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六十章 九娘
杜小草擔心,已經有血妖隱匿在雲瀾祖地。
赦免牌高掛在祖地大門外,烈日下金光灼灼,往來族人沐浴在金光下,得以安心。
杜小草不信這是祖父的意思,如果這赦免牌不是來自於他,那就隻能是血妖那邊出於拉攏的目的,主動送過來的,隻要雲瀾接過了這麵金牌,接下來的事就不言而喻。
黑岬見她麵色不虞,悄悄附耳提醒:“喜怒別上頭,小心身邊潛伏的血妖探子,他們敢在界碑那裏殺你一次,未必不敢再來一次。”
杜小草不信,這裏不是荒山野嶺,是祖地宮閣,血妖敢敢在這裏襲殺她?
黑岬嗬嗬:“利欲熏心,水滴石穿,打從赦免牌掛上去,祖地這些長老就沒了退路,他們想的是身家性命,你這個帝姬敢挑事,殺了你也不費事。”
擱在一千年前,杜小草還沒離家遠行那陣子,聽了黑岬這番話,她百分之百不服不信,現在早已明白人心叵測,黑岬的話紮心卻是實情。
血妖那邊,對她的“鐵血”態度早有耳聞,在界碑那裏伏殺她,就是擔心她態度堅定,一回來就讓雲瀾祖地變了風頭。
一番折騰,她安然無恙返回,赦免牌的事情曝光,她若忍氣吞聲息事寧人還罷了,若執意摘掉這麵避禍金牌,當初接下這塊牌的雲瀾族老和隱匿在暗處的血妖,就可能聯手除掉她。
她在雲瀾祖地的尊崇地位,靠得是血脈而不是修為,跟後者比起來,前者有時候很靠譜,有時候很不靠譜。
尤其是現在,她的祖父下落不明,她沒了最大的依仗,憑她自己的那點修為,想要在雲瀾祖地令行禁止,不如躺下做個夢。
邋遢老頭察覺到她情緒低落,哈哈笑得胡子亂翹:“小丫頭,別太消沉了,你那祖父不在家,有我這個老人家給你做主,也是一樣的。”
杜小草尬笑:“多謝前輩了,雲瀾別的好東西沒有,美酒還有珍藏了不少的,回頭我讓族人挖出來孝敬前輩。”
她說罷吩咐皓月:“勞煩皓月姐姐去告知諸位長老,我回來了。”
她沒有說自己要去拜見,也沒讓諸位長老來拜見自己,含糊其辭,繃著看看彼此的態度。
甚至,她都沒有說要見一見呂文昭啊、秦佑安。
她憑直覺,那些跟著她來到羽界的故友,多半也出了變故。
慕三沒心沒肺地挑了一座華麗宮殿住進去,位置緊鄰著杜小草的寢殿,還奚落黑岬,當初他顛顛跑來雲瀾祖地求婚,求了一年多無人理睬,哪兒像他,一來就跟帝姬做了鄰居。
黑岬反唇相譏:“別得意的太早,別忘了你的身份,我和洛風都是有家族當靠山的,你呢,啥都沒有,是人人喊打的魔頭,坎山宗很快就會追過來暗殺你,雲瀾這些長老看著都不像是有骨氣的,收了好處肯定出賣你,你得小心一覺睡醒,就被捆成了粽子宰了。”
人多又鬥嘴,氣氛熱烈得很,暫時遮蔽了洶湧莫測的暗流。
一連三天,皓月沒來傳話,長老們也沒露麵,杜小草絲毫沒有不悅,施施然帶著黑岬、洛風和慕三,去往祖地三十裏外的小鎮上遊逛。
鎮子東頭有座小酒肆,當壚沽酒的婦人認得杜小草,遠遠就招手打招呼。
杜小草笑盈盈地回應,“九娘一向安好?”
“托帝姬的福,生意還行,尤其是最近半年,釀出來的酒都不夠賣了,客人也換了一撥。”
婦人瞥了一眼杜小草身後的黑岬、洛風,笑容意味深長:“帝姬從前帶來的那些朋友,好一陣沒來我這酒鋪,那呂公子真是個沒良心的,說好了隻要在雲瀾,就隻來我這沽酒,這是又瞧上了哪家的小狐狸,喜新厭舊——”
杜小草笑而不語,讓婦人張羅一桌酒菜。
黑岬坐在臨窗的位置,四下打量一番,確定有盯梢的人,歎氣:“真想不到,雲瀾這種有妖祖坐鎮的大妖部,長老們也敢搗鬼,他們背後的靠山允諾了他們什麽好處,讓他們利令智昏。”
方才婦人寥寥幾句寒暄言語,透露出的幹料十足,首先是“酒不夠賣了”,一座酒鋪的酒水,按年來均衡不會有太大波動,忽然不夠了,必然是客戶群擴寬了,結合那塊赦免牌和“客人也換了一撥”,可以確定血妖那邊拍了一幫臥底藏匿在小鎮附近,動輒來買醉。
看婦人說話的語氣,這些買醉的血妖不太受歡迎,開門做生意的酒鋪,沒道理厭惡客人,除非他們借酒裝瘋。
洛風和慕三初來乍到,不曉得本地風土人情,不了解酒鋪老板娘的潑辣彪悍,黑岬曾經在此地流連一年多,親眼目睹過。
曾有一個沉迷婦人美色,成天趴在牆頭說葷話撩騷的漢子,被婦人攥著一根竹竿拍成了死魚,滿身是血。
當時酒客們覺得已經他很慘,後來卻覺得他很幸運,起碼保住了一條狗命,跟他一樣懷著壞心,半夜三更撬門入室想打暈婦人上下其手的,翻牆入室盜竊銀錢的,買了糖葫蘆串想要拐走她那個小女兒的,都莫名其妙搭上了一條命。
慕三聽聞,嚇得吐了吐舌頭,正襟危坐著一句話不多說,然後就發現婦人完全沒有傳說中那麽三貞九烈,客人們朝她說葷話半點不介意,甚至有人裝著醉酒摸她的手,她最多呸一口,笑罵幾句就罷了。
慕三悄悄問杜小草:“這老板娘當麵笑嘻嘻,背地裏下黑手?”
