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五十章 重返
竹上前輩變成了竹下公子，變幻的不止是容顏身形，這性情也有些捉摸不定，杜小草盯著他全完陌生的臉，有些懷疑他是不是當麵被誰掉了包。
六爻城陷落，黑岬、杜小草心情悒鬱，慕三和小夥計沒心沒肺，該吃吃該喝喝，洛風這個不相幹的“中立”分子，反而緊張兮兮，患得患失的模樣惹來邋遢老頭譏諷：“怎麽，擔心被卸磨殺驢了？”
“狡兔死走狗烹，誰願意當剛拉完磨就被宰了的蠢驢？”
“人算不如天算，你一個小輩擔心太甚無益，隻要你呆在我身邊別亂跑，性命總能保得住。”
邋遢老頭……竹下公子說得輕描淡寫，洛風卻驚得發根繃緊，“你什麽意思？”
“就字麵的意思。”
“……”
洛風待要再追問，被黑岬按住了：“洛氏長輩道行高深，謀劃深遠，不會攤上麻煩的，總有些小坎坷，吉人自有天相，你別自亂陣。”
洛風猶豫要不要使用遁地符返回妖祖城，他有幾位家中長輩在城中，方才用傳訊符聯絡，久久沒有回複，讓他懷疑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黑岬阻攔他的冒失：“你那些長輩若無事，你不必回去，若……真的有事，你貿然追過去就是自投羅網，不但救不了長輩，自己也身陷彀中。”
道理是這麽個道理，洛風想得明白，但事關己身，很難超然，憂慮愁煩，對著旁邊的“老藤”狠狠踹了一腳。
“老藤”無聲飛上半空，卻沒有再墜回地麵，詭異地一個縱身，衝著旁邊的山崖逃竄而去。
這哪裏是什麽老藤，分明是一條通體覆滿晦澀鱗片的蟒蛇，灰撲撲的看起來像是樹樁，實則是在伺機發動攻擊，洛風這一腳算是歪打正著。
杜小草也唬了一跳，恨不得立刻禦劍離開這片叢林，邋遢老頭卻不急不躁，勒令所有人都要靠雙腳走回去，不準禦劍，更不準使用術法和符咒，折磨得眾人灰頭土臉。
晚霞彌漫，他們在一處山坳中選了個過夜的山洞，燃起篝火，從芥袋中拿出各色美食享用，慕三還去旁邊捉了一頭海碗粗的青蟒，拖到溪澗旁宰殺，鱗甲全部刮掉，內髒扔掉，用一根手腕粗的青竹竿穿過一丈長的蟒身，架在篝火上方炙烤。
杜小草對他的重口味十分無語，蟒肉的香氣卻直往鼻子裏鑽，讓她認不出吃了一塊，味道十分的好。
那麽大一條蟒蛇，最後被吃得隻剩下個猙獰的蟒頭。
邋遢老頭……竹下公子一邊用竹枝剔牙，一邊斜睨眾人，問他們今後打算怎麽辦？
眾人不語，在場諸人有一個算一個，全都前途迷茫，如慕三這樣的，隨時會遇到絞殺性命不保，洛風的榮耀需要跟家族長輩綁定，隨著家族的沉浮而起伏，黑岬背後是吼妖部，境況如何全然不知。
邋遢老頭一直拖著他們，又不說明原因，由不得他們不往壞處想。
黑岬有些沉不住氣，央求邋遢老頭：“竹上前輩——”
“竹下公子！”
“是，竹下公子，我們幾個沒你想的那麽脆弱，有什麽不好的消息，當麵說出來即可，不必藏掖。”
“竹下公子”笑得滿臉盎然，目光埽過身邊幾個年輕人：“你們都是這個意思？”
眾人堅定點頭，然後就看到一麵水光鏡緩緩凝聚出來，懸浮在篝火旁邊。
鏡中場景已經不是六爻城，而是六爻與雲瀾祖地之間的那些城池，大大小小幾百座，看似巍峨恢弘堅不可摧，在老樵夫那兩把開天斧的錘擊下，不斷坍塌。
如老樵夫這樣道行高深又詭譎的邪妖數量頗多，開天斧之外，還有人擅長刨地，眨眼功夫就能刨開一座關隘。
這些都還還是針對城池本身發動的進攻，最可恨的針對守城修士的手段，杜小草看到一個全身籠罩在黑袍中的小矮子，不知性別年貌，也不吭聲，幾個手訣過後，天上就落下滂沱暴雨，雨水陰氣濃重，但凡落到活物身上，就能讓對方失去神智癱軟在地。
慕三訝異：“這是什麽手段？”
“融魂，這些修士的魂魄被雨水融化了，沒了魂魄，身體就成了一攤死肉。”
邋遢老頭的這個答案，讓眾人心情愈發晦暗，陰雨普降，躲避不及被淋到的活物全都逃不脫，這是群攻群殺的利器，就算避開了，又有大妖施展妖術，大地翻裂，地麵溝壑縱橫，無處容身。
