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價

  方才流光帶著薔薇轉頭離開,剩下岳陵就跟逗小孩子玩兒一樣,三兩下就將他和他的手下收拾乾淨,並且毫不費力的救下了傅雪嬌,王鬍子就是再傻,也知道之前流光一副又是猶豫又是擔心的樣子不過是在做戲,此時見到流光這麼問他,以為流光和當年傅家一樣,也是想要留他一命好方便做事,於是連忙磕頭如搗蒜,大聲說道:「王爺大人大量,小人只是奉命行事,身不由己,實在不知道她要我殺的是王妃啊~小人現下己經知道錯了,求王爺網開一面,放過小人一次,小人定當感恩戴德回報王爺,只要王爺有所吩咐,刀山火海,再所不辭,王爺,王爺……」


  王鬍子拚命向著流光求饒,流光卻只是冷冷的看著,既不說話,也不阻止,待到王鬍子終於察覺到不對勁抬起頭來的時候,才看到流光眸中一片冰冷,絲毫也沒有要放過他的意思,一時間不由愣在當地,口中仍是喃喃的叫著:「王爺……」


  流光終於緩緩的開口,居高臨下的看著跪在他面前的王鬍子,語調冰冷的說道:「本王之所以留你一條性命到現在,只是為了讓你做個明白鬼,省得死了,也不知道為什麼死。」


  流光在江湖奔波數年,就職吏部之後又是手段乾脆狠厲,無論江湖廟堂,無不將其視為惡鬼修羅,前些日子一直在軍中與一眾熱血將士並肩奮戰,又有薔薇在身邊,那些陰暗的氣息不知不覺收斂了許多,可是這並不意味著,那些特質己經完全從他身上消失。


  那夜他順著打鬥之聲奔向山崖之時,正看到薔薇墜落高崖,君落羽飛身去救的場面,那一刻,他的呼吸都幾乎停滯,胸中一陣氣血翻湧,若不是硬生生壓下,只怕當場就要吐出血來。


  所以他一到山頂之上,就立刻將薔薇抱在了懷裡,用眼睛用耳朵用雙手,用視覺聽覺嗅覺觸覺,用他身上能調動起來的每一種方式,來感知薔薇的存在,來確認,她沒有死,她還好好的在這個世上,而且,就在他的身邊。


  即使到了靖王府中,除了必要的時候之外,他也是片刻不離的守在薔薇身邊,粘人的緊。可饒是如此,薔薇落崖那一幕所帶給他的衝擊和恐懼,還是夢魘一般緊緊纏繞在他的心裡,戾氣和久己不見的陰暗氣息潮水般湧上,如果不做點什麼泄了心中的這一口氣,他只怕自己真的會忍不住直接將這件事情的罪魁禍首亂劍分屍,好好的發泄一下心中的憤恨與恐懼。


  此時他站在王鬍子的面前,表情平靜,動作爾雅,語聲中沒有任何一點威脅性,身姿挺拔俊美,就彷彿來踏雪尋梅的貴公子,可是王鬍子卻驀的感覺到一股難以用語言形容的龐大壓力排山倒海般呼嘯而至,壓的他連呼吸都開始困難。


  他本就是死囚,後來又做了山匪,刀頭舔血的事情也不知做了多少,可是此時,卻是生平第一次,真真切切的感覺到死亡的可怕,面前站著的這個人,竟然比死神還要可怕。


  他終於知道靖王為什麼會被人私下裡叫作修羅王爺,可是現在知道,卻己經太晚了。他第一次覺得,也許死亡未必不是件好事,他寧可方才死了,也不想體會現在面對著他的這份恐懼。


  乾澀的想要咽下一口唾液,口中卻乾的連一點唾沫星子都沒有,蠕動著嘴唇想要說話,卻硬生生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流光彷彿根本不知道自己帶給他的壓力,只素淡著眸子,依著自己的意願說下去,他看死人一樣看著王鬍子,淡淡說道:「你之所以會死,只是因為,你動了我的女人。」


