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一十二章 不合格的說客
慕三嚇呆了,怔在原地像個呆頭鵝,他肯自願獻祭嗎?當然不肯!
真的不肯嗎?絕對不肯嗎?他不確定,他先祖昔年的那些同伴,千辛萬苦才掙出一條命,心心念念想著報仇,他們肯定是不願意獻祭自己,最終他們還是肯了,身陷絕境,心願未了,有一線希望好過絕望。
邋遢老頭提醒慕三:“那對師徒抓了你,又放了你,大約就是因為洞悉了這一點,他們奈何不得劍靈,想借你的手,你失敗了死路一條,成功了他們就來收割。”
慕三氣得捶地:“卑鄙!”
“還有你先祖的宗門,他們在你先祖身上吃了大虧,一旦察覺到你先祖有奪舍複活的跡象,一定會再殺過來,”邋遢老頭麵色冷峻,在他看來,慕三與先祖之間,是可以共生的,不必非得死掉一方,問題在於,慕三的先祖一旦活了過來,昔年的那些恩怨同時也就活了過來。
慕三不以為然:“那宗門卑劣無恥,害得我先祖和他的同伴那麽淒慘,我先祖要報仇理所當然!即便他們不來找茬,我先祖也得打上門去,討個公道!”
邋遢老頭一怔,沒想到慕三會是這個態度,細思量倒也不奇怪,那畢竟是他的先祖,那些獻祭的子孫後輩,又都是“自願”的,即便是不得已,這“不得已”也不是先祖造成的,是那宗門怙惡不悛,唯利是圖,換了慕三自己,也會拚死反抗。
宗門那邊,也是怨憤滿滿,他們以小洞天的老天爺自居,天懟上凡塵螻蟻,不都是予取予求,想幹嘛就幹嘛?順天者昌,逆天者亡,慕三的先祖敢挑釁他們的威嚴,被殺了活該。
杜小草一直沉默,因為小酆都的存在,她對洞天的經營十分有心得,隻要一座洞天想要繁榮鼎盛,需要很大的投入,靈氣和天材地寶都不會憑空出現,需要主人費盡心思的搬運。
靈氣充沛的山巒湖泊,一則不常見,二則往往有主人,想要連根拔起搬進小洞天裏,要麽花錢買,要麽拚命搶,後者需要道行高深,前者需要財力豐厚,天長日久的,小洞天的主人就會覺得,自己投入難麽多,必須得有收獲,否則不成了冤大頭麽?
小洞天中的生靈,懵懂無知,以為靈山靈水都是天地造化,本來就屬於自己所有,自己天生地養,辛辛苦苦修煉有成,反而淪為旁人的奴才,被所謂的主人當成牲口一樣買賣宰殺,豈能甘心?
牲口不會反抗,或者說反抗了也沒用,小洞天中的生靈不同,他們的智商和天賦資質未必比“主人”們差,主人一個不慎,就反被宰殺。
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小洞天的這個弊端,千萬年來都無人能解。
屁股決定腦袋,慕三聽完邋遢老頭的話,已經偏向了他的先祖那邊,嘀嘀咕咕臭罵那個“坎山宗”不是東西。
瞧著憤懣的架勢,隻要坎山宗敢來為難他,他有力不能敵,在束手待斃和“自願獻祭”之間,他必然是選擇獻祭,與藏在魔劍中的先祖合二為一,求得一線生機。
洛風看著麵色沉吟的邋遢老頭,忽然警覺起來,皺眉問他:“竹上前輩,你與這坎山宗,不會有什麽瓜葛吧?”
此話一出,慕三驚了,不自覺地倒退一步,驚疑不定地看著邋遢老頭。
邋遢老頭猛灌了一口濁酒,不說話就是默認,訥訥分辯:“大交情沒有,認識他們這一輩的掌門,是個挺有意思的小輩——”
“前輩覺得坎山宗掌門‘挺有意思’,就是覺得我那先祖‘挺沒意思’?設身處地,前輩處在我那先祖的位置上,還會覺得坎山宗有意思嗎?前輩願意躺平,任由坎山宗盤剝淩辱,如同羔羊一般毫無尊嚴嗎?!”
慕三低吼,眉心的鈴鐺又開始簌簌震顫,動靜越來越大,卻沒有像之前那般壓製住慕三,最終“砰”一聲碎開,化為斑駁光點消失不見。
圍觀的諸人大驚,他們都明白這靈紋潰散意味著什麽,慕三就算沒有入魔,也已經在入魔的懸崖邊上站著,隨時可能失控。
沒了靈紋和符咒的壓製,魔劍滴溜溜重新出現,懸在慕三身邊,沒有大家以為的那樣凶暴,更沒有直接奪舍了慕三,十分溫和,明明是一柄冷劍,卻仿佛有了溫度一般,冷冽拓然。
杜小草五感六識敏銳,第一時間感應到劍柄的異常,跟最開始出現時相比,似乎多了一個不大的紋飾,她靠近了仔細看,確定是一朵蓮花,白蓮花。
邋遢老頭也看到了,苦笑著告訴慕三:“你先祖出身的那個小洞天,就叫白蓮洞天。”
“這洞天現在還在嗎?”
