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長兄如父
不出多日，羽山門人便全數回了山，山中留守眾弟子迎出山門，慶祝大捷，自不必說，連著熱鬧了一兩日，將一切安頓好後，慕白便懷抱著嬰孩去見師父，請師父給孩子賜名。
慕白走到師父的房門前，輕聲叩門道：“師父，弟子慕白求見。”隻聽見室內無塵道：“進來吧。”
他推開房門進內，見師父正在室中蒲團上閉目打坐，睜開雙目，見他入內，微微一笑，道：“白兒，何事？”
慕白左手抱了嬰兒，道：“弟子來請師父為這孩子賜名。”
無塵伸出手，慕白忙將嬰孩遞過去，無塵將他抱在懷中，低頭細看，笑道：“這孩子生得粉雕玉琢，確然討人喜歡。”
慕白本以為師父身為玄門掌門，對魔教中人自然深惡痛絕，當時在青峰山上收留這孩子，無非也隻是權宜之計，不料如今所見，顯然師父並不介意者孩子出身，心中不由大喜，深覺師父果然是有道之人，宅心仁厚，不似那一味殺伐無情之人，心下對他更為崇敬。
無塵笑著將嬰兒遞還慕白，笑道：“白兒，當日既是你拾得這孩子，可見你與他有緣，便由你給他起名吧。”
慕白一愣，“我？”這孩子無名無姓，收入羽山門下，當由掌門賜名，他從不曾想過師父會讓他來取名，但見師父笑望著他，點頭鼓勵，他思索一番，道：“那不若叫他‘莫邪’吧？隻望他莫入邪道，但行正義。”
無塵微笑頷首，道：“那便叫他莫邪吧，以後他便是羽山最小的弟子了，為師時常閉關，你要多加調教，修為雖重要，秉性更緊要，切記切記。”
慕白一一答應了，告退出來，抱了莫邪往回走，一麵走一麵對嬰兒：“以後你的名字就叫莫邪了，小莫邪，小莫邪，聽見我叫你了嗎？”
羽山中新收門人弟子，本是和眾人一起起居，但他是大師兄，師從無塵掌門，而二師弟淩雲師從崇勝師叔，也可算為師叔門下的大弟子，故而羽山弟子中，隻他兩人有獨立的房間。
走過幾間練功室，便是他的房間，他剛推開房門，忽覺手臂一股暖意，笑著看向莫邪，見他低眉垂眼，又不時偷眼瞧他，似知曉自己做了壞事，便將他輕放在床上，笑道：“莫邪，你又尿了。”說著展開繈褓幫他換去濕透的襯褲。
這一路之上，全憑他對這孩子照拂有加，每日尋羊奶喂養，沿路也買些嬰兒之物備用，對如何照顧莫邪也是駕輕就熟。。
莫邪似乎極喜歡慕白，隻要見到慕白便會咯咯直笑，每當慕白抱在懷中，莫邪便喜伸出柔軟的小手捉住他垂在胸前的發絲，咿咿呀呀的對著他說話，雖然慕白也聽不懂他說些什麽，但覺他乖巧討喜。
夜間慕白和莫邪一同歇息，慕白怕莫邪翻滾中跌下床去，便用手臂護住莫邪柔軟的身子，莫邪伸小手環住慕白手臂，將臉靠在他身上，蜷作一團，安靜睡去，慕白笑看著小莫邪在自己臂彎中日漸長大，心中不覺更是充滿柔情，待他更是百般好。
過了數月，師父無塵閉關修煉，將門派諸事托付給師叔崇勝，這日慕白見羊奶已然喝完，便要下山去尋些。
平日下山，他都將莫邪抱著同去，今日見莫邪似有睡意，忽從窗口見到三師弟青華路過，忙叫道：“青華師弟。”
那青華和慕白平日交好，停下腳步，探身進門，道：“大師兄，你喚我？”走進門來逗弄小莫邪，道：“越發可愛了。”
