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小草冷嗤一聲“故弄玄虛”,從驢背上轉回身體,前方路漫,錯過的小鎮也好,高人也好,都是浮雲,再多想半分都浪費時間。
竹上又歎氣:“帝姬急躁了,若再晚回頭片刻,那位高人真會露麵了。”
杜小草:“……”
這竹上就是專門氣他的!
路還是要接著走的,驢子吃了一嘴靈草,亢奮地四蹄如雲,呼呼疾行了不知道多久,再停下來的時候,已經在一座山腳下。
竹上從袖中取出一份禮物,裝在精致耀目的木匣中,遞給守門的弟子,說了要拜會的名字。
弟子麵無表情,絲毫沒有見到道祖後的尊敬,甚至沒有放他進去,讓他先站在一麵黑漆漆的大鏡子前,從頭到腳照了一遍,驗看他是否邪魔,杜小草身為他的同伴,也是一樣待遇。
這麵大鏡子這一看跟尋常銅鏡沒甚區別,真要照起來,鏡中顯現的不是麵容和身姿,而是一具幹巴巴的骨架,骨架中的心髒還在砰砰跳動,十分駭人。
山門口擺著這樣邪氣的東西,還好意思驗看來客是不是邪魔?
杜小草覺得這座山門才透著邪氣!
最終出來接待竹上和杜小草的,是個俊逸的年輕人,自稱姓蘆,綽號蘆葦,細眉細眼和和氣氣,看向杜小草的眼神溫柔得很。
竹上卻悄悄提點杜小草:“他不喜歡你,小心一些。”
杜小草莫名其妙,自己怎麽就被討厭針對了?這根蘆葦真是奇怪的很,既然不喜自己,閉嘴就是了,何必還擺出一副一見如故,對自己格外青睞的嘴臉?誆人好玩麽?
雖然蘆葦看著挺年輕,但修士的年齡,是不能憑臉來確定的,胡子拉碴未必超過百歲,豆丁孩童也許是老妖精,杜小草直截了當地問蘆葦的歲數,被告知說“忘了”。
隻這兩個字,杜小草就相信了竹上的判斷,這廝果然不是個好物!
連歲數都忘了,要麽是老怪物,活得太久了,要麽就是敷衍欠抽。
竹上來此地是有目的,想買一份堪輿圖,要那種標注好各種詳細資料,山水險峻之地注意事項齊全,且沒有太多凶險的地方。
杜小草聽得激動,以為是在給雲瀾族挑選落腳之地。
買完了輿圖,竹上就這麽走了……走了!
走得飛快,生怕人家後悔似的,看杜小草一臉疑惑,攤手解釋:“這位蘆葦前輩看起來平平無奇,其實是這座大宗門的錢匣子,做買賣精明得很,很是積攢了一份家業,有名的財神爺。”
“所以呢?”
“可惜這財神爺遇到了我,就變得有名無實,發狠一定要弄死我,我這不是怕他認出我來麽?”
杜小草這才發現,他不知何時變幻了容貌,看起來極不起眼。
她問竹上:“你是怎麽誆騙人家的?”
“不算誆騙,做生意買定離手,他賭輸了,卻不肯認賭服輸,修為也因為心境的拖累一直卡在瓶頸上,恨我恨得紅了眼睛。”
杜小草回想剛才那位蘆葦前輩的模樣,微微不安,腳步加快。
剛一到山腳下,竹上就讓杜小草催動仙劍,一溜煙飛遠了,一直飛到精疲力竭,一起倒在草叢裏喘息。
“前輩自己怎麽不禦劍,讓我這點道行禦劍,飛得又那麽快,撐不了一會兒的。”
“我不能禦劍,我怕蘆葦記得我靈力的氣息,認出我來,你名不見經傳,他肯定不會留意。”
“你這是把人家坑得多慘啊,這麽小心翼翼。”
“那一票生意之後,我就破鏡成道祖了,之前絕大多數同行都認為我突破不了,要麽卡在瓶頸上等死,要麽強行破鏡被天劫劈死,左右是個死,結果我成功了,活了,那些押注唱衰我的全都血本無歸,我事先也沒有絕對把握,把自己的一輩子積攢的銀錢都壓了出去,壓我能破鏡,賠率很高,因為看好我的人太少吧,我易容去押注的時候,那些莊家都拿看冤種的眼神看著我,哈哈!後來他們變成了冤種,賠的最狠的就是那蘆葦,一下子輸掉了七成的家產,活該!”
杜小草不明所以:“隻是這樣的話,他沒道理恨你啊,押注這種事,有賺就有賠,豈能因為看走眼賠了一次,就輸不起喊打喊殺?你也沒道理讓著他,這樣拎不清的家夥,教訓一頓讓他醒醒神,天天躲著好像心虛一樣。”
竹上尬笑。
杜小草直覺還有貓膩,上前去撓他的癢癢,逼他全都說出來。
竹上熬不住,攤手坦白:“其實沒什麽,就是當時我為了破鏡,到處亂走,像個叫花子一樣破破爛爛的,偏又遇上了另一個叫花子,言語投契,他死活要認我做契兄弟,我當時正要渡天劫的人,哪敢隨便給人稱兄道弟,他不管不顧,一口一個老弟地喊,我便也隨他去了,他問我是哪兒人,我報給了他,他一聽是大喜,跟我打聽‘竹上’的跟腳,我對自己的跟腳當然門清,一五一十地說給了他,天地良心,我一句謊話都沒有,全都是掏心窩裏的大實話,那種時候,我有今日沒明日,翻得著撒謊騙人?”
“然後那蘆葦就根據你說的那些話坐莊,虧進去七成家產?”
聽起來怎麽不靠譜呢,一個沒撒謊,一個生意經,兩下裏一碰,虧得傾家蕩產?
杜小草疑惑地打量竹上,竹上笑容更苦:“有時候吧,自己對自己的評價,和別人對自己的評價是兩碼事,我沒撒謊,他也沒領會錯,但是,兩邊都未必是事實。”
“這蘆葦……是故意接近你的?否則你隻是一個落魄乞丐,就算萍水相逢合得來,也不能夠拿你說得話當圭臬,除非是知道你就是竹上本上,又心灰意冷不屑撒謊,自以為得到了最可靠的情報,壓上了大部分身家。”
竹上聽了她的推測,懵了半響,他從我想過事情還有這種可能。
不是他笨,而是道祖再怎麽謙虛,還是自負的,總覺得自己與眾不同。
杜小草笑得得意:“該那蘆葦躲著你才對,你倒心虛起來。”
竹上尬笑,催促杜小草起身,召喚出驢子馱著他往前邊的城池裏走,他沒告訴杜小草,方才的草叢裏藏著一個叫蘆葦的混蛋兼倒黴蛋。
相信這混蛋以後不會隨便跟人稱兄道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