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天

  薔薇一直看著君落羽的身影消失,這才轉過頭來,可是一回頭,就看到流光離的很近的盯著自己,嚇了她一跳。


  身體猛的往後一退,看清了是流光,才抓著胸口的衣服微嗔的說道:「你幹什麼啊?嚇了我一跳。」


  流光眥眥牙,做出很兇的樣子:「那個君落羽對你說過什麼話?要你這麼記在心上。」


  薔薇聽出流光話語中的醋意,止不住的想笑,卻板了臉故作高深的問道:「你想知道?」


  流光不說話,只瞪著薔薇。


  薔薇勾勾手,示意流光靠近自己。


  流光果然聽話的向前挪了挪,將耳朵湊到薔薇的唇邊。


  只見薔薇吐氣如蘭,極輕極快的說道:「師門絕密,恕不奉告!」


  說完話,連著被子一併捲起,向著床的裡面滾去,只留下流光先是一時沒反應過來,既而氣得伸手就去抓薔薇,呵她的癢。


  薔薇本就極怕癢,床上的空間又狹小,躲來躲去躲不掉,被流光壓在身下到處摸她的痒痒肉,不由將身子縮成一團,不住的求饒,流光卻不肯輕易放過她,又在她屁股上狠狠的打了幾巴掌,疼的薔薇眉頭緊皺,看起來可憐的要命。


  直到門外傳來說太后皇上旨意到來的通報,二人才止了笑鬧,拉著薔薇起身穿衣接旨,流光惡狠狠的說道:「君落羽這個人實在是太討厭了,我要在靖王府外掛塊牌子,禁止君落羽入內!」


  薔薇正穿好了鞋子準備下床,流光此語一出,嗆的她一個站立不穩險些從桌邊的踏腳上摔下去。


  有時流光幼稚起來,當真是天下無敵。


  太后和皇上的旨意並沒有什麼新意,大致在意料之中,無非是說赤焰公主楚氏蓮華私自帶皇子出宮,致使皇子遇刺,膽大妄為,本應治罪,但念在皇子平安無事,蓮華護架有功又是准靖王妃的分上,網開一面,不予追究,但也應該深自反省云云。


  薔薇聽了旨意之後頑皮的對著流光一吐舌,皺皺鼻子說道:「本想著有空的時候多帶小麟子出來玩一玩,省得悶壞了他,現在看來,反倒弄巧成拙了,以後再想帶他出來,可不容易。」


  流光皺著眉凶了她一句:「你還想單獨出去?」


  這才讓薔薇認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原來不只小麟子的出行受限,將來恐怕就是她的出行,都得被某人嚴嚴的看管起來了,估計下次就是再拿主子的威勢壓厲玄,也絕不可能這樣單獨出門。


