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二十九章 屠龍輩
竹上前輩被黑岬詰問得陷入沉思,當然不是在思考白胡老友的家務事,而是在思考他和白胡老友之間,在這場亂局之中各自的處境。
白胡老者真的陷入生死存亡的危機了嗎?
若是沒有,他竹上就是“願者上鉤”這場局中最大的那條魚,隻要起了貪心,偷偷吞噬老友的神魂靈識,那些靈識就會蟄伏在他體內,最終反客為主,奪走他無數年來苦修的道行和修為。
慕三幸災樂禍地大笑:“竹上前輩,人心叵測啊,差一點你就遭殃了,你真的那麽光風霽月,一點貪心都沒有起?”
邋遢老頭也大笑:“沒錯,我老人家就那麽光風霽月,一點貪心都沒起,一絲神魂靈識都沒吞噬,那老友在黑淵絕地救過我,神魂分裂也是由此而起,我又豈能不知恩圖報?”
慕三衝著他伸出大拇指,十萬分的佩服,換了是他,不一定按捺得住貪心。
讓一眾小輩沒有想到的是,邋遢老頭這一沉思,足足沉思了半個月之久,洛風讓大家不要驚動,讓老頭專心“頓悟”。
杜小草擔心出了岔子,每天沒事就做到竹上前輩身畔,幫著驅趕蟲豸,扇風熏香,伺候的十分周到。
邋遢老頭盤坐了大半個月,終於醒來時,沒有平常的跳脫歡脫,平淡的像是剛打了個盹,口中喃喃:“浮生一夢,己身誤我。”
杜小草驚喜莫名,大聲喊洛風黑岬出來:“前輩醒了!”
邋遢老頭置若罔聞,一步踏出,衝著朝霞揮了揮袍袖,刹那間東方天際漆黑一片,頭頂燦爛的天空像是忽然被烏雲遮蔽,四周伸手不見五指。
杜小草訝異時,頭頂的天空忽然又絢爛起來,霞光普照,一輪紅日冉冉而上。
洛風驚呆,不敢信世間真有袖藏日月的大神通,然而邋遢老頭當麵做到了!
“前輩——”
“嗯,你沒看錯,就是袖藏日月,你祖父心心念念想要修成的大神通,我老人家已經修成了,趕緊傳信給他,讓他傷心傷心。”
促狹缺損的言語,氣得洛風摸了摸鼻子不吱聲,袖藏日月這種神通的確是他祖父心心念念的,一旦修成,道行會暴漲一大截,可惜一直不成功。
邋遢老頭因為一場意外,誤打誤撞領悟了這種大神通,洋洋得意地顯擺了一圈。
杜小草還沉浸在日頭倏然消失倏然返回的震撼中,甚至沒察覺到邋遢老頭因為剛剛破開一個小瓶頸,外貌不自覺地反本歸源,從一個胡子拉碴的老頭樣貌,變成一個相貌清臒的高瘦男子模樣,乍一看三旬上下,俊逸疏朗,與平時的邋遢判若兩人。
他身上的衣衫,也從破衣爛衫變成了寶藍鑲金邊的仙袍,腰間懸掛這小小的酒葫蘆,身姿挺拔如青竹,一眾小輩看得嘖嘖驚奇:
“前輩,你到底多大年紀?怎麽一會老頭一會年輕?”
“該不會是為了哄我們,故意扮老的吧?”
“……”
邋遢老頭回過神,明白自己一時得意忘形,靈力外泄暴露了真容,懶得遮掩破罐子破摔,反詰一眾小輩:“前輩和後輩,是按道行和修為分的,不是按照年紀,就真按年紀,我比你們所有人加起來還要大,你們喊我一聲‘前輩’沒錯!”
說罷一步踏出,在小鎮上空兜了一個大圈子嘚瑟,周身的靈光沒有刻意壓製,遠看宛如一顆璀璨星辰,隱約透著赤色徽芒,炫目得很。
這般招搖,隱匿在暗處的血妖也好,雲瀾長老們也好,全都看在眼中,嘀嘀咕咕的議論避免不了,竹上也不在乎,他要的就是震懾住一眾宵小,免得他們自忖有靠山肆無忌憚。
杜小草心情歡悅,讓慕三去酒樓裏買一桌酒宴回來慶祝,大家好好吃喝一頓開心,慕三去了,杜小草開始修整庭院中被打砸壞了的花草石墩,冷不防頭頂劍芒縱橫,每一道都直奔竹上的位置。
看這些劍芒的淩冽氣勢,殺機沸騰,但凡有一道斬中竹上,他都得飲恨當場,非死即重傷!
杜小草待要大聲提醒,洛風眼疾手快,一把按住了她,同時催動一摞保命用的防護符,把她和黑岬全部籠罩住。
杜小草回過神來,也趕緊彈出自己的水晶罩護體,方才她是關心則亂,實際上憑她這點能耐,哪裏幫得上竹上前輩?隻會連累竹上畏手畏腳,最要緊的是護著自己,別讓竹上分心。
雲端任何一道劍芒落下,都能讓他們這幾個小輩粉身碎骨。
水晶罩內,一眾小輩抬頭看向半空,發現呼呼而來的劍芒十分古怪,像極了一條條蜿蜒怒吼的小龍,聲勢浩蕩恍若雷霆地奔襲過來,轉眼間就淹沒了竹上……
杜小草心驚肉跳地看著半空中電閃雷鳴,生怕竹上撐不住就此隕落。
她問洛風:“怎麽回事?這些劍芒從哪裏冒出來的?”
