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一十七章 蘆花雞
隔著一麵水光鏡,一老一少聊得投契,不曉得內情的還以為他們故友重逢,圍在身邊的小輩卻都明白,每一句話都暗藏機鋒和殺機,一言不合就會大打出手。
杜小草身為雲瀾帝姬,對自己管轄的地盤上出現這樣的神秘高手十分忌憚,聽那少年的話,八年前他們母子就來到鎮上,當時就有了這麽一座神秘小洞天?負責巡查的長老就沒有發現?
杜小草不信雲瀾長老這麽沒用,多半是另有緣故,內中勾連的可能極大,被她鎮壓了長老包庇的人家,用腳指頭想也是跟她這個帝姬不對付的。
院中的婦人倒像是個心實的,本來正拉著兒子問出遊在外的冷暖,吃得好不好住的好不好的羅唕,說到動情處眼淚簌簌嗚咽聲聲,順便咒罵自己一去不歸的黑心肝丈夫,剛要說到眼前事,就出了變故。
杜小草以為一場爭鬥將起,結果卻是高開低走,閑話過後,邋遢老頭也好,少年和他的白袍常隨也好,都偃旗息鼓,一笑置之,白玉石桌上的水光鏡也依舊亮著,竹上前輩沒有收起神通,對方也沒有摧毀驢屁股上的符咒,隻從這一點看,是竹上前輩占了上風的,少年那邊自知理虧,沒有硬懟。
杜小草雖然是小鎮名義上的主人,對小鎮的掌控力極弱,眼見竹上前輩沒有動狠手,她更不會強出頭,隻盼著這少年能識趣,之後帶著家人離開雲瀾祖地,大家不見。
少年也如她所願,火速收拾妥了行禮,帶著娘親要走,那婦人大約是住的久了,戀戀不舍,撇下兒子走到後院看了又看,把菜圃裏的蔬菜都摘下來戴上,圈裏拴著的兩頭小羊也被牽了出來。
少年哭笑不得,拗不過婦人便由著她,還遞給她一個青色獸囊安置小羊。
婦人把飼養在院中的小羊、母雞、狸奴一股腦塞進去,長籲一口氣剛要抬頭,手中一空,獸囊不見了,驚得她兩眼蓇葖,陰鷙的目光直直瞪向邋遢老頭:“竹上老兒!你待要如何?!”
一聲吼,吼得氣氛瞬間緊張,杜小草沒訝異邋遢老頭的多事,訝異婦人居然知道邋遢老頭的身份!
之前她兒子跟邋遢老頭打機鋒,她一臉懵好像什麽都聽不懂,差點就被她誆住了。
白玉石桌旁,邋遢老頭晃了晃手中的青色獸囊,臉皮極厚的討要:“你們一家在雲瀾的地盤上住了這麽多年,給點租金不過分吧?這個獸囊就當租金了。”
少年息事寧人:“可以。”
婦人不肯,厲聲嗬斥邋遢老頭把獸囊還給她,“老娘來這個破陣子上住著,是給你們添風水,還敢討要甚麽租金!竹上,從前你是挺威風,此一時彼此,都已經是落毛的野雞了,就別到處瞎蹦躂了,萬一蹦到湯鍋裏,白便宜旁人吃一頓。”
這話說得極其難聽,打從杜小草認識邋遢老頭之後,也遇到他的幾個故人,不管是敵對還是友善,從未有過這般無遮攔的鄙夷。
邋遢老頭卻不以為意,施施然打開青囊布袋,放出其中那隻蘆花雞,歎息了一聲,掐了一連串眼花繚亂繁複至極的手訣,繞著小小一隻蘆花雞旋成一座小小的符陣,七彩霓虹一般濛光層疊,炫目之下,一點一點地磨掉蘆花雞身上的禁製。
很快,杜小草就瞥見一抹絢麗的翎羽,她自己本是雲瀾一族,自詡翎羽華麗,跟這隻“蘆花雞”露出的這一片相比,她就像是“蘆花雞”。
靈禽一族的跟腳和道行,往往是和翎羽的絢麗程度相關聯,血脈精純、道行高深的那些,絕少有翎羽灰撲撲如麻雀的,鳳凰、鸞鳥、鯤鵬皆如此。
所以,眼前的這隻“蘆花雞”,極可能是某種仙禽?
