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一十三章 南柯驢
一副《狐魅圖》,畫到一半的時候,慕三就有些吃力,他也不勉強,直接棄了,但任誰都能看出來,他從剛才的事情上獲了益。
杜小草受了一番驚嚇,鬱結在心,打定主意呆在鎮上哪兒也不去,祖地的長老們吃裏扒外也好,隱匿在各處的血妖煽風點火也罷,隻要暫時沒有蹦躂到她麵前,就當沒瞧見,安逸一時是一時。
這作風很不像她,然而經過這麽多的顛簸,她就隻想求得浮生片刻閑,養一養神,之後再斟酌怎麽破局。
邋遢老頭對她的躺平不予置評,牽著那頭驢子去河邊狠狠洗刷了一遍,惹來不曉得內情的過路客詢問價錢,氣得驢子尥蹶子。
買主見狀非但沒有氣惱,還覺得這驢子血氣旺,氣力大,買到手中不吹虧,認真的跟邋遢老頭砍價。
邋遢老頭疑惑了:“你這婦人,無知得很,買這種性情暴躁的牲口,不怕駕馭不住?”
“無妨,我買它就為了拉磨,脾氣暴烈不怕的,隻要給它戴上眼罩和轡頭,趕進磨道裏去站著,它就隻能乖乖推磨了,敢偷懶就用鞭子打,打順服了為止。”
婦人三旬開外年紀,頗有幾分姿色,且帶著潑辣氣息,叉腰站在河沿上氣勢十足,驢子反被震懾住了,一溜煙要躥走,被邋遢老頭踩住脖子上的拴繩,沒辦法脫身,啊呃怒吼。
婦人隨手變出一根蟒鞭,對著驢子的腦袋一頓亂打,打得它嗷吼亂蹦,婦人就繼續打,不急不怒地打。
邋遢老頭一眼看出她打得有章法,不再執著價錢,說這驢子他還要當腳力,遠行的時候還要使用,隻能暫時租賃給她,一天一吊錢。
若是尋常驢子,一天一吊錢是天價,三五天的工費就能買一頭大叫驢,若是有道行的驢,那就忒賤了,一天一百吊錢都不夠。
婦人卻微笑同意,接過黑驢脖子上的栓繩,牽著就往家裏走。
邋遢老頭在它屁股後頭虛空畫了一個符咒,暫時禁錮住了它,隻能乖乖被婦人牽走。
驢子屁股上符咒,是個眼睛的形狀,一眨一眨地把周圍的景象傳到巡查所中。。
槐樹下的白玉石桌旁,杜小草和眾人團團圍坐,一邊嗑葵籽,一邊圍觀石桌上空幾近黑魆魆的“眼睛”。
婦人買回驢子之後,居然真如她自己所說的趕進磨道裏拉磨,驢子倨傲不肯幹活,赤紅色的鞭子一下一下狠打在它身上,這鞭子是法器,催動之後赤紅如血,且凸出一根根蒺藜刺,一看就是用某種藤蔓淬煉而成,打在身上疼痛難忍,便是驢子有道行傍身,也是捱不住的,被迫抬腳拉磨。
婦人暫時降服了它,得意地大笑出聲,兩個侍婢站在她身後,也笑了起來。
這婦人所在的宅邸十分華麗,一看就是有錢的大戶人家,沒有男主人,但看婦人穿戴又不像是寡婦,猜測是丈夫出門遠行未歸的那種,身邊有兩個容貌平平的侍婢伺候,外加廚娘、門房這些雜役,人人都安安靜靜,穿戴都是整整齊齊,除了婦人自己時不時罵罵咧咧,數落她那個不露麵的死鬼男人良心被狗吃了。
杜小草身為雲瀾帝姬,對這片小鎮頗為熟稔,但隻限對鎮上的風物人情,不可能具體到每一家每一戶,她對這婦人就沒什麽印象,隻覺得她家大門外聳立著的兩隻白玉獅子很眼熟,隻看材質,跟她身前的白玉石桌一模一樣。
巡查所的白玉石桌,是之前那位叛逆長老特意製作的,不是尋常的大路貨,在這小鎮上,應該沒有相同的,隻從這一點推斷,婦人與之前的長老有些瓜葛。
洛風推斷,巡查所內的白玉石桌,是婦人家門口兩隻白玉獅子的下腳料製作而成,因為偌大一座巡查所內,隻有一副白玉石桌擺在院中,而婦人那邊,除了玉石獅子,還有各種使用白玉雕琢而成的陳設。
“這婦人能跟長老攀上交情,來頭不會太小。”
“不是婦人來頭大,是她男人不好惹。”邋遢老頭冷嗤,尋常婦人,豈敢來他跟前買驢?完全沒有怕的呀。
他指著眼睛後方那對白玉石獅:“氣勢逼人就罷了,還勾連出一座防護符陣,但這一座陣,就比得上整座小鎮上空的防護陣,要不是最近身上出了好幾件事,我老人家都發現不了端倪。”
杜小草緊張:“她……想幹嘛?”
