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零四章 救與不救
俞襄的隱忍和遁逃，牽動了六爻城的戰局，城下的血妖也得到了消息，聚在一起嘀嘀咕咕，白袍妖王都怔了半響，輕笑：“倒是小瞧了她。”
三生一臉疑惑：“淬煉人偶需要七天七夜，步驟繁瑣分明，她怎麽能躲開的呢？難道是宋稚跟她勾結，在淬煉的時候做了手腳？”
“應該不是，俞襄畢竟是成名多年的妖祖，底牌眾多，事敗之前對自己的下場早有預料，事先就留了後手，宋稚又年少孤傲，不大看得起俞襄，疏忽大意在所難免，俞襄經此變故，就算沒有死，也不再是從前威風凜凜的妖祖，勉強活著而已，能活多久還不一定，帶著她一起逃走的那個小丫頭，菡仙子，倒是有機會繼承她的衣缽。”
“……”
這件意外事，對六爻城士氣頗有打擊，宋稚百般挽回的時候，又發生了更加棘手的禍事。
白袍妖王的弟子三生許久不露麵，再露麵的時候拎著一串俘虜，全都是六爻城這邊的俊彥修士，至少一半頗有名聲。
三生得意洋洋，大聲爆出這些俊彥的跟腳來曆，每說一句就要折磨一回，把俊彥們的血肉筋骨剝離，如同殺豬宰羊一般，卻又不一刀殺死，慢慢吞吞，寸寸折磨，一點一點的虐.殺，最後還要把魂魄抽取出來，淬煉成燈芯點燃，一長溜的魂燈，夜空下頗有耀眼。
三生揚言，再有被抓到的俊彥，一律這麽辦。
宋稚暴怒，當即讓人去把生擒住的邪妖拎來，在城頭垛牆上照此辦理。
奈何六爻城這邊抓到的邪妖，都是名不見經傳之輩，當眾絞殺沒什麽威懾力，而三生那邊，隔三差五就能拎出來聲名顯赫的妖部俊彥，除了剛開始兩天殺的是六爻城俘虜，接下來都是各大妖部的嫡係公子們，本沒有應召來東疆，落入邪妖的原因，是因為他們的妖部被邪妖攻破，全族被屠戮。
後者對六爻城的修士來說，是釜底抽薪地動搖人心，他們在此地浴血奮戰，他們身後的妖部卻已經被荼毒，努力拚命還有什麽意義？
打從開戰以來，羽界這邊，戰火蔓延，卻又各有心思，始終沒把最頂尖的戰力投入戰場，折損的都是那些中小妖部，戰事進程阻滯，俊彥們心中積鬱，怨聲載道。
有人酗酒大罵，有人夜深遁走，留下來的也麵色陰沉，不斷有人挑釁宋稚的城主權威。
爆發的衝突點，在於宋稚堅決不許城頭修士們援救俘虜，偏那些被邪妖擒住宰殺的俘虜，多有子弟在六爻城頭，眼睜睜看著至親族人被虐，哪裏忍得住？一個個催動飛劍，明知不敵也要救人。
宋稚派遣了一隊人手，但凡遇到這種不理智的行為，立刻把人拿下關押。
從他的立場來說，是保住這些俊彥們的性命，不讓他們做無謂的犧牲，他們被生擒宰殺的族人，但凡還能開口，也是大聲阻止後輩子弟送死，可惜後輩子弟是血肉之軀，忍不了。
妖王弟子三生還晝夜奚落六爻城這邊見死不救，惜命縮頭。
宋稚剛剛坐穩的城主之位，有了動搖，指揮調度人手的時候，沒了之前的順暢自如。
六爻俊彥的憤懣發自肺腑，邪妖的卑鄙無恥令人側目，宋稚陷入困局。
今日又是如此，一個小妖部的子弟在城頭輪值時見到了父母族人，數十人被捆綁在城下等待宰殺，看著麵色死灰的親族，小妖部弟子大聲呼喊，親族們也認出了他，厲聲讓他冷靜，不要上前送死。
小妖部弟子三人，痛徹心扉，呼喊著就要躍下城頭，被聞訊趕來的宋稚死死按住。
妖部子弟怒極大罵宋稚“多管閑事”——