  目中驟然凶光大露:「敢傷害她的人,我一個都不會放過,所以你最好好好的記住,免得下輩子,犯同樣的錯誤!」


  說完話,袍袖一擺,風度翩翩的向薔薇所在的方向走去,只輕飄飄在身後扔下一句話:「殺了他!」


  手起刀落,王鬍子連叫都來不及叫一聲,頭顱就己經掉在了地上,斷了的脖頸處鮮血噴涌而出,在空中劃出一道長長的血線,又灑落在潔白的雪地上,白雪紅血,分外刺目而妖嬈。


  一顆偌大的頭顱皮球一樣滾落到一邊,雙目仍然驚恐的大睜著,面上的表情亦是懼駭萬分,就彷彿連死亡都不能將他從這種恐懼中解脫出來。


  薔薇被侍衛們帶著一路向前走,直到繞過了一座小山,看不到流光和王鬍子所在的地方,這才停了下來。


  薔薇騎在馬上,靜靜的等待,過了一會兒,流光身姿俊偉,緩緩的從小山那邊繞了過來,飄逸的踏在雪地上,身後卻連一個腳印都沒有留下。


  看到王爺現身,幾個侍衛識趣的稍稍往後退了一些,為王爺王妃留出一方空間。


  流光看起來走的並不快,卻是片刻間就到了薔薇的身邊,翻身上馬,一把將薔薇牢牢的摟在了懷裡,卻是一言不發。


  「流光……」薔薇輕輕的叫。


  流光將頭埋在她的頸窩處,,低聲止住了她要說的話:「噓,你什麼都不要說,讓我抱一會兒,抱一會兒就好。」


  薔薇沉默下來,柔順的任流光抱著,想了一下,緩緩的將手移到流光環著自己腰的手上,輕輕的覆了上去。


  流光的手一動,極快的反手握住了薔薇的手,頭也抬了起來,目光灼灼:「你覺得我很殘忍?」


  「沒有。」薔薇搖頭:「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一個人,總要為自己做過的事情負出代價的。」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流光喃喃的重複著,忽然又開口說道:「薔薇,那些人欠了你的,我自會幫你討回來,可若是你欠了人家的,也總要付出點代價才行。」


  薔薇一愣,既而輕輕的低下了頭,淡聲說道:「我明白。」


  「你真的明白?」流光問的有些咄咄逼人。


  薔薇轉頭莞爾一笑,彷彿寬流光心似的重重點頭:「真的明白。」


  「那你會不會……」


  「不會。」流光話還沒有說完,薔薇己經先一步回答道:「我不會怪你。我也總要為自己做過的事情,付出應有的代價。」


  「薔薇……」流光忽然將薔薇的身子扳轉,望著她的眼睛中有些期許,又有些不安:「等到這些事情了了……」


  「以後的事情,還是以後再說吧。」薔薇飛快的打斷流光的話,像是害怕聽到他的承諾一般,伸手一指遠山,做出開心的樣子說道:「難得出來賞雪,我們不如走的再遠一些,那邊看起來很……」


  「薔薇!」流光不滿的強迫她面對自己,盯著她的眼睛問道:「你在逃避什麼?」


  薔薇的眸子心虛的眨了一下,看到流光不得真相誓不罷休的樣子,終於將眸子正對著他,語調緩慢的說道:「流光,不要輕易許下承諾,許下的承諾就是欠下的債,如果做不到,終有一日,會被這債拖下修羅地獄,萬劫不復的。」


  流光先是一愣,既而放聲大笑:「我就是修羅,又如何會怕這修羅地獄?」


  「修羅身在地獄,心不在地獄,是以才能威嚇世人,若是修羅心也入了地獄,那他與那些墮入地獄的可憐人,又有什麼區別?」


  「你似乎很怕承諾?」流光眉峰一皺。


  薔薇輕笑,語聲中卻是有種說不出的苦澀:「我生平許下的第一個承諾,便是答應我娘,有生之年,絕不放棄她託付給我的事情。」


  流光面色陡然暗了下來,淡聲說道:「我生平許下的第一個承諾,卻是答應流夜,一定會為他打下這一片天下江山。」


  「我們的承諾都還沒有完成,所以也就沒有資格去說以後的事情。」薔薇微轉頭看著流光,笑的有些沒心沒肺:「所以得盡歡時須盡歡,以後的事情,還是以後再說吧。」


  流光眸子一暗,又猛的振奮起精神,手中韁繩一緊,大聲說道:「好一個得盡歡時須盡歡,既然如此,那我們今日便賞雪觀峰,快馬高歌!」


  跨下馬兒猛的一聲嘶鳴,前蹄高高躍起,緊接著,便如離弦利箭,閃電般躥了出去,揚起身後一團雪霧,蓬鬆朦朧,煞是好看。


  這一日玩的倒是盡興,直到夜色初臨,流光才帶著薔薇和一眾侍衛回到了靖王府。


  聽到流光回府,傅雪嬌自然又有一番鬧騰,非吵著要流光來看自己不可。流光想了想,雖然有些不耐,但養著這麼一個祖奶奶在這,又牽扯著太后那層關係,太過不客氣也是不好,就帶著薔薇一併去了傅雪嬌的房裡。


  傅雪嬌脖子上纏著厚厚的繃帶,牽扯著頭都有點向一邊偏著。看到流光來看她,先是喜的雙目放光,一轉眼看到薔薇跟在身邊,二人還唯恐別人不知道恩愛般的拉著手,臉色立刻又沉了下來,委屈也是成倍的往上涌,根本忘記王鬍子原本是她自己的人,她這一切也不過是自作自受,只看著流光如看負心郞一般,含悲帶切包著眼淚的問:「表哥,表哥,你怎麼能這麼對我?」