  苦著臉望了望流光,看到流光一臉寒冰的模樣,薔薇只好癟癟嘴,一言不發。


  不過好在慕容府那裡己經斷了她的念想,她倒也沒有什麼再單獨出去的必要。


  待到送走了傳旨的內侍,又在府中回答了皇上派來詢問遇刺經過和刺客調查情況的專員,直到晚飯時分,這一系列的事情,才總算是走完了一個大致的程序。


  到了此時,薔薇早己累的連眼睛都睜不開,被流光半逼半喂的吃了一點東西,薔薇像得了軟骨病一般,直想往枕頭上歪。


  看到薔薇吃了東西,這一次流光倒也不攔她,只是薔薇躺在床上之後,流光卻也湊了過來,推了推她的身子,淡聲說道:「往裡面去點。」


  薔薇困的連眼睛都快要睜不開,聽了流光的話,雖然心裡有點詫異,卻也懶得想,只是聽話的動了動身子。


  流光翻身上床,掀開被子鑽進被窩,長臂一撈,將薔薇牢牢的摟在了自己的懷裡。


  薔薇掙了掙沒有掙開,微皺著眉不滿的說道:「你鬆開點兒。」


  「不要!」流光將下巴頂在薔薇的頸窩裡,任性的回應。


  薔薇又動了動,迷迷糊糊嘟著嘴繼續說道:「我快要喘不過氣了。」


  「那也不要!」一向英明睿智的靖王一旦幼稚起來,向來是少有人能敵的。


  既然流光不肯放鬆,薔薇無奈,只好自己往他懷裡湊了湊,好讓自己的騰出呼吸的空間,在流光胳膊上蹭了蹭發癢的面頰,埋頭就打算去會周公。


  然而這個念頭還沒來得及付諸實施,流光突然低低的說了一句話,只這一句,就將薔薇的睡意幾乎全部趕跑。


  流光在薔薇耳邊輕聲說道:「琳琅宮變了。」


  薔薇的神智猛的一清,眼睛也由方才的迷迷朦朦變的清澈閃亮,然後是久久無言。


  當初陸霖修攻下夫余之後盡殲夫余兩萬精壯男子,卻在周放的指示之下獨獨將夫余族長放了回去,這麼做,並不是沒有原因的。


  衛澤當初劫了陳平,並沒有殺他,而周放殺了陳平之後,卻迴轉夫余向夫余族長哭訴,說是衛澤保護公主心切,殺了陳平取而代之。


  夫余族長只有陳平這麼一個兒子,如此被衛澤殺死豈能善罷甘休?再加上因此消息導致通天河大敗,更是讓他心深恨之。


  周放放他逃回扶桑面見焰皇,為的,就是讓他在焰皇面前大肆詆毀琳琅,諂陷衛澤。琳琅向來是赤焰有名的大部族之一,忠心可鑒,就算有夫余族長的極力詆毀,焰皇恐怕也未必肯信。可是流光臨回朝雲時又特意對戚紹交待,無論如何,能避免與琳琅起衝突,就避免與琳琅起衝突,偶爾讓他們占點小便宜也沒有什麼關係,還要多派使節,勤於走動。


  如此一來,焰皇本來只有三分的疑心,也變成了七分。


  再加上蓮華如今身在朝雲,衛澤對公主之心幾乎天下人皆知,琳琅族長急於向焰皇表白忠心,定然不惜殺衛澤以明志,反正衛澤雖然賢良,卻總是太過淡漠,並不是他最喜歡的兒子。


  而以衛澤之能,又豈會是任人宰割之輩,他在朝中宮中向來人緣極好,大多數大臣都是心向著他,他發起宮變,幾乎只是登高一呼,從者就己經雲集而影從。


  他本身又心思細密沉穩老練,這種宮變一類的事情,對他根本是大材小用,當然處理的平淡到一點波瀾都不起。


  腦海中快速的轉過這些事情,又將所有的線索連成一線,薔薇不由暗暗欽佩流光的謀算長遠,恐怕早在出兵旭日的時候,他就早己算到了今日的這一步。


  將眸子垂下來,望著流光穿過她的頸項,半垂在自己胸前的手,薔薇淡聲說道:「這本就是遲早的事情。」


  就算沒有別人的推波助瀾,哪怕僅僅是因為蓮華,衛澤也早晚有一天,一定會做這件事情。


  停了一下,又問道:「他什麼時候來?」


  流光眼中閃過一抹讚賞,然而同時又有些憂慮,其實女子太聰明並不是件好事,太聰明,難免就會想的太多,看的太透,而這世上,若是想的太多看的太透,生活起來,就難免會加倍艱辛。


  輕聲回應薔薇的話:「我也不知道,不過年前大概一定會到,衛澤的宮變做的很漂亮,殺了幾個以前曾經侮辱過他母妃的皇子宮人,其他的人包括琳琅王,都被軟禁了起來,既立了威,又沒有太傷元氣。宮變結束的第二天,他立刻就宣布脫離赤焰,並向朝雲示好,希望能夠前來覲見。皇上己經頒下聖旨,允了,聖旨昨日出的京都。」