邋遢老頭點點頭,“還歸坎山宗掌控——”
他欲言又止,慕三已經冷笑起來,以坎山宗的氣性和德行,在誅滅了先祖這些“叛逆”之後,必然要來一波清算,白蓮洞天中的生靈,處境會比從前更甚。
先祖在劍柄浮現白蓮靈紋,有緬懷,也有憤懣,還有期待,期待慕三能與他聯手,解救水深火熱中的族人。
雖然隔了不知道多少萬年,慕三依然感同身受,把魔劍舉到眼前,盯著劍柄凝視,他不曉得該如何稱呼魔劍中的先祖,躊躇的時候,魔劍與他傳遞心聲:“你可以叫我木祖,我姓木,你也本該姓木。”
之所以改成了“慕”,必然是逃出來的那一支族人,為了避禍用了相同發音的字。
慕三頷首,問木祖:“你想奪舍我,還是希望我獻祭魔劍?”
“這不是魔劍,是逍遙劍,我不會奪舍你,獻祭與否也全憑你自願,坎山宗追來,我會竭盡所能幫你。”
木祖的平和溫潤的嗓音響起,聽在圍觀眾人的耳朵裏,感觸不一。
邋遢老頭當即開口:“木祖前輩——”
“不敢當,前輩你叫我木生便好,你的苦心我已知曉,但我與坎山宗之間的仇恨不同戴天,有我沒它,有他沒我。前輩你一心斡旋,我不領情還罷了,坎山宗那邊,也不會很開心,他們心心念念誅滅我,絕不會坐視我這個生死大敵逍遙世間,他們很快就會追過來,以他們的卑劣,不會顧忌到周圍的山水和生靈,憑前輩你的本事,能護住這方天地的生靈?”
邋遢老頭鄭重點頭:“我能,坎山宗若敢胡作非為,它的敵人名單上就會增添一個我。”
“前輩光明磊落,我也是佩服得很,無論如今的坎山宗變成了什麽樣,他們都要為當年的所作所為承擔代價,在這兒我問前輩一句:蓮花洞天如何了?”
“甚好,山靈水秀,百姓安居樂業,城池繁多,亭台樓閣雲集,野外都是良田——”
“所以,修士越來越多了?道行越來越高了?”
“……”
邋遢老頭語塞,木祖哈哈大笑:“是斷了蓮花洞天的修道根基了對嗎?所有生長在那裏的生靈,人也好,妖也好,魔怪精魅也好,統統都沒了修煉的機會,飛升台坍塌,大家都如草木蚍蜉一般,朝生暮死,懵懂無知,坎山宗的那些混賬還要用他們的悲苦來觀道,嗤笑他們‘夏蟲不可語冰’,任由他們一茬一茬枯榮!”
木祖的慘笑聲憤懣激蕩。
杜小草也驚了,按照之前幻境中表現出來的,蓮花洞天是一處靈氣充沛的寶地,天賦卓絕的修士眾多,忽然之間淪為修道的絕地,再也沒誰能悟道飛升,必然是經過了一輪輪的清洗和屠戮,最終隻剩下木呆的尋常生靈。
這中間的血腥,絕對不是三言兩語能說完的。
坎山宗這麽做,目的很容易猜到,就是要從源頭上斷絕木祖的幫手,這麽長久的歲月裏沒有新的修士誕生,老的修士又都隕落了,即便木祖重返世間,也是孤立無援。
而在木祖看來,這是他與坎山宗之間的又一筆血債。
木祖斜睨邋遢老頭,語氣已然沒了之前的恭敬和尊敬,冷嗤詰問:“竹上前輩,坎山宗麾下不止一座蓮花洞天,這麽多年過去,肯定又置辦了新家當,除了蓮花洞天之外,其它那些洞天裏,還是可以修煉的吧?收割的辦法,也還跟當年一樣吧?這其中就沒有不服氣的,沒有要報仇、要逃離的?”
一連串的詰問,問得邋遢老頭詞窮,悶頭喝酒。
木祖想要找幫手,未必非得在蓮花洞天裏,但凡是坎山宗麾下的洞天,但凡是被坎山宗奴役的修士,都是他天然的同盟,鬧大之後,還不限於坎山宗,所有被宗門大勢力奴役的洞天修士,都會揭竿響應。
他從來都不是獨行,不是他運氣太好,是對手太狠。
“竹上前輩,事已至此,勸你罷手,千萬別來跟我說什麽洞天難得,天材地寶不是憑空就有,是坎山宗砸了血本,所以要從我們這些修煉有成的洞天修士身上找補回來,我們不認這個賬,我們與坎山宗之間,唯有血賬,唯有血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