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三十四章 竹上非前輩
正說著話,湖對岸想起刺耳的“啊呃”聲,一個半大小子滿臉慘白地騎在一頭黑驢背上,雙手死命扯著韁繩,卻無法扭轉黑驢衝進湖水中的厄運。
“噗通”一聲,連人帶驢栽進湖麵,濺起的水花噴得老高,連累岸邊擺攤遊逛的閑人,惹來一堆臭罵。
杜小草一看到黑驢,就認出是自家那一頭,不知道怎麽跑了出來,還被人騎上了。
以它那不肯吃虧的性子,鐵定要捉弄背上的促狹鬼,把人弄進水裏丟臉算是輕的。
杜小草沒覺得很過分,驢子還乖巧得很,入水之後直接遊了過來,站到杜小草所在桌案旁邊的大樹下,甩著耳朵抖著皮毛,轉眼就幹爽了。
被他拖入湖中的公子哥就慘了,半響還沒冒出頭,圍觀眾人拍手跳腳看熱鬧,看著看著就驚住了,這人入水之後總不浮上來,是會出人命的啊!
旁邊的酒客七嘴八舌,說那人是丟了臉不好意思,直接從水底遁走了,同伴反駁說湖底有符陣,禁絕了靈力,符咒也好法術也好,都施展不了,隻能憑本事遊上岸。
“遲遲不露麵,別是旱鴨子被水淹死了吧?”
沒有修為加持的情況了,世上的旱鴨子數量頗多,入水即沉。
杜小草沒辦法置之不理,卻又沒本事調動湖麵上的符陣,急得團團轉的時候,竹上開口了:“別想了,已經死透了。”
杜小草:……?
怎麽就死透了,眾目睽睽入水沒多大一會兒,就死透了?!
就真死透了,屍體呢,不浮上來?
“被吞了。”
竹上語不驚人死不休,幹巴巴兩句話,惹來了鄰桌的嗤笑:“哪來的敗家子,張口就咒人?什麽死了吞了,你親眼見到了?!”
竹上平白被懟,臉色不悅,衝著對方點了點手指:“既然你不信,就自己下去看一看我說得真不真。”
多嘴酒客身不由己地飛上湖麵半空,砰一聲重重摔下,水麵再次濺起大水花,旁邊的花船都被震得晃悠不止,卻沒有誰開口叱罵,眼睛不約而同緊盯著水麵,看看剛被扔進去的倒黴蛋會不會浮上來。
沒有。
一盞茶功夫過去,水麵平靜無波。
嘩然之聲想起,距離湖麵比較近的行人、攤販爭先避開,生怕水麵下蹦出什麽駭人的怪物拖拽他們下水。
杜小草對竹上一言不合直接扔活人做實驗的行為很無語,眼前卻不是計較的時候,得先搞清楚為何人一落下去就洑不起來了,之前並非如此。
水麵下有怪物?
黑岬歎息:“是血妖,藏到湖底去了。”
杜小草恍然大悟,這血妖也太囂張了!
因為這場變故,湖畔周圍變得愈發熱鬧,蜂擁而來看熱鬧的人群裏外三層,賣桂花的小姑娘靈活穿梭在人群中招徠買賣,膽大的還唱起了杏花謠。
一片熱鬧鼎盛,遮掩不住湖麵下的血腥,雖然他是小鎮的主人,卻沒有與之相稱的權勢和道行,隻能把求援的目光轉向竹上:“前輩,要不要緊?”
“算了,由著他們去吧,隻要不主動上岸活吞,就當不知道這件事。”
“剛入水的那個酒客——”
“罪有應得,剛來鎮上半天,就做了七八件壞事,害了兩條人命,不宰了他留著過年嘛?”
杜小草聞言心中安定,這樣的禍害當然殺得越早越好。
一整晚的“歲月靜好”別戳破,如今的小鎮上,隻有劍拔弩張和暗流湧動,稍一不慎就要吃大虧,想要恢複從前那種悠哉,起碼先得把血妖攆出去才能辦到。
杜小草有本事驅逐血妖嘛?笑話,那是妖祖城都束手無策的事。
她放下筷子,走到樹下看黑驢,同樣是落水了,它安然無恙地遊過湖麵,沒被脫下水更沒被吃,說明它的道行頗高,湖底下的血妖奈何不得它?
慕三紈絝慣了,對著黑驢踹了一腳,目光黏在湖心幾艘華麗高大的花船上,欣賞站在船舷邊攬客的美麗女子,嘖嘖品評。
“帝姬,這裏有一艘花船是剛來的,從前沒見過。”他手指著一艘龍首方舟給杜小草看,船舷上的女子穿戴氣質也迥異於旁邊的本地花船,往來的客人很多,生意火爆。
杜小草慫恿他:“這麽好奇,上去看看啊,兜裏又不是沒錢。”
慕三搖頭:“君子不立危牆之下,花船再大再好,姑娘再漂亮,都沒有自己的小命重要,咱們跟血妖是有大仇的,萬一他們不依不饒,趁著我在船上的機會偷襲,我可沒把握逃掉,竹上前輩再厲害,總有鬆懈的時候,他萬一失手,我就一定死了。”
杜小草“噗嗤”笑出聲:“你倒有自知之明。”
慕三可以躲,她這個帝姬就有些棘手,棄之不理會讓隱匿進來的血妖輕視,繼而變本加厲,她必須得時不時地展露獠牙,讓對方心有忌憚。
為難的時候,竹上打著酒嗝出手,衝著湖底彈了幾下指頭,片刻後湖水變紅了。
因為天太黑,湖岸燈籠閃耀,水麵金光粼粼一片,是清澈還是赤紅難得分辨,眾人篤定的原因,是湖水中湧出的血水太過腥臭,瞬間傳遍四周,大家緊盯著仔細地看,很快就看出端倪。
“快看啊!水底的怪物被殺了!看它還敢吞大活人!”
