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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二百零六章 一根白發是凶繩

  一頓宴席吃完,眾人酒醉神迷,姿勢舒坦地躺在廳堂各處,心情說不出的唏噓,打從慕三被帶走,大家心中惦念,對他能平安而返的念想卻淡了,總覺得他會遭遇不測,就算最終能重逢,也要很久很久以後。


  但他運氣很好,這麽快就回到六爻城,還破開了眉間的封禁,得到了祖傳的仙器,道行暴漲,戰力暴漲,連跟他一起遭殃被擄的小夥計,都今非昔比成了仙子們矚目議論的對象。


  小夥計還給他自己起了個名字:董家。


  他姓董,孤兒,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一個人就是一個“家”,這個解釋很讓仙子們心生憐愛,但杜小草把這倆字念叨幾遍之後,懷疑是“東家”,小夥計寄人籬下,最大的夢想就是做掌櫃,做“東家”,日進鬥金,揚眉吐氣。


  曾經這個目標對他來說遙不可及,然山不轉水轉,人生總有奇遇,他成了仙子們口中的“萬一的萬一的萬一”。


  因為他和慕三的回返,蜃樓數月來的低迷氣氛一掃而空,得空就聚在一起閑聊。


  慕三問及小饕餮:“那小子跑哪兒去了?”


  “被他家中長輩抓回去修煉了,”黑岬麵色不虞,把當日的鬧劇說了一遍,滿臉不屑地譏誚:“饕餮一族倨傲貪婪,遲早要遭反噬!希望小饕餮出淤泥不染,別被這些齷齪長輩同化了。”


  慕三也氣悶,這些大妖部、大世家,平常裝得高蹈出塵,大是大非麵前隻看利益,隻要利益到位,什麽壞事都敢幹,還不如小妖部有節操。


  杜小草聽得訕訕,反詰他:“大妖部也不全都是如此,我們雲瀾——”


  她撇清的話還沒說出口,忽然想起“牽絲術”,愣怔著不吱聲了。


  真到生死攸關,雲瀾多半也是利字當頭,哪怕是她做了雲瀾的族長也是一樣,這與個人的好惡無關,與妖部絕大多數族人的利益有關。


  夜深人靜,城頭垛牆上,一圈人圍著篝火喝酒閑談,烤肉滋滋冒油,香氣傳遍城頭,慕三酒量一般,醉眼惺忪地衝著杜小草伸手,討要她芥袋中珍藏的佳釀。


  杜小草也微醺,低頭取酒的時候,眼前飛過來一個滴溜溜轉悠的褐色葫蘆,十分眼熟的酒葫蘆,屬於邋遢老頭!


  她驚喜地抬頭環顧,想看看邋遢老頭躲在哪兒,什麽也沒發現,眼前的酒葫蘆也不見了,但杜小草篤定自己沒眼花,邋遢老叟肯定就在附近。


  她強忍著沒有告訴眾人,暗暗琢磨邋遢老頭去而複返所為何事,高人往往很閑,也往往很忙,不會無緣無故屢屢降臨一座戰墟,多半跟邪妖和羽族的大戰有關,與撈魚人有關。


  或許,與不正經師徒也有關。


  杜小草心事駁雜,蹙眉沉思的時候,呼吸忽然不暢,像是被什麽東西勒緊,勒得她無法呼吸,她想要喊叫,也發不出聲音,身體如同繃緊的弓弦,難受得無以言喻。


  更離奇的是,勒住她脖頸的東西不是繩索,而是一根灰白的發絲,那位雲端老嫗饋贈給她的發絲!

  一根而已,她一直沒當一回事,現在卻成了催命的東西!