“又不要你去涉險送死！我們自己的性命，自己做主！”
“闔族覆滅，無言苟活，這就追隨家人而去……”
“……”
其中一名子弟見宋稚若有所思，叩頭央求他下令營救，說族人們近在咫尺，隻要發動一波攻擊，就有可能救回來。
宋稚不肯，他很清楚邪妖屢屢在城下殺戮的目的，就是逼迫利誘六爻城出戰，勝算很小，大概率跌入陷阱。
那妖部子弟見他如此，萬念俱灰，一縱身躍下城頭。
眾人以為他會和那些親族一樣，被砍成肉泥後抽魂煉魄，然而並沒有，妖王弟子三生和顏悅色地把他放了回來。
不但放了他，還把他那數十名親族一起放了回來。
城頭俊彥們目瞪口呆，宋稚卻氣得臉色鐵青，邪妖這麽做，可不是發善心，是想以此擾亂城中士氣。
被放回來的妖部子弟，連同他的那些死裏逃生的親族，會如此看待他這個城主，如何看待六爻城乃至羽界？
這樣的事情多來幾次，人心就散了。
怕什麽來什麽，之後十幾天，又發了許多次這樣的事，一串串妖部俘虜拉出來，一位位城頭俊彥跳下去，親人險死還生，抱頭痛哭，有三分之一當場反水，投靠了邪妖，回來的那些，也變得心灰意懶，一門心思苟命，對守城愛答不理。
有人提出，這些被邪妖放回來的俘虜，都是潛在的內應和叛徒，就算不誅殺，也要驅逐，不能任由他們留在城中。
這些人也無意滯留在六爻城，脫困之後，養傷幾天，就開始籌謀其它的出路。
這倒也罷了，偏生這一日，城下被拉出來的“牲口”，不是尋常妖部族人，是城主宋稚的親族！
杜小草和黑岬對宋氏族人不熟，洛風一眼認出來，咋舌歎息：“小宋城主要為難了。”
事情道理，勸別人容易，勸自己難，之前宋稚讓別人冷靜，道理一個接著一個，現在輪到別人勸他冷靜，讓他切身感受一番別人的苦楚。
被擒住的修士是宋稚的三叔，道行頗高，不知怎麽落入邪妖手中，被捆得像個粽子，頭臉也被蒙上了，黑布撤下，他看清眼前的城池是六爻城，城頭上還站著自家侄子，喜出望外，大喊宋稚出手營救。
在宋三叔看來，隻要侄兒開啟護城符陣，在符陣的掩護下發動一波攻擊，就能把自己救回去。
他被捆縛的位置，距離六爻城頭無限地近，讓人懷疑隻要一伸手，就能把他撈回去，事實上也確實如此，杜小草相信，都不需要開啟符陣，隻要宋稚自己出劍，就能救回宋三叔。
但宋稚能救嗎？真要救了，之前阻撓其它俊彥營救族人的行為，就是笑話，惡毒無恥的笑話。
邪妖之所以把宋三叔綁得這麽近，就是為了讓宋稚難受。
明明能救，舉手之勞而已，卻礙著種種規則，袖手旁觀，坐看叔父被虐而死。
今日救宋三叔容易，明日那麽多俊彥的親族被捆縛而出，要不要營救？
救了，就沒辦法再阻止旁人，早早晚晚落入陷阱。
眼前唾手可得的宋三叔，也未必就像眼睛看到的那麽容易營救，天知道背後藏匿著什麽殺招。
宋稚權衡再三，沒有出手。
他不急，邪妖更不著急，就那麽把宋三叔吊在旗杆上，耗著，看誰先耗不住。
宋三叔見侄兒猶猶豫豫，對自己不聞不問，大怒叱罵：“區區一座六爻城，你還真上了心，守住守不住，與宋氏何幹？！難道三叔在你心中，還不如一座荒城？！”
妖王弟子三生也出來譏諷，指責宋稚“沽名釣譽”、“冷酷無情”，滿腹心機處處算計，為了一己虛名，坐視族中長輩慘死。
杜小草看著這場亂局，納悶地問洛風：
“宋氏到底什麽章程，聽那‘三叔’的口吻，不像是能與羽界共存亡的？”
