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變生肘腋
無塵見崇勝麵色有變,也覺自己今日所說太多,便擺了擺頭又說到眼下之事,道:“你為我護法吧,我為他廢丹。”說著走到床旁坐下,將莫邪扶起盤腿而坐,自己也在他身後盤坐,暗凝真氣於手,拍向他後背大椎穴,將真氣緩緩注入,因真氣激蕩,不多時,無塵頭上已微微冒出白煙,莫邪仍在昏睡,麵上卻露出痛苦之色,緊咬雙唇。
無塵隻覺自己真氣所到之處,便有一股邪祟之力抵敵,越是往經脈上去,阻滯之力越大,不由得凝神靜氣,加強真氣之力,要突破那阻滯之氣直達內丹。
崇勝在一旁冷眼瞧著,心中還在想著方才師兄那番言語,抱了兩手,斜靠在木床之後的木桌旁,心中隻是道:“聽師兄言語,已然偏離正道,他困頓其中,早已泥足深陷,我竟未早日發覺,若不能將師兄拉回,恐怕羽山未來便會與魔教之流為伍。到那時,我多年執掌羽山的苦心,便要毀於一旦。”心裏想著,隻管皺眉出神,兩手反撐在桌上,忽指尖觸及一個柔軟尖角似的東西,他低頭一瞧,卻見得方才碰到的是桌上一本冊子一緣,那冊子中夾著一物,露出一個小小尖角,似乎是一封書信。
將那書信封麵一角看去較新,似乎才寫就不久,微微露出一角,若不留意,或是沒碰及那輕微的凸出,仍誰也發現不了。
崇勝心中疑惑,側眼瞧了瞧,見師兄正在凝神施術,背對著他,他便伸了兩指小心翼翼夾住那一角,緩緩抽了出來。果見是一封書信,封口還未封上,著手輕輕一掂,裏麵沉甸甸的似有一物。崇勝更是大疑,一麵留心師兄,一麵將封口一段反過來,伸出一手接住下端,便覺一個冷涼之物滑在手心,定睛瞧去,愕然失色。
原來那物是羽山曆任掌門信物,原是一枚小巧的白玉扳指,素雅通透,觸手溫潤。這白玉扳指曆來交由掌門妥為保存,崇勝不由暗想:“掌門師兄將我派信物封在書信中,實為大異,所謂何事?”
崇勝心中這樣想著,不由疑竇大生,便將白玉扳指小心收於自己腰中,又伸手輕輕去掏摸信封中那封書信,緩緩展開一看,見信上寫道:“吾徒慕白,茲念你恪守門規、心懷仁義,有先師遺風,堪為羽山眾子弟效仿,為師甚慰。封丹廢丹,本是勉力而為,為師若有何不測,茲由你接任羽山掌門。莫邪身世特別,當好生照拂,來日或可化解正邪恩怨。望汝不忘羽山之責,鋤強扶弱,懲惡揚善,除魔衛道,守正辟邪。現將掌門信物一並交於汝,望汝不負所托,盡心從事。師無塵。”
崇勝還未及將這封信看畢,便以憤恨不已,握住信紙的手微微顫抖。
師兄分明知曉廢丹風險極大,便提前寫下此信,若是走火入魔,竟要將掌門之位傳給那個感情用事的慕白!