  這老嫗當時與雲端老叟一起,她下意識覺得對方“德高望重”,誰知道包藏禍心!她竭力轉動脖頸,希冀暗處的邋遢老頭出手。


  褐色葫蘆沒有讓她失望,滴溜溜重新浮現,繞著她的脖頸轉了一圈,窒息感大大減輕。


  之後,這灰白發絲驀然放光,夜空下猶如一朵煙花,瞬間貫穿了六爻城頭,直抵城下邪妖大軍。


  一聲慘叫遙遙傳來。


  杜小草的脖頸卻 沒有解脫,纏繞在脖頸上的發絲像是通了人性一般發狠,瞬間從一根發絲變成一張大網,罩住她往城頭下拖。


  一個呼吸的功夫,她就被拖出數十丈。


  全程沒發出任何動靜,安靜地讓人驚悚。


  邋遢老頭大怒,褐色葫蘆口對準杜小草,噴出一股澄碧酒液,滋滋消蝕了扣住杜小草的大網。


  杜小草脫困,心有餘悸,大口大口地喘息,旁邊吃烤肉的黑岬立時發現了她的反常,疾步上前詢問:“怎麽了?”


  杜小草氣恨地指著前方的虹光:“送我頭發的那個老嫗,不安好心!竹上前輩救了我。”


  眾人立刻背靠背靠攏在一起,同時給雲端老叟傳訊,讓他馬上趕來城頭,那老嫗當初就是跟他坐在一起的,他應該知道對方的跟腳。


  杜小草跟她無冤無仇,忽然來勒她的脖子,還下了死手,讓人不解。


  答案隻能等邋遢老頭抓住老嫗之後,細細審問才知道,但老嫗躲在邪妖大軍之中,想要得手不容易。


  城下的虹光還在膠著,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黯淡,邋遢老頭哈哈大笑,用力一拽,把老嫗從虛空中拽了出來,摔在城頭垛牆上,骨碌碌滾到杜小草腳邊。


  杜小草下意識躲避,免得再被暗算了,這老嫗隻憑一根發絲,就差點要了她的命,詭譎得很,她得小心。


  然而小心也沒用,下一瞬她就眼前漆黑,跌入一個玄奇的小洞天裏,周圍回廊曲折,花木繁茂,仔細看大多都是桃樹,枝幹疏密雅致,花瓣怒放,香氣襲人。


  中間有一座巨大的涼亭,匾額上書“占斷春光”,字跡嫵媚,下方坐著一個更加嫵媚的女子,一身粉色仙袍婀娜多姿,高高挽起的發髻卻灰白一片,格外刺眼。


  杜小草直覺這女子就是暗算她的老嫗,緊張地盯著她。


  女子跪坐在一張蔑席上,對杜小草視若不見,目光緊盯著杜小草身後,一個酒葫蘆滴溜溜飛旋而來,在杜小草身邊停下來,得意地抖動幾下邀功。


  杜小草啼笑皆非,原地站穩,詰問前方嫵媚女子:“為何暗算我?”


  女子冷笑:“想暗算就暗算了,何須理由?失手了我也不抱怨,請竹上前輩動手吧,利索一些,別跟那些沒出息的男人一樣,見了我的真容就走不動道。”


  褐色葫蘆緩緩霧化,邋遢老頭施施然出現,嗤笑嫵媚女子:“一副皮囊而已,還迷惑不了我老人家,倒是你,失手了不補救一下,就這麽閉目待死?你這種草木精魅修行不易,要珍稀——”


  嫵媚女子瘟怒:“誰修行都不易,何必單獨把草木精魅拎出來說嘴?據我所知,星河中有一位草木精魅修煉而成的前輩,道行不遜於你。”


  “沒錯,那老家夥的道行是不比我差多少,就是膽子小,整天縮在地底下不露麵……你是他的徒弟?”


  邋遢老頭毫無預兆的轉換了話題,嫵媚女子的目光有一瞬間的凝滯,隨即搖頭:“我若是他的徒弟,豈會這麽容易被你擒住?你也不必白費唇舌,我今日注定得死,死而已,不必拿來嚇唬誰。”


  嫵媚女子十分剛硬,與她嫵媚的外表懸殊巨大,指了指桃園四周:“這座小洞天做我的埋骨之地,你別妄想收取了,辦不到。”


  杜小草忽然插話:“我第一次見到你,在六爻城,你跟城中縛地靈什麽關係?他知道你要投靠邪妖嗎?你的弟子哪兒去了?”


