹住許攸，是不是緩慢蠕動，沒有一絲生息傳出。
按照邋遢老頭所說，這個改頭換麵的過程十分難熬，許攸不可能不發出丁點動靜，被法袍遮蔽了傳出來罷了。
杜小草很擔心：“前輩——”
“放心吧，他撐得住，也必須得撐住，我老人家護得了他一時，護不了他一世，最終如何，還得看他自己。”
杜小草心情莫名地盯著赤色法袍，袍下的年輕人，正經曆一場脫胎換骨的淬煉，失敗了魂飛魄散，成功了也不複從前。
世間再無許攸。
一柱香時間很短，短到吃不完一頓飯，一柱香時間又很長，每一息都像過了一萬年。
終於結束的時候，赤色法袍變成了一件黑袍，許攸變成了一個眉清目秀的青年，與曾經的許攸幾無相似之處，唯有一雙桃花眼沒有變。
邋遢老頭哈哈大笑，讓他自己取一個名字。
“滅旭，我叫滅旭。”
“旭者九陽，一口氣就要滅掉九個太陽，有氣魄，好名字，跟我走吧，對外就說你是從小妖部征召來的俊彥，我再教你一點厲害的術法，許氏學到的那些雜貨就忘了吧。”
“多謝前別。”
“咱們是各有所圖，道謝就不必呢，來日說不定你還得怨我呢。”
“晚輩以父母族人和自己的道心發誓，今日之事全是我自願的，跟前輩沒有一點關係！”
“人家都說年輕人不該有太多戾氣——”
“先讓說這種狗屁話的混賬死一次全家，再死一次自己，他還能沒有戾氣，我就服氣！”
杜小草跟在兩人身後，許多話想說，最終一言不發，她沒有死過全家，隻死過自己，她沒立場勸說許攸，換了她是許攸，說不定更瘋狂，她在七十二洲死那麽一次，導致的後果就是魂魄分離，惡念凝聚成一個若雨，靠邋遢老頭援手才消弭隱患。
死一次自己都做不到沒有戾氣和怨念，何況許攸這般悲慘呢？
蛻變之後的許攸，連邋遢老頭都算計上了，剛上城頭，就詐稱是邋遢老頭的“記名弟子”，氣得邋遢老頭一口濁酒噴出，劈頭怒罵：“小子！我老人家道行是高，可仇人也多。”
“仇人再多，殺一個少一個。”許攸一臉無所謂。
更讓杜小草驚訝的，是許攸的天賦，遠比傳說的更加出類拔萃，邋遢老頭指點過之後，也懵了許久，懷疑自己得到的那件赤色法袍，不但能幫人改頭換麵，還能幫人淬煉根骨。
許攸的道行暴漲一大截，心機似乎也深沉了一大截，幾件大事都滴水不漏，驚得杜小草問黑岬：“這變化也忒大了，我開始替許氏擔心了，將來闔族都要遭殃，雞犬都難活下來。”
前方不遠處，許攸正跟幾位新來的散修寒暄：“我滅旭生來大度，不是小肚雞腸愛記仇的脾氣。”
杜小草聽在耳朵裏，勾了勾嘴角，信了他的鬼。
六爻城巍峨宏闊，巋然屹立，城頭上的修士們因為連日的大勝興高采烈，俯瞰下方邪妖像在再看會走路的金元寶。
許攸，如今已經是滅旭，被被宣布為城中新一任督戰官。
秦紫胤連同他的小酆都，都被邋遢老頭遮蔽的氣息，免得他再被旁人算計。
箬衣劍消失不見。
雖然它有無窮的威力，一度拯救過秦紫胤和杜小草他們，但杜小草對這把劍的猜忌越來越大，寧願它不在身邊。
洛風、黑岬、梅花精魅被蒙在鼓裏，以為秦紫胤真的被抓走，長籲短歎了許久，還安慰杜小草：
“隻是被抓了，未必就有事，竹上前輩會幫忙周旋——”
竹上前輩，就是邋遢老頭，他自稱家宅建在一簇茂竹上，手中的竹杖也是從那茂竹上折下來的。
杜小草對眾人的安慰全盤接受，悲戚也控製地恰到好處，沒有露出任何破綻，每天關注巡防城頭。
對滅旭的真實身份，也被隱瞞了，唯有杜小草和邋遢老頭知道內情，旁人，包括洛風和黑岬在內，都以為滅旭是邋遢老頭引來的外援。
邋遢老頭還讓杜小草對外宣布，說許攸的罪行確鑿，已經招供伏法，骨頭渣都碾滅成灰。
城頭上的一眾俊彥仙子們，大抵都是信了。