杜小草瞪大眼睛圍觀,黑岬、洛風和慕三也目瞪口呆,震驚地看著一隻半人多高,翎羽炫目到讓人窒息的仙禽憑空出現,隻看它現在的模樣,很難讓人相信一盞茶時間之前,它還是被婦人養在後院籠子裏的一隻蘆花母雞。
有了這個意外,眾人再看兩頭小羊、狸奴的目光也變了。
邋遢老頭沒有急著揭開全部謎底,指著“蘆花雞”詰問婦人:“從哪兒抓來的?”
“老娘運氣好,她自己飛進院子裏來的,管你什麽事?你管得著嘛?識相的趕緊把它還給我,憑你還救不了它!”
婦人語氣豪橫,聽得眾人側目,不曉得她是真有底氣,還是吃定了邋遢老頭不敢惹她,在杜小草印象中,竹上前輩不是一個怕是的人,也不是一盞省油的燈。
尤其是婦人之前的話,罵他是“落毛的野雞”,那“野雞”跟眼前這“蘆花雞”,有沒有某種關係?
事已至此,想要善了不容易,邋遢老頭猛灌了一口酒,把青囊袋掖在腰間,手舉竹杖指著罵罵咧咧的婦人,很快又從她身上挪到少年那邊,最終卻指向了少年身後的白袍常隨。
白袍常隨慫得幹脆,拉著少年一步後退,撇開手不搭理此事。
杜小草啼笑皆非,再次看向婦人,婦人毫無畏懼,重重跺了跺腳下的地麵,轟隆隆的震顫聲中,如劍芒般的亮光呼呼浮現旋轉,在院落周圍交織成一座牢不可破的符陣,這陣法明顯有挪移作用,就要帶著整座宅院遁入虛空。
若隻是如此,倒也罷了,杜小草這個“主人”也好,邋遢老頭這個苦主也好,都不是窮追猛打的小心眼,目的達到也就罷手,可惜婦人憤懣難當,趁著院子被符陣籠罩,任誰都奈何不得她,口中默默念誦咒語。
一開始杜小草以為她是不甘心失去仙禽異獸,咒罵邋遢老頭泄憤,慕三驚叫一聲提醒了她,轉頭就看到那隻“蘆花雞”身上炫目無比的翎羽正在一根根脫落,毛囊牽動了肉身,血糊淋漓一片,隨著婦人念誦咒語越來越快越來越大聲,“蘆花雞”的傷勢越來越重,這是要它的命!
邋遢老頭的怒氣壓製不住,手中的竹杖對準虛空某處重重砸下,嘩啦啦的碎裂聲傳來,水光鏡那一邊的小院瞬間有了破碎的跡象,婦人險些被廢墟埋住,吃驚之下暫停了詛咒。
邋遢老頭的怒氣沒有撫平,掄起竹杖再要砸下,白袍常隨出手了,拔下發髻上插著的發簪,臨空一晃就變成了一柄精致的仙劍,想要擋住竹杖,堪堪慢了一步,竹杖結結實實地再次砸在小院上,虛空震顫,當場坍塌了三分之二。
之前被在神魂上動了手腳的門房、馬夫和菜丁,也像是忽然回過神來,馬夫直接抽出腰間的鞭子,呼哨卷住了婦人的脖頸,勒得緊緊的吊在院中的老榆樹杈上。
下一瞬,榆樹下忽然出現一個一模一樣的婦人,衝著馬夫的額頭虛空招了招手,掌心就多出一個煞白的透明小人,粗看正是馬夫的模樣,用力一攥,就碎成灰煙。
門房、菜丁驚駭欲絕,趔趄著奔向虛空,剛一觸碰到頭頂的光焰,整個人就霧化成煙,屍骨無存。
杜小草算是看明白了,這院中除了少年道行平平,婦人和白袍常隨都很難纏,還有這座小院,她一開始以為就是一座空間碎片祭煉而成的小洞天,但尋常的小洞天,絕不會有這麽凶橫的殺傷力,若非邋遢老頭的道行深不可測,換了她和洛風、黑岬,根本就是虎吃刺蝟無處下嘴,一個不小心還要被刺蝟刺得鮮血淋漓。
這其中的是非對錯,杜小草是旁觀者說不清楚,隻看婦人的做派,實在不像是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