洛風嗤笑：“大妖部都是利字當頭，最多與自己的親族共存亡，羽界存不存亡不亡，管他們什麽事？也就宋稚年輕不諳世事，抱著雞毛當令箭，真拿自己當城主了，宋氏的根基在道行高深的長輩，不在守城。”
“現在怎麽辦？小宋城主被卡住了，上下兩難，闖出去救會被唾罵，不去救會被自家三叔和族人們怨懟——”杜小草替宋稚為難，卻也想不出兩全的辦法。
洛風沉吟半響，決定幫忙，洛氏與宋氏，有些交情，這位宋三叔與洛氏的某位長老還是忘年交，而他不是應召守城的妖部俊彥，跟隨家族一起“中立”，出頭營救唯一要考慮的，是會不會觸怒邪妖。
觸怒邪妖也不要緊，關鍵是值不值得觸怒。
得與失，得到的大於失去的，事情就可以做一做。
不知道洛風怎麽撥拉的小算盤，決定之後就沒有拖泥帶水，一個縱身出去搶人。
看似手到擒來，卻在得手的一瞬間，被一股蠻力反彈回來。
出手的是白袍妖王，目光冷冽地盯著洛風：“洛公子似乎忘了自己的身份。”
“當然沒有忘，洛氏與這位宋三叔素有交情，我來救他，合情合理。”
“你們洛氏早就答應我們，會在這場戰事中保持中立，你要背叛家族與血妖作對？”
洛風悻悻，事已至此，多說無益，他沒機會把宋三叔救回來了，他這一次出手，最大的收獲是證明了邪妖不安好心，是在引誘宋稚，剛才若是宋稚出手，現在已經被白袍妖王擒住了。
白袍妖王本來是想把洛風也擒住，好好給他吃一次教訓，沒能成功，全靠黑岬暗中接應，杜小草也搭進去三根翎羽。
雙方不歡而散。
宋稚匆匆趕來，對著洛風拱手行禮：“多謝洛兄仗義相助，此恩銘記在心。”
洛風苦笑擺手：“算了，又沒有成功，妖王奸詐得很，你之前的決定是對的，不能營救。”
被捆在旗杆上的宋三叔，目睹了這麽一場鬧劇，還有什麽不明白的，立時大罵，不再唾罵宋稚“糊塗無情”，唾罵邪妖“奸詐卑鄙”，罵得花樣百出。
城頭的一眾俊彥，見此也無話可說，腹誹不滿大減，沒誰再嘀咕出城營救的事了。
邪妖那邊吃了癟，怒氣全都發泄到宋三叔身上，剝皮抽筋，寸寸磋磨，整整持續了七天七夜，刀子落在宋三叔身上，宋稚感同身受，又哭又罵，無可奈何。
倒是宋三叔，反過來安慰他：“生死有命，何須啼哭？邪妖這番行為，是自絕於咱們宋氏，你且好好的守城，來日手刃這些妖孽，給叔叔我報仇。”
……
宋三叔一條性命，暫時壓住了六爻城湧動的人心。
殺人遊戲暫停，城下的魂燈卻依舊通明，一眼望去茫茫無際，看得人心情憤懣。
洛風腰間的傳訊石亮了幾次，他看過一眼後，躲進僻靜處與長輩們溝通，長輩們的態度，是既要保持住與宋氏的交情，又不能得罪邪妖，中間的尺度要把握好。
在洛氏長輩看來，六爻城失守，是遲早的事，之所以能堅持到現在，不是因為城頭俊彥們道行高深浴血奮戰，而是邪妖們暫時還沒想破開城門，此地的大軍，更多的威懾，配合其它幾路大軍圍剿羽界眾多妖部罷了。
洛風不以為然，覺得邪妖小覷了六爻城，小覷了東疆的戰鬥力，別看邪妖大軍勢如破竹，攻破了那麽多的小妖部，真正的大妖部，幾乎都安然無恙。
妖祖城那邊，更是固若金湯，邋遢老頭爆出“撈魚人”的秘密之後，妖祖們對遁入虛空心生忌憚，做不到萬無一失之前，絕對不會撒手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