他忽想及自己這許多年的苦心經營,如今羽山好容易在玄門之中爭得個數一數二的地位,卻要換一個正邪不分,收留魔教的子弟接任掌門。他心中怒火騰然而起,隻覺整個身子都在顫抖,恨不能將手中書信撕個粉碎,便要當麵質問無塵。
崇勝扭頭看去,見無塵仍在凝神施術,他腦中思緒亂舞,心內驀地有個聲音道:“決不能讓我的心血毀在他們師徒二人手上!”低頭又去看那封書信,自覺上麵歪歪扭扭密密麻麻寫滿了“若有何不測”五個字,一念及此,怨毒之意洶湧於胸,側目瞧見無塵毫無防備,後背軟肋就在眼前,心中惡念陡升。
慕白站在山崖之旁,隻覺山風拂麵,其時大約已近酉時,日頭微微西墜,天邊一道紅光將群山映得金色璀璨。
這石室本是開在後山半上腰一片曠地的石壁之上,因此麵猶如刀削斧劈,恰似一麵牆壁。石室門外是一片數丈見方的大空地,幾顆森天大樹立在兩旁,地上青草正茂,但因常被踩踏,便有了一條小徑,小徑兩旁青草之中,點綴著幾朵白色粉色的小花,正隨風輕輕搖曳。
慕白未避免偷聽他人談話,便遠遠的站在了山崖旁,從他的位置,剛好可將前山廣場盡收眼底。懷仁殿門前是一塊數十丈見方的大廣場,廣場正中立著一個數人高的大鼎,從廣場右首有條石徑,將練武場與廣場相連,便在他的腳下。
慕白垂頭望去,見腳邊崖上歪歪生著幾棵樹,樹葉青綠,生機盎然,濃濃淡淡的點綴在山石之上,他換了個位置,以便不被樹枝遮眼,俯視著在練武場上練劍的門子弟子,他們正作晚課,由二人一組,成對練劍,青華在旁指導。
叮叮當當劍刃碰撞之聲隨風從山腳下飄來,但見劍光閃閃,風聲霍霍,慕白看著忽閃來去的人影,竟不覺有些恍惚起來,似乎往昔諸事,曆曆在目。他側眼望向身旁不遠處上山小徑,石室在後山半山平台處,若順著石徑再往上向另一方行去,便到了莫邪幼時與他練劍的後山山頂。
從他所站之處,可見到山頂成片密林,那密林中間掩映的一片曠地,便是練劍所在。他似乎又回到了莫邪年幼的時光,見著他收劍向自己笑著跑來,額上有著亮晶晶的汗珠,自己伸手入懷,掏出手帕笑著為他擦汗,拉他在長凳上坐下,將清水遞給他,憐愛望著他咕嘟飲水的模樣。
想及往昔,他心中便說不出的無力和傷感,正自出神,忽聽得石室中傳來一聲慘叫。他聽出是師父的聲音,心內大驚,忙數步躍至門旁,正要推石門而入,忽見石門猛然從內打開,他不由一怔,便見門後莫邪雙目血紅瞪著他,眼神狂亂,一掌向他拍來。
他見掌風淩厲,不願硬接,忙側身躲開,掌風從他臉上掠過,隻覺臉頰如刀刮般生疼。他見莫邪如醉如癲,心知他恐怕現下便如師父所言,神智已然失常,否則如何便連自己也不認得,竟與自己動起手來。他忙一聲斷喝道:”莫邪!“想要將他喚醒,但莫邪卻似乎沒有聽見,雙眼瞧也不瞧他,腳步不停,雙手亂舞,奪路奔下山去。
慕白本想要去追莫邪,但想及方才師父慘叫,放心不下,忙舍了莫邪奔入房中。隻見師父麵如白紙,氣喘籲籲,正弓著身子斜靠在木床床沿,一手捂住自己胸口,麵露痛苦之色,似乎體內氣息翻湧,極為難受,崇勝在一旁扶住無塵。慕白本欲靠近些去察看師父傷勢,崇勝見他入內,抬頭對慕白道:“你師父有我照看,無需擔心!快!去將莫邪追回,他已然喪失心智!”
慕白見師叔要他追回莫邪,但見得師父似乎受傷,便立在當地,有些猶豫不定,崇勝又道:”掌門師兄無礙,你快去阻止莫邪,別讓他傷及同門!”慕白又擔憂得瞧了瞧師父,師父似乎張了張嘴,想要說甚麽,忽微微搖頭,垂下雙眼,最後終於擺了擺手,讓他離開。
山下已傳來一片吵嚷之聲,又是一陣打鬥之聲,顯然莫邪和眾位弟子交上了手。慕白見師父讓他離開,心道師叔修為比他高,有他在一旁看顧師父比自己更有幫助,既然說無礙自然沒有大礙,便也不及細問,隻應了一聲“是”,扭頭往山下跑去。
青華本帶領羽山弟子在練武場上練習,忽然聽得有人大吵大鬧著,似乎從山上跑下。那聲音起初較遠,倏忽便至殿前,他覺得好奇,便走出練武場往大殿之前張望,卻見得莫邪正手舞足蹈,神色瘋狂,一路奔至廣場。青華大驚,也不知莫邪發生了何事,忙斜刺裏追出小徑,奔到莫邪身前,伸出左手,過去拉他,口中叫道:”莫邪!“
