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章 我跟她不熟
菡仙子無可奈何,灰溜溜出了城主府,前往蜃樓訴苦。
蜃樓防護陣開啟,給她吃一碗閉門羹,如今的菡仙子,就是燙手山芋,誰接燙誰。
哪怕她早已與俞襄斷絕師徒關係。
誰招攬她,誰就惹禍上身,杜小草自己都在風口浪尖,萬萬不敢管閑事,憑她的本事,也幫不了俞襄,以俞襄的品性做派,也不值得她幫。
黑岬更是一針見血:“俞襄奸詐歹毒,新來的城主若是聰明,就該一刀殺了她,當時沒殺,事後就難了,反被殺了更有可能。”
杜小草不擔心俞襄與新任城主之間的內鬥,她擔心的城外的商隊,商隊裏的崔明月和小貨郎。
好些天過去了,小貨郎的身份早就被叫破了,卻沒有任何動靜傳出,交易也暫停。
新城主來了之後,底氣十足,直接把這些跨域商賈當成邪妖的同黨,做什麽交易?直接搶了就行。
這樣痛快的事,杜小草也想,但想和做之間,做了和做成功之間,有巨大的天塹,她自覺沒本事跨越,就沒輕舉妄動,新任城主自信滿滿,她拭目以待。
讓杜小草驚訝的是,新任城主是個跟她差不多年紀的俊逸男子,氣度溫潤,言語颯然,腰間懸掛一柄金色的仙劍,不需催動,就有淡淡金光迸射。
洛風猜測,這是一柄極為罕見的神兵,擁有者的身份不一般。
“羽界這邊的俊彥,我幾乎都認識,這一位卻從未見過,他身邊的那些扈從,看著也很眼生。”
杜小草不懷疑洛風的交遊廣闊,他不認識的俊彥,有兩種可能,要麽從未走出妖部,一直蟄伏隱居,要麽是從域外返回,剛剛開始刷名望,起步就是六爻城城主,家世可靠山絕非等閑。
“不知道他自己的道行如何,千萬別是繡花枕頭。”
六爻城明明是兵線戰凶的險地,卻一再淪為別人爭名奪利的工具,杜小草十分無語。
黑岬悄悄出去過幾趟,打探了許多消息,說新城主和他帶來的供奉精研符陣,把六爻城的防護大陣重新加固了一遍,單憑這陣法,就讓邪妖吃癟吃虧了好幾次。
“新城主叫宋稚,出身荊濤妖部,擅長禦水——”
杜小草疑惑,六爻城周圍多山,大江大河是沒有的,擅長禦水來到此地,怕是沒有用武之地。
黑岬微微一笑:“妙就妙在此處,周圍宋城主的禦水術,不是大多數人以為的禦水……血也是水。”
杜小草仔細品味“血也是水”,驚疑不定,黑岬依舊是笑:“沒錯,就是你以為的那般,小宋城主可以操控一切活物體內的鮮血,對手還沒來得及出招,就被他強迫自爆了。”
“世上竟然有這樣的……”杜小草硬生生咽下“邪功”二字,覺得這種功法有些過於玄奇。
黑岬又道:“你曾經見過的那個小貨郎,已經死了,商隊的領頭羊換成了一個女子,很年輕的女子——”
杜小草直覺不妙,駭然地抬頭看黑岬,果然聽到了熟悉的名字:崔明月。
“她——怎麽辦到的?”
“你曾經說過,她是一個很有辦法的女子,也是一個很神秘的女子,她身上隱藏的秘密很多,我們一時半刻挖不出來,隻能見招拆招,好在你如今不是城主了,閉門不出,她又堵在城外進不來,想使壞也不容易。”
杜小草擔心新城主中了崔明月的暗算,又不便前往提醒,猶豫不安的時候,菡仙子又來了。
這一次眾人沒有沒有再給她吃閉門羹,放她進來,圍坐院中石桌旁品茗閑聊。
“菡仙子,如今城中的局勢你也知曉,十分微妙,你和蜃樓的身份都太敏感,走的太近,會招來禍患。”杜小草開門見山,暗諷菡仙子上躥下跳,一點都不曉得低調,“俞襄妖祖被淬煉成傀儡的事,我也很……一言難盡,她既然幹出叛逃的錯事,有今日的下場也不算委屈,而且新城主並沒有牽連你,你何必再多事呢?就算你喊得再大聲,俞襄也不能死而複生,像現在這樣,還能在死後為守城出一份力,算是贖罪。”
杜小草說得冷冽,氣得菡仙子麵色難看,她拜在俞襄門下的時候,俞襄待她既不真心也不看重,但頂著“妖祖弟子”的虛名,便是一份威懾,替她擋了許多攪擾和麻煩,哪怕她在城頭當眾撇清關係,大家依然覺得這是她們師徒之間一時齟齬。
俞襄叛逃再叛回,雖然丟臉,道行不減,在六爻城這種地方,道行才是立足之本,名聲隻是錦上添花,俞襄去邪妖那裏溜達一圈再回來,說到底就是“一步走錯”,一時受挫,不傷筋不動骨,被她當做“投名狀”重創過的雲端老叟都沒說什麽,旁人哪裏敢多嘴?
現在,俞襄從威風淩淩的妖祖城主變成了一具冷冰冰的戰鬥傀儡,叛逃邪妖的醜行被廣而告之,徹底沒了翻身的機會,菡仙子再也沾不到光,冷言冷語冷暴力接連不盡,在城中幾無立足之地。
她性子剛烈,不肯這般苟活,一怒衝下城頭挑戰邪妖,三五個會合就被擒住,對方沒有殺了她,而是把她重新扔回六爻城。
命是保住了,名聲和處境更糟劣了。
菡仙子哭得稀裏嘩啦,黑岬打斷她:“接下來你打算怎麽辦?”