  薔薇沉吟一下,忽然轉過身去望著流光的眼睛,認真的說道:「你曾說過,會把蓮華交給衛澤。」


  流光也望著薔薇的眸子,淡聲說道:「我說過的話,一定會實現。」


  只是這在之前,他必須做完我需要他做的事情。


  薔薇又垂了眸子,輕聲說道:「你記得就好。」


  「薔薇!」流光忽然不滿起來,一手抬起薔薇的下巴,盯著她問道:「你與蓮華之間,除了她曾經救過你之外,真的就再沒有別的關係?如果只是救命之恩,你早就報完了,又何必這樣一而再再而三的為她著想,處處把她放在你自己之上?」


  「其實蓮華她……」薔薇張口欲言,想了一想,卻又閉上了嘴,只輕聲說道:「這種事情,不說也罷,反正也不是什麼好的回憶。」


  流光目光一轉,忽然又問道:「我聽說蓮華小的時候,宮中很多人都在傳言,說她並不是敏妃的孩子。」


  「你聽誰說的?」薔薇猛的抬起眼睛,精光四射,極憤怒的反駁道:「胡說八道,那些碎嘴的內侍宮人,就只知道嚼舌頭根子,他們的話也是可以信的么?枉你還是堂堂靖王,怎麼可以隨便輕信這種流言?」


  薔薇說的己是大不敬,可是流光卻沒有生氣,只是沉著一雙眸子,玩味的盯著她。薔薇看到流光的目光,也驀的意識到自己反應過激了,可是說出去的話不能收回,只好微微撇轉了臉,不去看他。


  流光盯了薔薇一會兒,才慢條斯理的問道:「如果蓮華真的是敏妃的親生孩子,那怎麼會自己的母妃去世,她都拒不守靈?這不是太不合常理了嗎?」


  薔薇不看流光,只望著鳳紋香帳的頂子,語氣平淡的說道:「蓮華和敏妃的感情不太好,敏妃那時得寵,一心想生個兒子,能夠趁熱打鐵立了太子之位,可偏偏蓮華是個女兒,達不成她的心愿,她就因此遷怒於蓮華。蓮華小的時候,她對蓮華多有虐待,她身邊的嬤嬤也常常仗勢欺侮蓮華,我認識蓮華的時候,她的身上幾乎每天都布滿了大大小小的新傷舊痕,見到這些敏妃不但不阻止,反而連問都不問,有個這樣的母親,蓮華不願認她,也是情有可原。」


  「原來是這樣。」流光淡淡應聲,轉口卻又問出一個問題:「據說當年敏妃去世的時候,你是第一個發現的?」


  感覺到懷中人的身體猛的一僵,然後才緩緩放鬆,平淡無波的聲音也不輕不重的傳來:「是,公主叫我送些東西去給敏妃,我在門外叫了許久無人應聲,和旁邊的宮女一起撞門進去,就看到敏妃躺在地上,己經仙去了。」


  「這件事情想必對你影響甚大?」


  薔薇轉頭看向流光,目光灼灼:「一個不到十歲的小女孩子,第一次見到死人,血還流了滿地,你說我怕不怕?又怎麼可能對我沒有影響?」


  薔薇的咄咄逼人似乎是震住了流光,流光眨了眨眼睛,忽然伸手將薔薇更緊的圈進自己的懷中,語氣憐愛的說道:「真可憐,乖,不要想這些糟糕的事情了,你也累了,閉上眼睛睡會兒吧。」


  薔薇有種強烈的想翻白眼的衝動,心說還不全都是你,要不是你提起這茬,我早就睡著了,然而也不能說什麼,只好側了身子,背對著流光,閉上眼睛。


  剛剛閉上眼睛,就聽窗外猛的一聲呼嘯,竟是不知什麼時候起了大風,吹的窗欞都顫抖著發響。


  此時薔薇在流光的房裡,流光嫌房間氣悶,睡覺的時候窗戶向來都是不會關實的,那大風驟起,在窗上撞了兩下之後,竟呯的一聲將窗戶整個撞開,嗷嗚咆哮著湧進了室內。


  薔薇聞聲轉過臉去,越過流光的肩膀看到早己樹木蕭瑟的庭院在房間燈光的掩映下,竟有大片大片白色的雪花飛舞,還有不少雪花隨著風聲哄的一聲闖進房內,放肆旋舞卻又瞬即消融。