  嫵媚女子搖頭:“我沒有弟子,縛地靈呆笨,不知道我的目的。”


  “你差一點害死我,總該給我一個交代,說說為何要殺我?”


  “有人給了我好處,非常大的好處,我無法拒絕,我不知道那人是誰,隻是收了好處辦事,當初給你那根發絲的時候,確實是想結個善緣,我跟你祖父有一點交情,可惜啊,利字當頭,交情就不值一提了。”


  杜小草感慨她的坦率,不怎麽懷疑她撒謊。


  邋遢老頭冷笑:“仗著多活了些念頭,誆騙一個小丫頭有意思嗎?你給出那根頭發的時候,就沒安好心,當時沒有戳穿你,就想看看你玩什麽花樣,我就不明白了,血妖與羽族的爭鬥,跟你有什麽關係,你既不是血妖,也不是羽族——”


  “我不是血妖,但我長在幽冥界,”嫵媚女子指了指周圍的桃林,“這個小洞天,是從幽冥界拔擢淬煉而成的,是我本體紮根的地方,我能修道,全靠血妖襄助澆灌,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


  邋遢老頭語氣一頓,杜小草也呆住了。


  “羽族從天而降,驅逐了血妖,占了幽冥界,逼得我不得不遁入虛空,浪跡星河,吃了多少苦頭,這麽大的仇,我難道不該報?!”


  嫵媚女子語氣激烈,瞪著杜小草,“小丫頭,知道我這桃林原本位於羽界哪兒嗎?”


  杜小草愣了愣,下意識想到一個地方,“難道是——”


  “沒錯!就是雲瀾祖地!碧遊宮下方,八百裏淵湖,你幼年時撒歡亮翅的地方,就是我的故鄉,你們雲瀾一族害得我流浪那麽多年,我殺了你泄憤不應該嗎?”


  杜小草噎得麵色漲紅。


  嫵媚女子冷笑得十分大聲,詰問杜小草:“你貴為雲瀾帝姬,出門遊曆一次,就被人追攆得墜落虛空,落到岐山古驛城,小小年紀就被迫涅槃轉世,你一定覺得自己十分可憐,但你想過我沒有,我被你們雲瀾一族逼得背井離鄉,在星河流浪,每時每刻都要麵對凶險,飽受淒苦,無人憐憫。”


  杜小草萬萬沒想到會遇到這樣的詰問,除了無言就是羞慚。


  邋遢老頭把她扯到自己身後護著,自己上前懟嫵媚女子:“當年的事,就是一筆糊塗賬,雲瀾占了你的誕生地,但你已經把那片地方連根拔起,淬煉成了小洞天,再說家鄉沒什麽意義,你的家鄉就是這片園子,園子在哪兒,家鄉就在哪兒,據我所知,血妖當年對你並不友善,幫助你的血妖……數量肯定不會多,也許就那麽一兩頭,你把這一小撮血妖的恩情,擴大到所有血妖頭上,未免太偏執了。”


  嫵媚女子不以為然:“一小撮血妖,也是血妖,他們耗不住光陰長河的浪濤,早已化為塵土,他們死前唯一的執念,就是希望血妖一族重返羽界,我當年答應了他們會幫忙,就一定不會退縮,我們草木精魅見慣了枯榮,生死尋常事,但求念頭通達。”


  杜小草幾乎被說服了,她從未見過如此豁達剛硬的女子,偏又長得嫵媚多姿,論皮囊美豔,是杜小草生平僅見,豔光晃得人睜不開眼,哪怕說得凶戾狠毒的言語,聽在耳中也讓人恨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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