“她不想幹嘛,想幹嘛的是她府上那幾個男女,垂涎她這份產業,聯手給她下套呢,就看她夠不夠機敏,能不能順利脫身了。”
“她背後的男人——”
“遠水不解近渴,那種拋妻棄子的男人就當成真死鬼最好。”
邋遢老頭語氣譏諷,卻沒有抹掉石桌上方的“眼睛”,就那麽白放著,給一眾小輩看著解悶。
這“眼睛”畫在驢屁股上,按說隻能投射回來磨坊中的事,但這磨卻是露天的,架設在院中間敞亮處,轉動間把周圍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杜小草莫名其妙,想不通怎麽會有人在正院正中間架設一座石磨,如婦人這般的殷實人家,肯定不缺幾間馬廄廂房啊。
驢子本驢,一向傲嬌得很,落到婦人手中啊呃跳腳個沒夠,每次都被打得灰頭土臉,最終安靜了下來。
吱嘎吱嘎的轉動聲很枯燥,一轉就是三天,隻要婦人睜開眼,驢子就得被抽打著幹活,投喂給它的料草也很粗糙,一副虐驢的模樣。
婦人還給驢子起了個古怪的名字,打它的時候邊喊邊打,直到侍婢們來回報,說門外來了幾個叫花子乞討。
婦人大怒,讓門房攆人,別汙了自家門口的風水寶地。
侍婢訕訕尬笑:“門房老周攆了一回,被他們踹飛了。”
來者不善,是硬茬子,連門房老周這樣的硬漢都不是對手,等閑乞丐,看到門口兩尊石獅子,就得被唬人不敢靠近,敢靠近的要麽是不怕死的愣頭青,要麽就是敢虎口拔牙的凶徒。
杜小草一時好奇,隨手也畫了一麵水光鏡,投射婦人府邸大門口的情況,纖塵不染的青石台階雕琢精細,與周圍的籬笆茅舍對比鮮明,門廊上方的牌匾黑漆填金,字跡恢弘,一看就出自名家之手。
杜小草一時困惑,她怎麽沒留意鎮上有這麽一戶風光人家?記憶中這一片都是竹籬茅舍。
邋遢老頭嗬嗬一笑,隨手在水光鏡上一拂,華麗府邸消失不見,原地隻有一座氣整的小竹樓,與周圍的人家相比稍微講究有些,卻也不會讓人側目的那種。
杜小草訝異道:“哪一個才是真的?”竹樓?還是府邸?
邋遢老頭再次彈了彈手指,水光鏡中依舊是氣派華麗的樓閣。
婦人口中的“門房”,是個衣衫華麗的中年壯漢,對來叩門求見打秋風的三個“乞丐”抬腳就踹,可惜還沒踹到人家,自己先哎喲一聲痛叫,腳骨上火辣辣的疼,差一點就折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