慕白道：“你今日功課可做完了？”青華道：“作完了，我方才便是要回房。”慕白笑道：“這便好。”青華道：“甚麽好？師兄要吩咐我何事麽？”慕白道：“小莫邪的奶喝完了，我得下山采買些，你幫我看護片刻，行不行？”青華笑道：“這有何不可？”慕白又叮囑了幾句要是莫邪哭鬧如何哄他諸語，一語未完，青華忽然捂住肚子笑起來，慕白問道：“何事發笑？”那青華指著慕白，笑得無法開口，道：“大，大師兄，你原來話不似這般多，怎麽，怎麽現在跟個婦人似的，哈哈？”慕白臉上一紅，笑罵道：“找打。”
莫邪無一日離了慕白身旁，他委實放心不下，又囑咐了幾句，青華一一點頭應道：“知道啦，知道啦，快去罷，你這來去也不過片刻，哪裏就能有甚麽事了？我一定給你看好小莫邪，放心吧。”慕白這才轉身疾步出門下了山。
他放心不下莫邪，腳程很快，施展輕身功夫，不消一柱香，已然從山下買了羊奶，匆匆趕回，跨進山門，便見得青華抱了一捆柴火，往後院柴房而去，慕白心下奇怪，忙叫住他，幾步趕到他身旁，問道：“三師弟，你不是幫我看著莫邪，怎地出來了？”
青華衝慕白房間一努嘴，道：“小莫邪在房中呢。方才師叔找我，說近日不甚太平，師兄弟們大多都下山降妖去了，柴房柴火不夠，讓我幫忙去弄些，我想著抱了柴火便回房照顧小莫邪，也就一會兒功夫，不想你回來得如此快，我，哎，哎，大師兄，別走，我話還沒說完呢！”
慕白聽到師叔崇勝說眾師弟下山，便覺不對，近日風平浪靜，不曾聽得山下有妖邪作祟，又急急聽到崇勝吩咐青華去廚房，便知事有大異，還不及待青華言畢，已急得五內如焚，飛身往自己房內奔去。
數步到了門前，見房門關著，房內傳來小莫邪尖利的哭聲，他也不顧不上去推門，抬腳啪的一聲踹開房門，闖入房中，正見得師叔崇勝一手扶住幾案，一手捂住胸口喘氣，瞪著睡在床上的莫邪，那小莫邪雙手亂舞，哇哇直哭，漲得小臉通紅。
慕白忙搶過去一把抱起莫邪，將他藏於自己懷中，警惕的看著崇勝，道：“師叔，你做甚麽？”
那崇勝麵如白紙，似乎胸內氣息翻騰，隻是捂住胸口，幾度張嘴待言，卻說不出話來，他閉上眼勉力調勻氣息，方睜眼冷冷看著慕白，將袍袖一摔，道：“我早說過他是魔教餘孽，待掌門師兄出關，我便告知掌門師兄處置！哼！”說著便不理慕白，大步而去。
慕白忙將小莫邪放回床上，解開衣物從頭到腳查看一遍，見身上並無傷痕，又輕拍後背，輕聲哼著歌哄他，他才哭聲漸止。
慕白見他啜泣著吮吸小手，知他餓了，便將帶回的羊奶喂他喝了，那莫邪大哭一陣本也哭得累了，吃了奶不多時便沉沉睡去，慕白見他並無異樣，懸著的心方略略放下。
慕白恐怕師叔再下毒手，在後山砍了些木材，拋光了做了個提籃，修習也好，練習劍法也好，日夜帶著莫邪，與他寸步不離，然而他能感覺到，隻要師叔在場，每每會向他和莫邪投來厭惡的目光。
如此幾個月過去，倒也相安無事，慕白心中方才略鬆口氣，這日他和青華正在房中逗小莫邪玩耍。
莫邪已然會爬行，也會由人扶著搖搖晃晃行走了，青華手中拿了個山下買回的撥浪鼓，布拉布拉的轉動手柄，自己付在床的一頭，逗弄莫邪，慕白坐在一旁的幾案，笑看著他兩。
青華對床另一頭的莫邪招手笑道：“小莫邪，小莫邪，快來拿呀，拿到就是你的了。”那莫邪看著青華手中的玩意，眼中放光，便撐了兩隻手，幾步爬到青華身旁，伸出右手去拿撥浪鼓，青華一笑，將撥浪鼓往旁一挪，莫邪一下抓空。
莫邪也不哭鬧，瞧著在自己眼前晃來晃去的撥浪鼓，又伸手去抓，青華又是拿著一閃，莫邪又撲空了，如是幾次，自己樂得哈哈大笑，慕白在一旁笑道：“你多大人了？和小孩子玩鬧，快些給他吧，別逗他了。”