洛風也是納悶,猜測說是仇家來襲,嫉恨竹上修煉成了袖藏日月的大神通,想要重創他出氣。
“這些形似蛟龍的劍芒,你從前有沒有見到過?”
洛風搖頭,他雖然跟著祖父遊曆過很多地方,見識依舊有限,天知道竹上得罪過什麽勢力,暗搓搓地找上門來折騰。
萬幸竹上本事足夠,最終挫敗了這些劍芒,施施然從雲端落下來,笑得像個偷吃了雞崽的老狐狸。
洛風的目光落在他左手攥著的一團扭動的東西上,日光下金光閃爍,頭頂還長著兩隻角,訝異道:“這是……金龍?”
“是龍魄,被我誅殺的那些神龍殘魄。”
竹上說得輕描淡寫,洛風卻像是被雷劈了一樣僵在原地,好半天才恢複說話能力,雙唇翕動了半響,硬是沒說出一個字,眼底的震驚確實藏不住的。
杜小草猜測他是知道了竹上的真實身份,礙於某種忌諱不能當麵揭破,她也隻能先裝糊塗,指揮慕三趕緊去酒樓買酒菜,好好給竹上前輩慶祝慶祝。
大家在白玉石桌旁坐下,還沒開口說話,虛空裏傳來一聲喟歎,一道水光鏡憑空浮現,顯露出一座巍峨山門形狀,往來穿梭的弟子像是受了什麽驚嚇,全都匍匐跪在地上,數十身穿仙袍年貌不一的弟子,手持仙劍與半空中的白袍老者對峙,看似凶巴巴的,實則緊張得雙腿哆嗦。
杜小草認出白袍老者,也就知道了這山門所在,知道了那數十持劍弑師的弟子是誰,在自家師尊“遠行”歸來之際,他們沒有歡呼雀躍,隻有殺機和懊惱,他們都參與過吞噬師尊的神魂靈識,無論最開始的目的是什麽,是主動還是被動,一旦做了,參與了,就是難以洗刷的罪孽,那些本不屬於他們的靈識黏在他們身上,如同禿子頭上的疤痕一般顯眼,想要抵賴都難。
黑岬看得皺眉,低聲問竹上:“前輩,這些弟子跪下求饒的話——”
“還是一個死,我那老友的師門自詡正派,外人看來都說是魔道,隻看他們能做出吞噬師尊殘魂靈識這種事,就能窺見一二。”
“前輩的老友清理門戶,自己關起門來怎麽動手都行,幹嘛還要弄個水光鏡讓前輩看著?”
“邪魔心性,誰知道他想什麽,讓看就看,就當看熱鬧了。”
竹上滿臉笑容,衝急慌慌趕回來的慕三招招手,“還傻愣著幹嘛,趕緊把酒菜擺上!”
慕三手腳麻利地擺放杯碟,目光卻黏在水光鏡上,在白胡老者的屠戮下,大批弟子死傷,轉眼就死得七七八八,剩下的那些無論怎麽哀求,怎麽怒放,怎麽竄逃,最終都逃不過一劍穿心。
漫山遍野的屍骸,在白胡老者隨意一個咒法下轟然化為灰燼,無數團白光浮現在半空,也被震碎。
偌大一座山門,隻剩下白胡老者一個活物。
門戶清理的很徹底,也不徹底,因為涕淚青年不在其中,這個閉門弟子的心機和本事都遠超一眾師兄師姐,真的逃了。
竹上看得不耐煩,抬手震碎了水光鏡,水光鏡無聲湮滅,最終卻沒有消失不見,而是在半空中凝聚成一個龍首的形狀,大張著嘴霍然吞咬向竹上。
明明是個虛幻的龍首,在隆重住竹上頭顱的一瞬間,他像真的被吞噬住了一般,雙方開始廝殺。
杜小草在水光鏡剛開始出現的時候,就彈出水晶罩自保,如今的她已經長了見識,知道某些大神通者,可以通過水光鏡為媒介襲殺圍觀者,防不勝防,小心為上。
竹上終於擺脫襲殺,虛空中的龍首憤懣暴躁,嗷吼聲卻越來越小,最終消散不見。
所有人長籲一口氣,竹上也被這襲殺搞得黑了臉,“沒完沒了!煩死了!”
杜小草小心翼翼地環顧四周,不明白竹上跟龍怎麽糾纏上了,方才那水光鏡,他們一度以為是白胡老者凝聚出來讓他們圍觀山門清理門戶的,現在看就是一個臨時起意的謀算,有心算無心想要弄死竹上。
所幸沒得逞。
竹上沒等杜小草發問,直接解釋了緣由:“怪我老人家貪嘴,吃了太多龍腦,被這長條孽畜記恨了。”
杜小草:……?
認識竹上這麽久,從未見他有過食龍的嗜好啊?
龍這麽凶橫的生靈,放眼妖界一等一的難惹,戰鬥力豪橫,脾氣暴躁,羽界因為大多數生靈都是禽鳥,長著翅膀飛在天上,遇到妖龍聚集的水淵,也是凶險。
玄冥界最終變成羽界,首先是驅逐了血妖,然後就是鏖戰各處的龍族,如伏雨所在的螭龍妖部,一開始仗著戰力強大橫行,最終還是被圍剿殆盡,螭龍之後,羽界無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