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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二百八十五章 冷眼驢

  日上中天,月華如水銀瀉地,照得偌大山坳影影綽綽,擱在平時自然是美景,說不得還要飲酒三壇,圍坐暢談,此刻卻都是緊張兮兮,一邊擔心自己會中招,一邊憂慮邋遢老頭的處境。


  一眾小輩的心聲,是“虛驚一場”,竹上前輩安然無恙,並沒有真的被邪靈侵入,還能繼續護著他們返回城中,返回雲瀾祖地。


  願望很美好,現在很糟糕,僵持了整整一個多時辰之後,一絲鑲嵌這紫邊的黑霧從邋遢老頭灰白的頭頂上升起,坐實了他已經被侵入的真相。


  洛風怒不可遏:“肯定是前輩幫我療傷的時候,那邪祟趁他不備侵入!”


  若是侵入的淺淡尚好,若是已經深入神魂,後果難料!

  杜小草勸大家稍安勿躁,“那邪祟雖然有些本事,竹上前輩也不是浪得虛名,定然不會讓他得逞,隻要把他攆出體內就能無恙。”


  眾人希望如此,看著邋遢老頭麵色發紫,艱難地從頭頂逼出一縷縷黑氣,猜也猜得到他此刻的凶險。


  慕三氣怒,跳腳大罵那邪祟“卑鄙”——


  “這東西幹嘛就盯上了咱們?隨便去哪兒找個宿主不行嗎?”


  “當然不行,對這些邪祟來說,宿主的重要性猶如一片土地對於一粒種子,種子落在肥田沃土裏,才有機會抽枝吐穗,落在沙土裏隻能枯癟,咱們幾個道行不高,資質都是一頂一的好,等閑難得遇見,他當然得抓住機會,竹上前輩就更不用說了,隻要那邪祟得手,從此就訛上前輩了,就算最終沒被他吸幹,也得去了半條性命,運氣不好,就此隕落也是可能的。”


  黑岬說得有理有據,讓眾人更加喪氣,唯一的安慰是竹上前輩頭頂的黑霧越來越濃,隱約已經能看清是一個中年男子的模樣,身形凶戾猙獰,衝著月光無聲嘶吼,這樣的魂魄,脫離寄生的符紙,又沒宿主滋養遮蔽,暴露出來的處境,好比一個繈褓中的孱弱孩童落入荒野中,支撐不了多久。


  等待的過程很煎熬,黑岬還厲聲告誡眾人:“萬萬不可懈怠,這惡靈現在危機得很,跟饑不擇食的乞丐一樣,逮住什麽都要啃咬,一定會想侵入我們,不要讓他得了手!”


  眾人霍然推開三丈遠,杜小草還拿出若吾小錐,在周圍繪製禁製,阻撓那惡靈作祟。


  一番忙亂,直到天邊露出一絲魚肚白,光亮罩在惡靈身上的一瞬間,它像一條大泥鰍落入滾沸的油鍋,扭動的姿勢愈發誇張猙獰,哪怕沒有發出聲音,隻憑他那模糊的五官和身形,就能看出他此刻的劇痛難熬。


  邋遢老頭也睜開了眼,環顧四周。


  杜小草大喜,想要上前的時候,被黑岬拉住了,自己上前打量邋遢老頭:“前輩……感覺如何?”


  “你小子都看見了,覺得我老人家感覺能好的了?要不是為了你們幾個小兔崽子,我老人家會這麽狼狽?!”


  劈頭一頓尅,反而讓黑岬鬆了一口氣,隻聽這聲氣,確實是邋遢老頭,沒被汙了神魂,但也不能放鬆警惕,依舊站在原地,不給邪祟任何可乘之機。


  邋遢老頭苦笑:“你們小心些是對的,那東西難纏得很,我老人家都吃了大苦頭,換成你們鐵定熬不住。”


  杜小草忍不住插言:“前輩,那邪靈死了沒有?”