守城的修士無可奈何，拚著同歸於盡跟他們廝殺，某一處的城主是個耄耋老者，憑借高深道行抵擋陰雨，拔下一根根斑白的胡須，扔進頭頂濃鬱的陰雲中，非但沒有被消融，反而在陰雨肆虐中紮下根須，吸收其中的靈氣和陰氣，轉眼長成一株株黑蓮，朵朵蓮花綻放，瘋狂吞噬陰雨中的邪佞氣息，花瓣從一開始的拳頭大小，漸漸地大如磨盤，有雷霆般的細密符咒在花朵四周縈繞盤旋，漸漸地凝結成一張巨網，兜頭罩住了行雲布雨的邪妖。
老者冷哼一聲，收緊了羅網，把那邪妖擠壓成肉泥，震碎了拋下雲端。
邪妖死了，他周身的陰邪氣息連同他使用的那間仙器當即就要遁走，被老者阻攔住，仙器收起，陰氣一股腦倒灌進旁邊的黑蓮之中，瞬間催發出一株大如山嶽的荷花，枝搖葉擺，暗香襲人，持續了一盞茶的功夫，花謝蓮蓬出，一顆顆蓮子滴溜溜亂轉，被老者一劍並蒂斬下，收入芥袋中。
“竹下公子”看得微微眼饞：“好東西……可惜了。”
“可惜什麽？”
“可惜沒落到本公子手中，落到這糟老頭手裏，馬上就要淪為邪妖的戰利品，豈不可惜？”
“……”
杜小草被他這番無恥之言氣噎，人家那城主是憑本事繳獲的戰利品，他眼饞還說風涼話。
可惜失態的發展一如他的烏鴉嘴。
沿途戰事焦灼，生離死別隻在須臾之間，杜小草在六爻城躲過的目睹，在水光鏡中全都出現了。
邪妖精銳盡出，冒失還有外援暗中襄助，氣勢如虹，沿途但有阻撓，全都斬殺殆盡，反觀羽界這邊，節節敗退，有些城池在邪妖攻殺到之前，守城的修士就已經崩潰遁逃一空，把滿城的百姓暴露在邪妖大軍眼前，任由他們屠戮。
杜小草想要唾罵幾句，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她自己就是不戰潰逃的一份子，哪來的底氣指責旁人？
邋遢老頭察覺到她的情緒波動，出言譏諷：“怎麽，小帝姬是不落忍，想要再殺回去？隻要你真敢，我就真幫你——”
黑岬當即打斷他的話：“前輩說笑了，我們好不容易逃出來，怎麽會回去送死？邪妖精銳盡出，能扭轉敗局的隻有妖祖城的那些老祖，他們蟄伏不出，東疆就注定守不住。”
“算你小子明白事理。”
杜小草憤懣：“‘事理’就是羽界短短幾天就折損了那麽多的性命和城池，城池或許可以再奪回，死掉的修士和百姓，再也回不來了，他們是活生生的命，不是妖祖們嘴裏的冷冰冰的數目，人心盡喪，羽界不亡也得亡！”
“帝姬待要如何？”
邋遢老頭語氣戲謔，篤定杜小草隻是嘴上功夫一般，杜小草沉默了一瞬，清澈的眼眸微微垂下，終於再抬起的時候，神態已經堅定的無可置疑：“請前輩幫忙，送我返回戰場，不戰而逃這種事，不該發生在我身上。”
“你去了也改變不了——”
“那要去了以後才知道。”
杜小草站起身來，催促邋遢老頭施展仙術送她回返，“竹上……竹下公子，我已經想清楚了，不是一時衝動，此去生死在己，絕不怨天尤人。”
她語氣寡淡，不像是說笑做戲，驚得眾人麵麵相覷，邋遢老頭也正色看著她：“帝姬可要想好了，此一去——”
“此一去不回，便一去不回，我隻求問心無愧。”
“……”
篝火漸漸熄滅，水光鏡也消失不見，邋遢老頭開始掐訣，淡淡金光籠罩住杜小草。
黑岬見狀，一步邁步光圈，緊緊扯住杜小草的手臂，要跟她一起前往。
慕三和小夥計緊隨其後，也進入了光圈。
原地隻剩下洛風，麵色變幻了片刻，居然也邁步進了光圈，惹得杜小草驚咦：“你們洛氏中立，你不能——”
“帝姬也說了，是洛氏中立，不是我，今日我出戰，隻代表我自己，跟洛氏沒有關係。”
“……”
金光旋轉，越轉越快，圈在其中的眾人直覺一陣目眩，回過神來時，已經出現在一座巍峨的城牆上方，連城池的名字都沒來得及看清，邪妖就迎麵殺過來。
這一路功伐，邪妖大軍勢如破竹，所向披靡，縱然遇到些許抵抗，全都被碾壓。
杜小草、黑岬、洛風和小夥計參與戰局，混在洶湧的隊伍中，效果本該微乎其微，結果卻出乎預料，每一個都悍勇得讓人側目，原本沒什麽道行的小夥計，現在如同戰神附體，掄起一根竹竿就殺得周身三丈內所有邪妖膽戰心驚。
黑岬和洛風一柄飛劍穿梭往來，沿途滾落一地頭顱。
杜小草周身翎羽幻化出成百上千的火翎劍，對著衝上來的邪妖劈頭刺下，邪妖一排排倒下。
在他們周身這一小片地方，占據詭譎的逆轉，其它守城修士也察覺到了，不斷向他們所在的位置靠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