杜小草搖頭:“酒娘開門做生意,在酒鋪裏說些肉麻話她不介意,敢追到家裏才翻臉。”
黑岬壞笑著補充:“還不止呢,她喜歡年輕俊彥的貴公子,如我這般來酒鋪喝酒,常年打折,還饋贈涼碟小菜。”
慕三哈哈大笑,整個人都放鬆下來,搖著折扇的模樣討得了婦人喜歡,免費送他一碟炸丸子。
慕三哭笑不得,盯著炸丸子發怔的時候,旁邊有莽漢砰一聲拍碎了桌案,大罵老板娘“厚此薄彼”:
“不識抬舉的賤人!見到個小白臉就走不動道,大爺來這邊這麽長時間,你裝瞎裝沒看見……”
劈頭一頓臭罵,還捎帶上了慕三這個“小白臉兒”。
慕三魔氣上湧,有樣學樣也一拳砸在桌案上,滿桌酒菜在空中飛旋,一股腦砸向發飆罵人的漢子身上,燙的他嗷一聲跳起來,飛起一腳踹上慕三的臉。
“臉”惹的禍,就要臉承擔。
以慕三如今的道行,尋常修士都不是他的對手,這個撒酒瘋的莽漢,卻憑本事跟他懟了好幾招,最終也沒被鉗製住,一個懶驢打滾衝出酒鋪,在外頭放狠話要弄死慕三。
慕三看著他落荒而逃的背影極為不屑,撿起地上漢子遺落的錢袋,扔給老板娘:“擾了店家做生意,這銀錢賠償給你,在重新上一桌好菜來。”
老板娘接了錢袋,喊夥計進來收拾幹淨了,酒菜重新端上來,低聲提醒慕三:“小公子,方才那酒客背後有靠山,你趕緊用膳,吃完了離開,若被他們那夥人堵住,必有麻煩。”
慕三不以為然:“多謝掌櫃的提醒,我慕三敢出拳,就不怕甚麽靠山,盡管來,讓我痛痛快快為民除害。”
洛風驚奇地看向杜小草:“你真的是雲瀾帝姬?”
貴為帝姬,在自家門口,無人奉承就罷了,還有刁民敢當麵挑釁,那莽漢雖然是衝著慕三來的,但慕三是跟著杜小草一起進來的,莽漢唾罵慕三,等同於唾罵杜小草。
杜小草本來還沒覺得什麽,被洛風這麽一問,麵色漲得通紅。
黑岬替她解圍:“帝姬千年前離家遠遊,回來後沒多久,就去了東疆,祖地這邊對她印象……不深,有些冒失。”
這話十分沒有說服力,千年時光,對妖祖來說不算漫長。
非要從這方麵找原因,隻能是杜小草在七十二洲涅槃轉世過一次,如今的相貌與昔年的“雲瀾帝姬”有了頗多改變,穿戴和言行又過分低調,鎮上的閑人沒認出來。
黑岬不提“涅槃”,是不想碰杜小草的軟肋。
默默吃了幾口飯菜,莽漢已經罵罵咧咧的去而複返,身後還跟著一夥男女老少。
為首的是個邋遢漢子,四旬上下的年紀,形貌高大卻醜陋,一進門就大咧咧坐在最中間的方桌旁。
這張方桌本來就客人,在莽漢和慕三大打出手之後,飛快地讓老板娘打包了飯菜離開。
當時杜小草還覺得奇怪,現在看,這方桌上的酒客太懂事了。
所有人都以為邋遢漢子會直奔慕三,把他打得滿臉開花,替手下出一口惡氣,邋遢漢子卻氣定神閑,半分怒氣都沒有,喊來老板娘安排酒席,“酒和菜都要最好的,爺兜裏有的是銀錢,別替爺省著!”
慕三知道來者不善,仔細盯了邋遢漢子幾眼,低聲訕笑:“你們看看他,像不像竹上前輩?”
杜小草早發現了,這邋遢漢子說是竹上前輩的兒孫,半分不違和。
她雖然認識竹上前輩許久,卻從未問過他是否有妻兒,竹上也從未提及過這些隱秘事,今日出門時,竹上還在高臥酣睡,沒有同行。
此刻撞上了,無論對方什麽來路,都隻能先應付著,看他待要如何。
邋遢漢子始終心平氣和,之前被慕三暴打了一頓的莽漢,心有不甘卻不敢多言,低著頭站在一邊。
酒壇搬上來,邋遢漢子自己倒了一盞,入腹後嘖嘖嗟歎:“酒還是那個酒,滋味大不相同了,我也老了,容顏衰頹,九娘都懶得再調戲,眼睛隻盯著年輕後生。”
一番話沒頭沒尾,杜小草聽不懂他的弦外之音,什麽叫九娘“懶得再調戲”,他這副尊榮,九娘再怎麽眼瞎也調笑不到他頭上,反過來還差不多。
邋遢漢子無視眾人的訝異,抬頭輕笑打量九娘,九娘沒了方才的潑辣戲謔,低下頭避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