  “暫時還沒有,被我封禁在那張符紙中了,留著他還有些用處,若隻是滅殺了他,不至於耗費一晚上。”


  洛風疑惑道:“竹上前輩,這邪物有聲波攻擊的手段,在溪澗那邊就差點傷了我們,這一次被前輩逼迫得這麽慘,怎麽沒發出音波?”


  “哈哈!算你小子懂事,還記著這一出,那邪靈被我逼出體內,氣怒惱恨,巴不得拉著你們全都給他陪葬,一記聲波就能把你們都幹廢,我老人家愛護後輩,替你們這這一劫擋了,在體內就把給他下了噤口咒,每一絲神魂,下一次噤口咒,累得我喲……哎,不提了,不提了。”


  他裝模作樣,惹得眾人發噱,一擁而上奉承他,這個捶肩,那個斟酒,杜小草還幫他把亂糟糟的發髻重新梳理一遍,美得他整個人都酥了。


  篝火還在燃燒,眾人從芥袋中拿出食物吃過,立刻禦劍飛起,迫不及待地離開山坳。


  飛劍因為靈汐依舊紊亂著,非得不太穩,劃出十幾裏路,終於消停下來。


  站在劍尖上的眾人長籲一口氣,總算活著出來了,剛要嬉笑幾句,邋遢老頭的袍袖忽然遮在他們頭頂上,又扯過一團雲朵,把所有人裹在其中,悄無聲息地避開前方三三兩兩的人群。


  杜小草訝異:“這些人……幹嘛去?”


  “還能幹嘛,當然是山坳那邊的異象驚動了他們,想要過去撿寶,便宜他們了,難纏的釘子都被咱們拔了,他們去了隻剩下便宜占。”


  縱然溪澗旁邊沒了驢子,沒了丹鼎,沒了符紙,還有漫山遍野的靈花靈草靈藥靈獸,杜小草幾個隻拿了最好的一批,剩下的數量還有不少。


  慕三有些惋惜,靈草靈獸就罷了,那個丹鼎一看就是上古神器,落在了一個“桃花妖”手中,可惜了的。


  邋遢老頭不以為意:“小家夥,丹鼎在誰手中不重要,重要的是誰能掌控他,先讓那花妖幫著幹苦力,把丹鼎上的禁製都磨滅了,之後丹鼎屬於誰,還要看那符紙中封禁的邪物。”


  慕三一臉懵,洛風已經懂了,大喜:“那符紙中的邪物,真是那丹鼎的主人?!”


  “不是,但它與那丹鼎和丹鼎的主人都有瓜葛,是幫助丹鼎主人煉丹的藥童,勉強也能哄騙那丹鼎出力,你想一想,等那花妖千辛萬苦的磨滅丹鼎上所有封禁,自以為是丹鼎主人的時候,我老人家勾一勾手指頭,丹鼎回來了,他會不會氣炸了肺?哈哈哈!”


  邋遢老頭笑得得意,把那張青黛色的符紙取出來晃了晃,跟最開始見到符紙的時候比,此時的符紙圖案上,多了厚厚一圈紫色紋理,猜測是邋遢老頭用來製伏邪靈的封禁。


  慕三看不慣邋遢老頭的得意,烏鴉嘴再度張開,揶揄他別開心得太早。


  “這符紙中的封禁的隻是個伺候主人的藥童,就折磨得前輩手忙腳亂,若是藥童的主人親自來了,又該如何?竹上前輩,別說我沒提醒你,那丹鼎雖然墜落山澗,藥童卻隻是封禁,並沒有死了,他都沒死,他那主人怎麽能篤定是隕落了?萬一還活著著,萬一找上門來呢?您老人家在這邊開心,拿那花妖當冤大頭苦力,焉知藥童的主人不是這麽想的?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到了最後,誰是螳螂,誰是黃雀,說不準的。”


  一番話氣人有噎人,想要辯駁卻無從說起。


  杜小草、洛風、黑岬都若有所思,慕三的話雖然是故意潑冷水,但也不無道理,能擁有上古神器的高人,必然玄而又玄,保命的手段層出不窮,哪怕陷入絕境,肉身隕落了,還能轉世,還能奪舍,還能涅槃重生。


  邋遢老頭悻悻灌了幾口濁酒,躺在雲朵上酣睡了半個時辰才睜開眼,斜睨慕三:“小子,你說得有道理,我已經拷問過那藥童了,他的主人確實有可能還活著,但我老人家是怕事的人嗎?任誰找上門來,打回去就是。”


  “打不過咋辦?”