蜇蜇嗷嗷的語氣讓人心煩,壓根沒誰搭理他,所有人都緊盯著湖麵,擔心邪物沒有死絕死透一躍而起報複。
杜小草據此斷定,在黑驢下水之後還敢繼續留在湖麵上招徠生意的花船,要麽是窮瘋了揭不開鍋不得不冒險,要麽就是跟水下的邪妖有勾連,篤定邪妖不會暗害自己。
那一艘忽然出現的華麗花船,九成九是血妖當靠山的。
湖水中的異變,沒有驚散圍觀的人群,都期待著怪物的屍體從湖底浮現,讓大家好好圍觀說笑一番。
然後就發現,那艘華麗花船變得不穩當,明明湖麵平靜,船體卻像是遭遇了颶風,忽左忽右的劇烈搖晃。
杜小草正訝異,洛風已經猜到怎麽回事:“那些怪物躲在花船底下,忽然被殺死,屍體失去掌控力,被湖水的浮力反衝上來,頂起了花船,小心船會翻!”
他的擔心不無道理,好在花船運氣不錯,搖搖晃晃地勉強穩住了船身,也露出了湖麵下巨大的怪物屍身,是一頭模樣古怪的巨魚,身體鱗甲黑亮,魚頭卻是個美女模樣,發髻堆疊在一起,仿佛睡著了一樣。
圍在岸邊的人群有人發出驚呼:“窈娘!窈娘是魚妖!”
這話一出,人群嘩然,旁邊的八卦酒客再度亢奮起來,語氣誇張地吹噓窈娘得美豔無雙,歌喉美妙得能讓耳朵酥醉,極少出來見客,每次出來都會引發狂歡。
現在,美人變死人,冷冰冰浮在湖心,任人點評指戳。
杜小草記得竹上朝湖麵彈了兩下,弄死了花魁窈娘,另一個呢?沒看見浮出來啊?
心中疑惑,緊盯著水麵不放。
竹上輕笑:“別看了,那一個屍身不大,黑燈瞎火瞧不見。”
杜小草放下心來,長籲一口氣,岐山古驛城之後,她對湖麵水邊有了下意識地戒備,隨便在心底扒拉扒拉,就能扒拉出一堆苦事。
今夜驚心動魄,撩動心情,她氣囧地說了說昔年與伏雨,與崔明月之間的恩怨糾葛。
“我救了她,幫了她,一次又一次,她不領情就罷了,還害我,生怕我涅槃轉世成功,把一整座東鳧山都封禁了,明明曾經是那麽要好的朋友,從一開始就是算計我的,卑鄙無恥!”
竹上輕笑:“帝姬又鑽牛角尖了,鬥米恩升米仇聽說過沒有?你幫了人家,人家就得領情,就得拿你當朋友?那崔姑娘最開始的時候未必包藏禍心,可惜人心易變,她那時候落魄,從頂尖世家的大小姐變成了花船上的姐兒,迎來送往討生活,你卻活得逍遙自得,這樣的地位懸殊,注定不能做朋友,就勉強做上了也得尷尬,人都願意朋友過得好,卻不大願意朋友過得比自己好,好一星半點就嘀嘀咕咕,好一大截就要心態失衡,那崔明月多半就是如此,帝姬不諳人心,被算計了還自怨自艾。”
杜小草被他的怪論嗆得臉色難看,“這是什麽奇談謬論,我就不怕朋友比我過得好,過得好一大截最誠心,難道黑心把朋友拉下來,拉到跟自己一般的慘,甚至更慘,自己的日子就會好起來,正常想法不該是自己努力,跟朋友借光,也過上朋友那樣的好生活?”
“努力有用,還要天賦過什麽?世上大多數好東西,一生下來的時候沒有,餘生也很難擁有,帝姬小時候嬌慣得狠了,不知世事疾苦,不識人心險惡,落到七十二洲那樣荒蠻之地,能活著回來是羽神庇佑。”
竹上語氣譏誚,看傻子一樣看著杜小草:“你跟崔明月萍水相逢,就掏心掏肺把人家當摯友,蠢得沒救啊,就算你跟這崔姑娘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是十幾輩子的世交,一旦你們的地位發生巨大逆轉,朋友關係都要崩潰,好比現在,我的修為忽然消失不見,你們還會一口一個‘前輩’地拍馬屁嗎?”
最後一句太誅心,黑岬、洛風和慕三都聽不慣,異口同聲地反詰:
“前輩忒小人之心了,我們叫你前輩是看你年紀大,跟拍馬屁有什麽關係?你隻配馬屁精喊一聲前輩,這是多看不起自己?”
“就算前輩忽然沒了道行,我們隻會幫著想辦法,難不成還要落井下石?”
“前輩是遭遇過什麽樣的人心險惡,這麽鄙薄人心?”
“……”
竹上無端一句話,惹來群嘲,悻悻打斷他們:“一群小輩吃過幾碗老米飯?見過幾個歹人?我跟你們說這些也是白費唇舌,我老人家的苦處你們怎麽懂得?”
雙方唇槍舌劍,各自捍衛立場,直到湖岸邊的驢子再次“啊呃”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