滅旭行走城頭，時不時就能聽到眾人對他本尊的“蓋棺定論”，好話幾乎沒有，清一色的謾罵，偶有幾聲分辨，也被淹沒了，能全程保持沉默，對他的大起大落不發一言的，就算得上是他的摯友良朋。
這些人的數量，不超過一手指數。
滅旭心情低落，蹲在邋遢老頭身畔喝悶酒。
邋遢老頭還火上澆油，讓杜小草幫著立一座衣冠塚，看看有沒有肯去祭拜。
杜小草忍著笑去了，傍晚建起一座衣冠塚，隔天早晨就有人回報說被鏟平了，然後再建，再被刨開，僵持了半個月都沒消停。
許攸氣得跳腳：“本公子就這麽不招人待見？他們就這麽上趕著落井下石？我死都死了，還要再踩一腳？”
杜小草輕笑：“你該慶幸姬嶽叛逃了，如果他還在城裏，肯定還會大費周章給你招魂，招來之後細細折磨，讓你死了都不得安生。”
許攸憤懣：“帝姬以為現在就沒有人這麽幹嘛？至少有三座祭壇悄悄在招我的魂！”
因為他沒有真的死了，那些招魂術又過於陰毒，乃至影響到了他的生魂，那件黑袍改變了他的容貌，卻沒有改變他的魂魄。
杜小草忽然想到了什麽，看向邋遢老頭：“前輩，許攸是大妖部嫡係子弟，在妖部留有魂燈——”
除非他真的死透了，否則那魂燈不會熄滅，甚至還能用這魂燈重塑一個新的許攸。
邋遢老頭歎息：“你能想到，他父母當然也想得到，臨死前拚命自爆，滅了這個隱患。”
“真不如生在尋常人家。”
“沒得選擇，曾經的許攸也很得意他出身顯赫，可惜時移世易，人心易變。”
“世道和人心易變，許攸自己呢，換了我是他——”杜小草忍住了沒完下說，換了她是許攸，也保持不住平常心。
邋遢老頭救了許攸，給了許攸全新的容貌和身份，是許攸的大恩人，但對許氏一族來說，就是一個天大的隱患，且遲早會爆發。
許氏並非善類，且背後另有勢力支撐，察覺到蛛絲馬跡的話，許攸會倒黴，邋遢老頭也會有麻煩。
邋遢老頭怡然不懼，“活到我老人家這把年紀，最不怕的就是麻煩，麻煩越多，日子越充實，心情越暢快。”
杜小草：……？
她走到篝火旁坐下，斟酌言辭安慰滅旭：“想開一些，我誤入岐山古驛的時候，跟你的處境也差不多。”
“差很多，帝姬你那時候身邊有真心對你的朋友，市井朋友也是朋友，還有珍愛你的情郎，還有可以使喚的侍婢，而我現在人人喊打，一無所有，從前那些跟在我身邊阿諛奉承的跟班，一個一個都是口是心非，巴不得我倒黴，思慕我的仙子，原來都是衝著我許氏公子的身份，一看我身敗名裂，全都撇開，生怕我損了她們的芳名！”
滅旭憤懣惱怒，叮囑杜小草堅持不懈，那衣冠塚毀一次就再建一次。
“我倒要看看，這座墳頭要僵持多久才能立起來！”
杜小草也想看看，許攸身邊究竟有沒有一個半個真心相對的俊彥、仙子，答案是真的有，因為墳頭附近搜尋到了祭品，有人趁夜祭拜過許攸。
許攸哈哈大笑：“看來我還沒有太糟糕。”
邋遢老頭斜睨他一眼，灌了一口酒，沒吱聲。
暗中，邋遢老頭用心聲吩咐杜小草，務必把暗中祭拜的那些修士名諱記住，調查他們的身份隱秘。
杜小草微微一怔，秒懂邋遢老頭的用意，他這是懷疑這些暗中祭拜的修士用心不良，明著祭拜，實際上是想試探許攸是不是真的死了。
真相與邋遢老頭猜測的幾無二致，那暗中祭拜的三男兩女，全都查出來不妥當。
許攸得知真相，氣得嗷嗷暴走。
邋遢老頭還奚落他：“小子，勢敗休雲貴，家亡莫論親，你現在就是喪家狗，來踩你的都是正常人，來捧你的都是不良人，要不是我老人家提醒，你傻乎乎的對這些祭拜你的家夥露出友善，他們背後的黑手就能循著線索追到你頭上，你就得再死一次，死透的那種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