“城頭那邊,我是沒臉再待下去了,他們也不信任我,防賊一樣防著我,”菡仙子指了指旁邊的空地,“我還搬回這裏。”
空地之上,本來有一座竹樓,被燒成灰燼之後,又成了空地,菡仙子自己動手砍來許多翠竹,搭了一座小小的竹舍,安頓下來。
許攸……滅旭這些天一直在酗酒,去城頭看過木呆呆被淬煉成傀儡的俞襄之後,酗得更凶了。
原因麽,大家心知肚明,他的祖父,破鏡時功虧一簣,屍體也被淬煉成了傀儡,從此無知無覺,任由曾經的族人驅使,直到遭遇強敵,被打碎一地。
照許攸的說法,俞襄被淬煉的很不成功,魂魄隻剩下三成,勉強保持生前的靈動,而他的祖父,魂魄剩下七成以上,頭腦媲美活人,在知道自己兒孫凋零殆盡的慘狀後,悲慟可想而知,卻礙於淬煉規則,一沒辦法自毀,二沒辦法複仇,每時每刻都是折磨。
他想在最想做的事,就是有機會衝到祖父身邊,一掌拍碎他的天靈蓋,讓他徹底解脫。
菡仙子也憤懣不滿:“殺人不過頭點地,俞襄雖然做錯了事,殺了她便是,何必這般折辱?!”
黑岬冷笑:“你待如何?你早就不是俞襄的弟子了,她的榮辱死活跟你沒一點關係,你敢多嘴,立刻就會引火燒身,你手中那張焚天符,無論是從哪兒得到的,都藏掖好了,別拿出來招禍!”
菡仙子聽到他說“焚天符”,驚得麵色慘白一片,嘴唇翕動許久想說什麽,又忍住了。
她狼狽告辭,黑岬盯著的背影氣悶:“這麽一個惹禍精住在隔壁,早早晚晚是個禍害!”
許攸卻喜出望外:“菡仙子身上有焚天符?她從哪兒弄來這種好東西?!”
他興奮地搓手踱步,琢磨著該用什麽辦法從菡仙子手中換到這張神符,這樣他解救祖父的勝算會憑空增多五成,隻要有機會靠近祖父百丈之內,催動焚天符,祖父的屍身就會被烈火焚燒成灰燼。
許攸無視黑岬的黑臉,央求他幫忙弄到一張焚天符。
黑岬氣笑:“這樣邪性的神符,等閑怎麽會有?菡仙子這張,要麽是白袍妖王給她的,要麽是那些跨域仙舟上的商賈給她的,他們為什麽會給,你自己長著腦子好好想!”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被淬煉成傀儡的俞襄妖祖,是六爻城的一張底牌,比俞襄活著的時候還有威懾力,因為活著的俞襄會叛逃,會臨陣脫逃,死了的俞襄隻會在主人的操控下拚盡全力。
菡仙子用焚天符毀滅俞襄,無論她的動機是什麽,一旦真這麽做了,就形同叛逆,在羽界再無容身之地。
山雨欲來風滿樓,眾人在蜃樓蟄伏,樓外的風雨一樣能闖進來。
這天一早,一個麵生的修士來拍門,讓杜小草馬上前往城頭,有要緊事。
杜小草瞥了來人腰間仙劍上金色的劍穗,無奈應召,禦劍飛上城頭,先去拜見了雲端老叟,在邋遢老頭離開之後,老叟就是她唯一覺得親近的長者。
雲端老叟這些天的日子也不好過,身為六爻城的縛地靈,拿捏他的辦法太多了,端坐半空閉口不言,不是故作玄虛,是明哲保身。
杜小草也沒有指望對方襄助,行了禮,落下城頭,靜候新任城主宋稚指派任務。
宋稚也不繞圈子,指著城下仙舟駐紮的地方,問他認不認識一個叫“崔明月”的仙子?
杜小草壓住心中的驚濤駭浪,麵色如常的點點頭:“從前遊曆七十二洲,大胤仙後就叫崔明月,但我跟她不熟,親手殺了她族中許多宗族至親,她也害得我涅槃一次,不共戴天的仇人。”
她的“坦率”讓宋稚麵色一僵,崔明月派人來交涉的時候,言之鑿鑿地說她跟雲瀾帝姬是“莫逆之交”。
杜小草一看他的臉色,就曉得其中的貓膩,笑容嫣然地提點:“崔明月卑鄙無恥,唯利是圖,城主大人千萬別被她的花言巧語蒙騙,無論她說什麽,都不要輕信,我個人的安危還是其次,六爻城乃至羽界都被暗算了事大。”
宋稚尬笑:“不至於吧?我看那位崔仙子誠懇溫善,十分惦念帝姬你——”
“是啊,當初我就是被她的‘溫善純良’蒙騙,死得魂魄不全,她卻踩著我的屍骨,以凡人之身輪回了好幾世,每一世都做大胤的仙後,她享盡榮華,錦衣玉食,我孤苦伶仃,困在一個小山村,差一點就沒能重返羽界。”
杜小草麵色冷冽,看著呆怔的宋稚:“半個月之前,你口中的崔明月還是一個小門派的新弟子,被人譏諷排擠,現在卻成了跨域商隊的首領,宋城主想一想她是如何辦到的,據我所知,他們這支商隊的首領,一個月內就換了三次,全都死得不明不白,宋城主年輕有為,千萬別被崔明月這樣的美女蛇蒙蔽,否則——”
杜小草點到即止,不去看宋稚變幻的臉色,挑了個人少的垛牆坐下休息,眼睛閉著,心神卻鎖定宋稚,想看看這位年輕城主如何處置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