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識

  那日從宮中回來之後,又是無事,薔薇在小院中擺弄自己的藥草,樂池休班了,便與他說說笑笑,要些新奇的東西來吃。


  如此過來七八日,忽一日婢女來傳,說是靖王有請,問是什麼事,只說韓侍中前來商議大婚事宜,有些事情需要詢問公主的意見。


  薔薇聽了,心下安定,便換了衣服去了。


  迤邐行到前廳,小廝高聲通報后款款而入,只見韓書儀微欠著身子坐在客座首位,一見薔薇進來,連忙起身,執禮甚躬的說道:「下官韓書儀見過王妃。」


  薔薇正要還禮,忽見旁邊還有一人,韓書儀見過禮后,他也微一躬身,聲音優雅無匹,溫潤的說道:「下官宋雨前見過王妃。」


  薔薇忍不住怔了一下,忽而想起流光是並不知道自己見過宋雨前的,便淡著面孔說道:「二位大人不必多禮。」


  話音剛落,耳邊忽然響起一個嬌膩到讓人有些發寒的聲音陰陽怪氣的說道:「就算國家破落了,公主畢竟也是公主啊,架子還真大,居然讓人等這麼久。」


  薔薇聞言抬起頭來,這才發現,不僅韓書儀和宋雨前在此,就連那個安平郡主傅雪嬌都不知道為什麼也到了靖王府,而且此刻正膩在流光的身邊,顯然自己進來之前,她正拼著命的討著流光的好。


  心中微嘆一口氣,被不知道喜歡人的方法的人喜歡上,有時候,也實在是種挺倒霉的事情。


  按說一個人對對方付出了心意,就算再不討好,也不至於做到讓人討厭的地步去,但傅雪嬌無疑是那個輕輕鬆鬆就能讓人討厭的主。


  傅雪嬌一出聲,韓書儀的面也就有些發紅,看著薔薇的眼神躲閃,神態也有些局促起來,然而身份在此,有些話不得不說,因此斟酌著說道:「王妃,這靖王府中沒有什麼女眷,太后怕您一個人呆的憋悶,所以叫安平郡主過來住幾天,也算是給你做個伴。」


  住幾天?

  薔薇眉毛輕輕上挑,恐怕這一住下,就不打算走了吧,而且說不定,自己與流光大婚的日子,同時也就是傅雪嬌和流光大婚的日子呢。


  微微點頭,淡淡說道:「不知郡主大駕,未曾遠迎,還請郡主不要介懷。」


  傅雪嬌哼了一聲轉頭過去,似是連看薔薇一眼都不屑。


  薔薇也不在意,有些人,你與她在意,便是把自己放在了和她一樣的位置上,如此自降身份格調的事情,薔薇又怎麼會做?


  對著流光行了禮,在一側的凳子上坐了,韓書儀為了打破此等僵局,忙不迭的將自己此次打算商討的問題搬了出來,薔薇聽了聽,也無非是時辰彩禮,流程婚儀之類的事情。


  這些事情,她懂的並不多,也說不上什麼意見,就安安靜靜的聽著,這一聽,才知道宋雨前當真是博學,朝雲數百年的禮儀,哪一章哪一節,出自哪一典,俱都說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如果不是傅雪嬌時不時的在旁邊叫囂一下,拼了命的想要壓低薔薇的婚儀,就算只當是聽宋雨前講講課,也是件頗為享受的事情。


