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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二百七十九章 螳螂本是蟬

  奚夫人已經沒了下棋的興致,棋盤卻沒有被收起,“大師兄”端坐石凳,手拈棋子,佯裝若無其事,其實心中震撼無比,他有些明白師尊為何會收這個看似輕浮紈絝鬢邊還有一縷金毛的混小子為弟子,這是小師弟身上,有一種他缺乏的偏執,近乎愚鈍,百折不回,用在大道上,便是專心。


  他遊曆四方的時候,遇到過一位棋友,非常有默契的忘年交,對方卡在瓶頸多年,就差那麽薄薄一層,始終無法破開,不是積累不夠,是心境缺陷,怕狼怕虎,舍不得也自覺沒必要拚死一搏,缺乏銳意和專心,大道之上不求力爭上遊,雖然悠哉卻不妥,直到某天他的另一個棋友喬裝打扮一番,擄走了他的小孫子,當著他的麵一頓磋磨,氣得他勃然大怒,生死相搏,廝殺之中輕輕就破鏡了。


  那忘年交與眼前的小師弟,心境上有那麽幾分相似。


  他緘默無語神遊的時候,金發男子又開口了,詰問他:


  “你說師尊推你入黑淵,沒說師尊為何推你,還有,在這件事之前,師尊待你如何?養一個徒弟也不容易,勞心費力,天材地寶不要錢一樣往外扔,師尊再富裕也有限,該節省還得節省,你手摸著良心說,師尊待你如何?”


  “大師兄”被逼問得無法,悻悻點頭:“害我之前,待我……甚好。”


  “那就是了,師尊又不是變態,養大一個徒弟就殺了完,一直都對你好,忽然不好了,錯肯定在你,你看我這麽任性,師尊都舍不得說我一句重話,你得混賬成什麽樣,才能氣得師尊忍無可忍,把你推黑淵裏為民除害?”


  “……”


  被偏愛的有恃無恐,躺在蜜罐裏長大的無法理解苦水裏泡大的,大師兄懟上小師弟,隻能失語。


  有那麽一瞬間,“大師兄”真的開始反省,是不是自己真的做了什麽天怒人怨的惡事,又或者展露出禍亂天下的苗頭,才逼得慈愛師尊痛下殺手?


  奚夫人的關注點不在此處,方才交手的時候,她已經發現闖進來的兩個年輕人,道行懸殊極大不說,功法修為還不是一個路子,猜測麵露怨憤的這一位僥幸活命後,又拜入了其它高人門下,學了其它的功法。


  心裏這麽想,她就問了出來,“大師兄”警覺地瞥了她一眼,顧左右而言他,不肯實說後來師父是誰。


  等人,是一種慢性酷刑,如果等的是救命的人,遲遲不來的話,更是淩遲一般的折磨。


  金發男子一開始還能沉住氣,漸漸地屁股上像有螞蟻蜇,來回摩挲不安。


  他那“大師兄”倒是淡定,下棋完了之後,幹脆在旁邊的溪澗邊拋下魚竿垂釣,慢慢消磨時光,順便平緩心情,奚夫人試探的一句問話,金發師弟沒心沒肺的質問,讓他心中起了不安,想要從頭琢磨一番,究竟是哪兒不對勁,讓事情鬧到這一步。


  幽靜的山穀之中,詭譎的安靜。


  金發男子四下環顧一番,問奚夫人:“此地沒有花鳥蜂蟲嗎?”放眼四顧,青山碧水,卻沒有一朵野花盛開。


  奚夫人的女兒不滿他的語氣,指了指前方十裏桃林:“那麽大一片花海,你眼睛是瞎了啊沒看見?”


  “桃林是桃林,野花是野花,這是兩碼事!”