那青華扭頭道：“師兄，你沒看出，他喜歡玩嚒？”他往旁一個箱籠一指，那箱裏堆著無數孩童的玩意，道：“你成日給小莫邪買這麽多玩意，卻又不懂如何陪他玩，豈不白費你那一番心血？”慕白本要比青華長著幾歲，性子沉穩些，也不善玩鬧，平日裏下山見著小孩玩意，覺著莫邪喜歡，便會一股腦買了全帶回給他，但卻極少這樣逗他玩耍，今見得兩人玩得有趣，也不覺笑了。
孰料青華扭頭講話，那莫邪瞧準時機，伸出小手，一把抓住了那撥浪鼓一旁的繩線，便往回一奪，青華隻覺手上一股大力傳來，拿捏不穩，撥浪鼓便脫手飛回，不偏不倚，‘彭’的一聲打在莫邪額頭上，立時腫了包，莫邪先是愣怔，不知誰打了他，接著便委屈的癟了嘴角，“哇”一聲的大哭出來。
慕白忙起身將他抱起，斜抱在懷中柔聲哄著，莫邪已會呀呀學語，偶爾迸出幾個字，他抽泣著伸手去拿慕白的發梢，口中叫道：“白，白。”青華湊過身來，眼珠一轉，指著慕白，對莫邪笑道：“小莫邪，叫‘爹’，叫‘爹’。”慕白橫他一眼，笑罵，“別鬧。”青華將身子往牆上一靠，笑道：“大師兄，這些日子，你豈不是又當爹又當娘的嚒？俗語說，長兄如父，看來果然是不錯。”
兩人正抱著莫邪玩笑，忽聽見敲門之聲，青華拉開房門，見是二師兄淩雲站在門口，行禮道：“二師兄。”淩雲“嗯”了一聲也不還禮，隻是越過他的肩頭瞧向他身後的慕白和莫邪，雙手環抱胸前，對慕白冷冷道：“掌門喚你，大殿，帶上他。”
青華道：“師父喚他何事？”淩雲冷冷道：“我怎知？”忽淩雲身旁探出一個身子，卻是四師弟曲恩，莫邪與青華均是無塵掌門弟子，而淩雲與曲恩均師從崇勝，莫邪與淩雲同歲，而曲恩較青華略大，不過因入派遲了些，便成了四師弟。
四人平時便不睦，慕白性子好，對淩雲無禮也不在意，而淩雲高傲冷漠，平日交集較少，青華對他倒也無甚喜厭，隻這曲恩為人，青華最是不喜，成日圍著淩雲，攛掇著攛掇那的。
青華見了曲恩，撇了撇嘴，道：“你怎也在此？”曲恩麵現得意之色，道：“我來見小莫邪最後一麵呀。”慕白心下一驚，忙問道：“甚麽最後一麵？”曲恩道：“掌門想是要處死他罷？”
青華見慕白麵色發白，忙對曲恩喝道：“你胡扯甚麽？師父有道高人，如何會難為一個嬰孩。曲恩冷笑道：“一個魔教餘孽，掌門豈會姑息。”青華心道，曲恩你這是自己找麻煩，大師兄最是聽不得別人說莫邪是魔教餘孽，連在莫邪麵前提到魔教都會不快。
果見慕白已將麵色沉下，盯著曲恩，咬牙道：“你再說一遍。”慕白修為極高，曲恩一貫有些懼怕慕白，但身旁有二師兄淩雲，他偷眼看淩雲，見他沒有阻止自己之意，便道：“本來…”，話猶未完，被青華喝道：“曲恩，你夠了，還有完沒完了，仗著有人撐腰，便放肆起來了嚒？”
撐腰自然說的是淩雲，大家都聽出了他言下之意，曲恩忙向淩雲道：“二師兄，你看，青華身為你的師弟，竟然出言不遜，還敢罵你！”淩雲眯縫起眼，瞪著青華，也不說話，慕白見劍拔弩張，青華不是淩雲對手，若動起手來恐怕吃虧，何況門人私鬥，更是壞了門規，忙抱著莫邪走上前來，擋在青華身前，道：“有勞淩雲師弟告知，我這就去。”
曲恩還待搶白幾句，方說得一個字，忽聽淩雲冷冷道：“住口！我和大師兄說話，甚麽時候有你插嘴的份了？”他這話不光是說給曲恩聽，自然也是說給青華聽。
他轉而對慕白道：“你好自為之吧。”說完向他懷中莫邪瞧了一眼，扭頭離開了，曲恩恨恨瞪了青華一眼，快步追上淩雲，也跟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