  議了一個多時辰,流光中間插了幾次言,也多是對不甚明了之處的詢問,沒有就具體方案提出什麼不同的看法。


  議完事情,眼見著到了午時,流光便留幾人下來用飯。


  宋雨前笑著說道:「靖王,下官方才進府之時,偶然看到東院一片薔薇開的正盛,現下己是十月中旬,按說薔薇花期早該過了,靖王那一片薔薇,不知是如何伺弄的?」


  流光眸光平平的望著宋雨前,無所謂的說道:「府中後山處有一眼溫泉,帶動了地氣,這府中的溫度便比其他地方高一點,那些薔薇花能開到此時,也算是沾了這泉水的光。」


  「下官平日自命風流,最喜這等無邊花色,承蒙靖王留飯,可眼下據開宴還有些時間,不知靖王可否允許下官前去東院逛逛,欣賞一下那片薔薇?」


  流光的目光略略探究的掃過宋雨前,見他沒有什麼異常,想了一下,也就允了。


  傅雪嬌死活要住在流光所住的軒光閣,流光懶得和爭論,也一併允了,命人把偏廂收拾出一間屋子來。


  薔薇和傅雪嬌各自回房換過衣服再來用膳,流光與韓羽儀有一句沒一句的敘談,宋雨前略略拱手,出了前廳,在小廝的帶路下,直往那一片薔薇花海而去。


  初時進府時遠遠一觀,只見得規模浩大,此時到了近前,宋雨前才驚訝的發現這一片薔薇花海的品種之多,品貌之繁盛,遠勝過自己的想像。


  譴走了小廝,一路游弋過去,只見粉團薔薇,荷花薔薇,七姐妹,白玉堂,各種株屬有序排列,鱗次櫛比,一團一簇開的繁茂至極。


  這一片花海足有十餘丈見方,宋雨前邁步進內,一邊細細賞玩,一邊忍不住在心底驚嘆。


  想靖王這幾年來不是四處奔波處理江湖事,就是率大軍殺伐不斷,本以為早就被那些東西污弊了性子,想不到,居然還有這麼一份精雅之心。


  要知道,植物也是懂人心的,若是主人不精心對它,它必然不會開出如此妖嬈的花來。


  因著得了溫泉的暖氣,雖然現在天氣早己過了薔薇的花期,這些花朵還是開的錦盛燦爛。宋雨前一路觀賞,然而冷不丁的,在這一片茂盛的花海中,突然出現了一小片枯萎的干枝敗葉。


  這一小片薔薇花種並不多,遠遠的淹沒在花海里也看不出來,可是走近了,就覺得分外扎眼。


  宋雨前回頭望了望,只見別處的花都開的正好,不由有些猶疑,難道這些花是病了不成,怎麼別的花都開的好好的,偏它們全都萎了?

  正在疑惑間,只聽身邊有個聲音帶著戲謔的說道:「這花名叫大漠薔薇,只在修羅沙海附近才有。平時是極好養活的,只是耐不得寒,這溫泉的溫度對於別的花來說可能還有些用處,可對於大漠薔薇來說,卻早己不夠了。」


  宋雨前聞言轉過身去,只見面前站著一個姿容妍麗的女子,眼角微微上提,帶出幾分久居上位的倨傲之感。


  「請問這位姑娘……」


  「我只不過是王府的一個普通下人罷了,大人不必在意。」


  「如此,多謝姑娘解答。」


  「公子不必客氣,你我也算舊識,些許小事,何需多禮?」


  「舊識?」宋雨前下意識的重複,眼中己是多了幾分警惕。


  那女子扯唇一笑,嘲諷的說道:「宋公子真是貴人多忘事,你不記得我,我卻記得你呢。」


  「姑娘到底是什麼人?」饒是宋雨前極力在腦中回想,也記不起什麼時候曾經見過這麼一個女子。


  「公子就算不記得我,也總該記得這個人吧?」口中說著話,腳下卻輕輕動作,寫了兩個字出來。


  宋雨前眸光猛的閃動,忍不住脫口而出:「你是……」


  「目前而言,我只是靖王府的一個普通下人。」那女子笑的嬌俏至極:「既然公子認了我這箇舊人,那以後,還要請公子多多照拂了。」


  「你……」宋雨前聽出那女子話語中的威脅,目光微動,閃過一抹不快,身後卻突然傳來有人含著怒氣的喊聲:「初五姑娘!」


  那女子只作未聞,任尋人的婢女快速奔近:「奴婢不是說過了么?姑娘有什麼需求盡告訴奴婢,這靖王府中,是不得隨意亂走的!」


  奔到近前,才看到被薔薇花叢擋住了的宋雨前,一怔之下,斂袵行禮:「奴婢見過宋大人。」


  不待宋雨前回禮,那丫頭就又說道:「初五姑娘是王府的客人,對府中路途不熟,若是走丟了,奴婢難免要挨罵,因此就不陪大人敘談了,請大人見諒。」


  轉過頭又用恭敬卻不容反駁的語氣說道:「請初五姑娘回園子。」


  初五沖著宋雨前一笑,別有深意的說道:「我與宋大人相談甚歡,宋大人若是有閑暇,可莫忘了再來看看我。」


  說著話,斂袵行禮,在那小婢女的緊盯之下,施施然向著居住的泌芳園走去。


  宋雨前若有所思的盯著那女子遠去的背影,方才那女子腳尖在地上畫的兩個字,正是師尊的名誨,師父收自己為弟子一事極為秘密,即使是在國中,都沒有什麼人知道,自己每次見門下之人的時候,也都是全身遮蔽,那些人固然知道有自己這麼一個弟子,卻全都不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


  只有幼年之時,師尊有次帶著自己遠遊,偶遇一個女孩子資質甚好,有心收為門下,卻為那女孩子的身份所礙,就此做罷。那年他己十一二歲,相貌己然有些定形,而那女孩子卻只有五六歲,全是孩童的樣子,是以,她認出了自己,自己卻沒有認出她。


  方才那女子寫出師尊名諱之後,他立刻辯出了那女孩子的身份,正是當年曾遇見的赤焰公主蓮華。可若這個叫初五的姑娘是公主蓮華,那麼現在的靖王妃又是誰呢?

  被這些事情一攪,再好的賞花興緻也沒了。


  宋雨前慢慢的往前廳走去,腦海里不住的轉著念頭。


  他此次來這裡,只是奉師尊之命幫人做一件事情,可是如今看起來,朝雲的局勢,似乎比想像中還要有意思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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