  一片綠海紫紅,有這片桃林更奇怪,若是這桃林三三兩兩長遍山野才算正常,他猜測桃林是符陣,阻擋旁人覬覦窺視山澗,但山澗這邊隻有藤蘿樹木,一朵花都不開,一隻鳥都沒有,就很奇怪。


  他問奚夫人:“那頭驢子呢?之前我聽到有驢嚎——”


  話音未落,身後就傳來刺耳的“啊呃”聲,碩大的驢頭隨著叫聲一抽一抽,旁若無人地走入山澗。


  奚夫人警覺地繃緊身體,身邊的女兒也呆了,母女倆親眼目睹這頭驢被套入青囊袋中擄走,怎麽又回來了?


  驢子無視娘倆的震驚,施施然走到一塊大青石旁邊,照舊躺下養神。


  女兒氣悶:“這頭惡驢,禍害活千年,又被它逃回來了!”


  金發男子一直以為這頭驢是奚夫人的坐騎,聽語氣不像,問清楚來龍去脈,笑得捧腹,不怕死地湊到驢子身邊,想故技重施逮住它。


  下場就是被驢子尥蹶子,踢在胸口,重重倒飛了幾丈遠,撞斷了一大片灌木之後,軟趴趴哼唧唧地委頓在地。


  身後三步遠,就是他“大師兄”垂釣的位置。


  “小師弟”毫不見外地慫恿他:“你上!逮住它,宰了吃肉!”


  “大師兄”不理他。


  金發男子轉了圈丟了一回醜,悻悻爬起來回到石桌旁,奚夫人邀請他下棋,被他拒絕:“好叫夫人知曉,我從小到大,每一刻閑得住,下棋烹茶聽雨這樣的雅事一樣不愛,最多隻能耐著性子看師尊跟別人下棋喝茶,憋住了不瞌睡就算禮貌。”


  掌門之女聞言,鄙夷之色滿滿:“就你這種粗胚,還好意思肖想本姑娘?河溝裏的癩蛤蟆都比你有自知之明!”


  “癩蛤蟆隻要有本事把天鵝扯下來,就能吃到嘴裏。”


  “現在你被我們扯住了!”


  “扯住了又如何,你敢動我一根汗毛試試看?!”


  “……”


  掌門之女氣不過,催劍就要教訓金發男子,被她母親勸住了,山間之中看似平靜,實則暗流湧動,四人一驢,分占三方勢力,還不包括桃林之外窺視的那一撥神秘人。


  奚夫人壓力很大,有心悄悄遁走,卻又走不得,隻能尬笑僵坐,靜候失態變化。


  她的謹慎很明智。


  杜小草一行人已經從桃林之外繞到山巔後方,站在山巔一塊巨石後俯瞰山澗,雲霧遮繞了他們的蹤跡,加上邋遢老頭玄奇的隱身術,他們沒有被發現。


  邋遢老頭此地不在山巔,不顧身份地變幻成了驢子的形貌,大搖大擺地進入山澗,奚夫人以為他就是之前相爭多年的驢子,沒有細細辨別,居然就蒙混過去了。


  尥蹶子踹飛金發男子,山澗裏再無誰敢冒犯。


  “大師兄”垂釣技術頗佳,溪澗裏的魚兒又多,不大一會功夫就堆滿了草地,掌門之女上前幫忙剖洗燉煮,忙得不亦樂乎。


  金發男子借口胸口疼,幹坐著裝大爺唱小曲兒,唱到一半忽然睜開眼,盯著西天晚霞,再摸一摸咕咕亂叫的肚皮,悚然地問奚夫人:“你這裏……沒有晝夜變化?!”


  奚夫人搖頭:“當然有——”


  話沒說完她就噎住,扭頭看向晚霞,這片璀璨霞光,早該被暮色淹沒,為何一直都在?

  金發男子哈哈大笑:“我師尊!一定是我師尊來救我了!你們完了!”


  奚夫人母女大駭,瓦罐和篝火上的魚都顧不得了,持劍四下環顧,生怕遭到偷襲。


  “大師兄”卻好整以暇,氣定神閑地繼續烤魚準備晚膳,不知道是托大,還是偽裝掩飾心虛。


  金發小師弟得意過頭,笑得太大聲,冷不防被潑一頭冷水:“噤聲!笨東西!想一想你師尊的道行,她有本事遮天蔽日?!”