  這雪下的極大,不過片刻時間,地上竟己鋪了白白的一層,流光下床走到窗邊,先是向外望了一眼,然後伸手關上窗戶,又落下了銷子。


  薔薇略帶訝異的問道:「下雪了?」


  「恩。」流光點點頭,又向著床鋪走回來,口中卻是用了另外一個詞,意思雖是差不多,但那之後的延伸,卻廣闊的令人思之膽顫,他帶著種一慣漫不經心的笑容,玩味的說道:「變天了。」


  薔薇身子一僵,流光己經走回了床邊,掀開被子一下溜進來,自然之極的抱著薔薇,手腳八抓魚一樣纏在她的身上,邊纏還邊抱怨著:「冷死了,還是被窩裡有人等著好,這多暖和?」


  薔薇看著他這副無賴臉孔,有些哭笑不得。順手順腳的讓他將自己纏個舒服,才慢慢開口說道:「流光,你問我和蓮華是什麼關係。」


  流光纏人的動作微微一停,然後再接再厲:「怎麼,你想說了啊?我很樂意當個良好的傾聽者。」


  薔薇對流光這副小地痞的語氣有些無奈,但還是說道:「人在最孤單,最無助的時候感受到的那一份溫暖,最容易記住,而且往往一記,就是一輩子。雲皇在你最艱難的時候幫過你,所以你寧可不要天下,也要他這個哥哥,蓮華於我,亦是一樣。」


  「哦?她怎麼幫過你?」流光問的彷彿漫不經心,但眼中的光芒卻分明顯示了他的在意。對於薔薇而言,他知道的委實太少,許多事情,如果她不說,也許他就一輩子都無法知道。


  薔薇背對著流光,微勾著頭,聲音淡淡的:「我五歲進宮遇見蓮華,但那時只是把她當作公主而已,雖然不知道她為什麼對我好,可我對她卻只不過是知恩圖報,等量交換。六歲那年,我娘親去世,交託給我一件我幾乎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事情,而且逼我對著她的屍身發誓,只要我有生之年,就一定不放棄完成那件事情。否則的話,她就算在九泉之下,也會死不瞑目。」


  流光停止了騷擾薔薇的動作,只靜靜的抱著她聽著,也沒有問她是什麼事情,他知道有些事情如果薔薇願意說,自然就會告訴他,可如果她不願意說,就算再怎麼問也沒有用。


  薔薇深吸一口氣,似乎又想到了當年她不肯應承,慕容娉婷一口一口的向外吐著血,卻睜大了眼睛死命瞪著她的樣子。


  略略喘口氣,薔薇又接著說道:「那件事情像一個詛咒,又像一個夢魘,我從小就生活在那個惡夢裡,而且從來都沒有醒來過。對於當時年僅六歲的我而言,這件事情所帶來的壓力委實太過巨大,我根本承受不了。


  辦完了喪事,蓮華接我回宮,有好一段日子,我都是渾渾噩噩的,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有一天夜裡我打著燈籠迷迷糊糊的走到一個宮殿里,不知道為什麼,忽然覺得如果我就這麼死了,那麼也就不用去做這件事情,也不用再背負這麼沉重的負擔。這個念頭當時只是在腦海中一閃而過,可是當我清醒過來的時候,我己經用手中的燈籠將整個宮殿都點著了。


  我的身周全是大火,又熱,又悶,煙又嗆人,我被嗆的幾乎不能呼吸,卻也同時感到了一種解脫。我絲毫沒要想要逃生的慾望,就那麼站在原地,看著大火傻傻的笑……」


  腰間的力道驟然一緊,將薔薇下面的話勒了回去,流光的眉頭緊緊的皺在一起,即使己經隔了這麼多年,即使薔薇現在就好好的躺在自己的懷裡,可只是聽她說起這段往事,流光還是覺得心都己經被揪了起來,翻攪著疼痛。


  雖然看不到薔薇現在的表情,流光卻本能的知道,薔薇現在一定是他小時候幾次無意間見到的樣子,彷彿想哭,卻又將一切都壓在心裡,連哭也哭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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