莫邪扭頭看他,目光半是迷茫,半是瘋狂,青華心中一驚,不由一愣,莫邪一掌已經拍至麵前,他忙伸出右掌,想要化解莫邪之力。雙掌相接,隻覺一股大力自莫邪手中排山倒海而來,他心下大驚,想要撤手已然來不及,心口如被巨石撞擊,彭的一聲身子往後飛起,摔出一丈,跌在地上,半天爬不起來。
練武場中的子弟聽見異聲,早已紛紛停了手,搶到門外來查看,正好見得青華被一掌震飛,莫邪雙目通紅,似不認得人。眾子弟本和莫邪平日交到便少,見比他們修為高的四師兄,竟然不敵一掌,俱是又驚又懼。
有兩個弟子搶出門來,將青華扶起,便有數名弟子圍了過來。青華抬頭望向後山小徑,見無人影,也不知師父和師兄出了何事,咬了咬牙,心道不能讓莫邪離了羽山,否則他心性大失,山下人家必然遭殃,忍住疼痛,喝道:”布天羅地網陣!“眾弟子齊聲應道,便有二十來名弟子出列,一手持劍一手持了一根細白長繩,腳步聲急,頃刻便將莫邪團團圍住。
青華喝道:“撒!”隻見兩人將手中長繩往莫邪身側一拋,擦過他身子,對麵兩人伸手接住,長繩交叉成了“井”字,將莫邪困在當間。之後又有兩人如法炮製,長繩疊了兩股,更是困得緊了。接著另有六人將一張微透金光的細密大網往莫邪頭上一拋,越過他頭頂,對麵六人身子拔地而起,在半空中拉住繩頭,落下身來。隻見得數名月白衣衫羽山弟子在空中上下翻飛,身形靈動飄逸,一眼望去,甚是好看。
大網張開,正好將莫邪罩在網中,青華喝道:“收!”這十二個弟子便轉了同一麵方向,繞著莫邪腳步不停,疾奔起來,將網越收越緊,莫邪以手撐網,掙紮著想要出來,隻是那長繩與大網繩線均由天山冰蠶絲製成,既柔軟,又堅韌無比,他陷入網中,有力使不出,更是惱怒異常。
青華見他被網縛住,擦了擦額頭的汗,鬆了口氣,心道總算暫時製住了他,便要待得師父和師兄前來處置。但他哪知莫邪體內內丹之力發作,連無塵都勉強抵擋,這陣如何又能製得住他。
突然聽著莫邪大喝一聲,雙手放開大網,拉住了身側的長繩,手上用勁,往天上一揚,竟將把住長繩的八名弟子拉得離了地麵,這幾人多少身負修為,這陣也曾製住不小妖邪,卻不料隻經他如此一拉,那子弟竟然都站立不穩,身子不由自主騰空而起,內中幾人在空中相撞,隻聽哎喲連聲,摔在地上,手上繩子便也鬆了。
莫邪又拉住網身,就地旋轉起來,他腳步如風,那十二名弟子不及他迅疾,趕不上步子,又不能放手,也被拉得東倒西歪,身子往後跌去,大網受力,往四周張開,在空中崩起,莫邪騰一下從地麵縫隙轉了出來,再也不理眾人,口中大叫大嚷著,頭也不回,往山門奔去。
慕白疾步追下山,剛到練武場,便見得地上橫七豎八的躺了不少師弟,或捂著手臂,或捂著腿,或按住胸,一些人哎喲連天,一些人低聲呻吟,他舉目四顧,已然不見莫邪的身影。
青華見慕白下來,跌跌撞撞跑了過來,滿頭是汗,急道:“師兄,莫邪他,他莫不是瘋了!見人便打,凶狠得怕人,我們攔他不住。”慕白見他滿頭大汗,問道:”你沒事吧?“青華捂住胸口,忍痛搖了搖頭,勉強道:”小傷,不礙事!“慕白又道:“莫邪往哪裏去了?”青華一指山門,見山門已然洞開,兩扇本板來回開合,顯是方才被人大力撞開。
慕白扭頭對青華道:“你趕緊找其他弟子來救治傷者。”說著自己扭頭往門外跑去。
其時日頭已然不見,天色昏昏沉沉,已是傍晚時分。他奔出山門,立在台階之上,四顧張望。一條青石台階曲曲折折通往山下,不多遠便折了個向,掩映在樹木當中,暮色四合,仍是影影綽綽看不清遠處。左右兩旁是參天高樹,密林森森。他左右望望,不見人影,側耳靜聽,也沒聽見動靜,竟然片刻之間已然去的遠了。
慕白也估摸不出莫邪是往山下去了,還是鑽入了密林之中,微微遲疑片刻,心道:“莫邪如今失常,若是下山必然傷及無辜山民,我且先下山追他,若是不在山下,返回密林察看不遲。”想及此,便拔腿往山下追去。
大約一段距離的院牆上,卻有兩個黑影,那兩人探出半個頭,望著眼前一切。赫然便是那竹林夜鬥的一老一少,少女輕聲道:“爺爺,那人往山下追去了。”老者微微點頭,道:“這人修為頗高,幸而未發現我們,我們跟上方才那個少年吧,一會兒他回來便不好辦了。”說著兩人從院牆上躍下,卻一頭紮入了密林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