  “師尊沒有這本事,她可以請高手助拳嘛。”


  “高手這麽容易請到,就真請到了,請神容易送神難,事後會什麽樣誰知道!”


  “說這些有什麽用,還不是都怪你,要不是你狼心狗肺恩將仇報,我會落到這山澗裏?會攤上這種禍事?會牽連到師尊?!”


  兩人言來語去,誰都不肯認錯。


  奚夫人聽得頭痛,相比這對針尖麥芒師兄弟,她和女兒才是無妄之災,好好的在山澗裏享受重聚天倫時光,禍事接二連三地找上門,躲都躲不開,隻能硬著頭皮見招拆招。


  山巔之上,杜小草居高臨下,早已看清桃林山坳之外,不知何時豎起一座困陣,乍一看極不顯眼,利用古木和山石隨手搭建,仔細看卻巧奪天工,以陣打陣,把桃林納入了新陣法之中,譬如兩軍交戰,一方將帥把另一方的士兵就地收編,掉轉矛頭反攻,離奇地很。


  奚夫人身為這片山澗的主人,很快明白了怎麽回事,窺視的人居然在她眼皮子底下,破解了桃林困陣,再利用困陣重建困陣,把她這個主人圍得密不透風。


  事已至此,再藏藏掖掖徒增笑柄,她大聲怒喝,讓對方站出來交涉,同時施展神通,把山澗上空的浮雲召來凝聚成水霧籠罩四周,暫時遮蔽對方的窺視,同時催動早已布置好的竹劍,噌噌四射,防止對方偷偷靠攏襲殺。


  可惜,竹劍全都落了空,沒有試探出對方隱藏的位置,身邊雲霧凝聚的霧瘴,也快速消散開,山澗重新恢複清明。


  金發男子一直手舞足蹈,篤定是自己師尊來營救他,被奚夫人用龍藤捆得像個粽子,扔在腳下當人盾。


  “小子,再敢胡噴,我就剁了你的舌頭!”


  金發男子一臉倨傲:“奚夫人,勸你趁早把我放了,我師尊最見不得自己的徒弟被羞辱,你這麽對我,一時痛快了,等山澗被攻破,你一把年紀無所謂了,你這如花似玉的女兒怎麽辦?”


  “混賬東西!”


  奚夫人氣急敗壞,一腳踹在他剛被尥蹶子的胸口,疼得他幾乎暈厥,狠話也說不出來了。


  耳根暫時清淨,處境依舊凶險,對方雖然沒有顯露身形麵容,存在感強得很,寬闊的溪澗水麵,驀然就泛起幽光,鬼火一般熊熊燃燒,在水麵之下燃燒!

  金發男子從未見過這麽離奇的場麵,他之前看這溪澗,就是尋常溪澗,最多澄澈了些,眼下再看,多半另有古怪,尋常的水怎麽會像油一樣燃燒呢?


  燃燒的同時,依舊澄澈瑩潤,水麵的霧氣都沒有消散一點,唯獨那幽綠濛光,如鬼火一般隱約嘶吼,呼呼蔓延到岸邊,如蛇群般悉索有聲,直奔眾人腳下站立的位置。


  金發男子嚇得哇哇大叫,生怕這些幽光吞噬了他的小命,奚夫人也不想他莫名喪命,單手拎起他往後撤,一直撤到山崖下。


  “大師兄”事發時正在烤魚,距離溪澗最近,衣衫上甚至沾染上了那種幽綠火焰,凶險之下也看清了這些火焰是什麽,厲聲提醒奚夫人:“丹火!這是丹火!”


  掌門之女和拎在半空的金發男子一臉懵,想不通此地怎麽會出現“丹火”。


  奚夫人自家人知道自家事,秒懂對方的暗示,恨得咬牙切齒,她之所以隱居這片山澗,就是因為此地遺落一座品階超高的丹鼎,內中蘊藏著無窮藥力,這麽多年下來,她也隻煉化一小部分,那頭驢子也是為了這個緣故才滯留。


  這份機緣是她最大的底氣,也是最大的財富,現在卻被宵小窺破,悍然來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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