  “那要打過了才知道。”


  “……”


  雲朵飄行了數十裏路,前方人跡漸淡,眾人尋了個僻靜處落地,邋遢老頭放出那頭驢子,又把封禁著藥童的符紙給它看:


  “不想被封禁,就乖乖給我做腳力,惹惱了我,就把你賣到屠宰行吃肉!”


  驢子見到青黛色的符紙,驚得趔趄倒退,驚疑不定地瞪著邋遢老頭,這動作惹得邋遢老頭疑心,當即一頓暴揍,揍得驢子“啊呃”慘叫。


  邋遢老頭鐵心石腸,掐了個手訣把驢子的魂魄扯出一半,威逼拷問,還真的拷問出了點東西,原來這符紙中封禁的“藥童”,根本不是丹鼎主人的仆役,而是丹鼎主人本人!


  邋遢老頭沒想到還有這樣的意外之喜,揪著驢耳朵問它:“你確定?”


  驢子“啊呃”點頭,很多年前,他還是一頭養在農家拉扯的半大驢子,某天撞了大運,遇到被對家追殺不休的丹鼎主人,當時他已經重傷在身奄奄一息,否則也不會自降身份騎驢,還是一頭脾氣暴躁的半大毛驢,毫無神異之處,更沒有開啟靈智,好在還算乖順,馱著丹鼎主人一路抵達山坳。


  丹鼎主人拚勁最後一點靈力,在周圍設下幻陣和困陣,又把自己的神魂抽出來一縷,封禁在黛青色符紙中,這符紙看似尋常,其實是用絕頂的靈草淬煉而成,自帶藥力滋養,千百萬年不絕,足以供養一縷縹緲的神魂。


  做完這一切,丹鼎主人離開了山坳,免得仇家尋跡追殺過來,此地是他最後的後手,隻要這一縷神魂不散,他就能起死回生。


  臨走之前,他把身上再也用不到的靈藥一股腦投喂給了驢子,還替它封禁了大部分藥力,免得它承受不住爆體,之後無數萬年,驢子靠著這藥力滋養,開啟了靈智,卻走不出山坳,隻能獨自撒歡,直到日久天長,禁製出現了鬆動,奚夫人誤闖進來,它才多了個“伴”。


  丹鼎主人不曉得的是,驢子在靈藥一股腦投喂過來的瞬間,就開啟了靈智,有了記憶,海量丹藥是它的福運,也時它的禍事,換成尋常的農家毛驢,鐵定當場爆體,它運氣好,又或者本就資質不凡,而且來到山坳之後,每天對著山上的靈花靈草大吃大喝,快速改善了體質,否則也是個死。


  更狡猾的是,它明明開啟了靈智,卻還在重傷的丹鼎主人麵前裝得若無其事,否則以對方的謹慎,肯定不會留下它,它避過了被滅口的厄運,卻沒逃過邋遢老頭的青囊布袋。


  驢子裝呆的後果也是慘重的,再開啟靈智的最初那斷日子,它沒有煉化橫骨,導致後來無數萬年,費了無數功夫,都再也煉化不成,不能口吐人言,這番被逼供,也隻能用神識跟邋遢老頭交流,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但它真的不知道丹鼎主人離開山坳之後,是逃了還是死了,從他這麽多年杳無音訊,再也沒來過山坳來看,應該是死了,否則一定會返回取走青黛符紙,收回那一縷神魂。


  也有可能,他依然活著,卻失去自由,被迫滯留在某處,某天脫困,就會找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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