  流光心下冷笑,暗道留你一條性命己是格外開恩,你有什麼臉這麼問我?可是面上卻是絲毫不表現出來,只淡笑著說道:「讓郡主受驚了,本王這麼做,也是為了麻痹匪徒,讓對手輕敵而已,郡主如今不是好端端的在這裡么?」


  回頭看一眼跟在身後的岳陵和別一個小隊長,流光求證般的說道:「郡主若是不信,只管問他們。」


  岳陵和那個小隊長連忙信誓旦旦的說流光有多麼關心郡主的生命,看到郡主被劫有多麼著急,假意不在乎郡主誆騙匪徒的計策又是多麼有成效,還說流光一直親自指揮戰鬥,直到救下郡主才率軍追擊余匪,一直忙到現在才回來。


  岳陵和那小隊長編故事的水平居然頗為高超,二人一搭一唱,天衣無縫,硬生生將今日的鬧劇說成了一個驚心動魄精彩絕倫的故事。薔薇如果沒有親自經歷了這一場事件,而是只聽他們說,只怕連她都要以為岳陵他們說的是真的了。


  拚命忍住自己的笑意,不想在傅雪嬌面前穿了幫,偷眼去看流光,只見他的面上一片正經之色,只是察覺到自己在看他的時候,手中微微用力掐了掐薔薇的手,唇邊偷偷露出一絲極微小的笑意。


  薔薇總算知道流光為什麼非要帶兩個男子進入傅雪嬌的房間,按說傅雪嬌貴為郡主,內外尊卑有別,閨房不是別的男子能夠輕易進來的,流光也不可能不知道這一點,可他卻偏偏帶了岳陵和那個小隊長進來。


  如今看來,這兩個人還真是非帶不可,若沒有這兩個天生的說書先生,又有誰能唬得住傅雪嬌?

  傅雪嬌看著流光一派氣定神閑的樣子雖然有所懷疑,可畢竟無根無據的,也只好權作相信,又哭著撒了會兒嬌,流光耐著性子安撫了幾句,這才帶著一眾人等出了傅雪嬌的房間。


  待走出了傅雪嬌所住的小院,薔薇終於忍不住笑了出來,望著流光說道:「想不到靖王還有這等手段。」


  流光也是輕笑,淡淡說道:「做做戲,能少一點麻煩,倒也值得,傅家的勢力雖然不大,可若是鐵了心的跟我做對,也是件傷腦筋的事情。」


  薔薇心中不由一動,即使明知得罪傅家並不是件明智的事情,可是流光卻還是執意要演今天這齣戲,忍不住開口說道:「流光……」


  「你不用謝我。」流光搶先開口打斷了薔薇的話:「我做這件事情不是為你,只是為了我自己而已。傅家暗地裡養的這些狗,我早就己經看不慣了,不過順手一為。」


  「就算你是無心,可也終歸是為我出了一口氣,該謝的,總是要謝。」


  流光聞言望向薔薇,自己為什麼做這件事情,這個女子的心裡一清二楚,也就是說,她很清楚那天第二次襲擊她的人到底是誰主使。可即使如此,在自己要出手懲戒傅雪嬌的時候,她還是選擇了先勸阻自己。這其中的因由,只怕也是想到了目前朝局不穩,不宜多豎敵人。


  只是,她的這份聰慧,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

  輕嘆一口氣,流光轉了話題,微笑問道:「今日玩兒的可還盡興?」


  聽聞此言,薔薇面上立時現出極興奮的笑意,今日流光帶著她信馬由韁,一直跑出四五十里地去,因為兩人根本沒有信任方向與目的,便索性把主動權全都交給了馬兒,一路上只是不斷品評風景,偶爾調笑兩句。


  誰料那馬兒居然頗有靈性,跑了好一段路之後,轉過一個山頭,進入一片小小的山谷,前面居然出現了一大片的梅林,白銀世界,萬紅點點,不懼冰欺,不畏雪壓,傲立枝頭,風姿綽然。


  不只是薔薇和流光,就連身後跟著的侍衛都看呆了,誰也想不到,在這京郊荒涼之地,竟然還有這麼一片繁花盛景。


  眾人當即躍下馬來,靖王出行,排場自然是小不了的,早有人在山石上鋪了軟墊,變戲法般端出三五碟果品點心,還有人拿出一隻小小的銅質無煙炭爐,小心的燃了炭火,溫上口味清淡的梅子酒。


  流光牽著薔薇的手從梅林中穿行而過,兩人的腳步走在雪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輕響,薔薇的眼睛早己根本不是用來看路,只不停驚奇的四下張望,恨不得將這美景全副收於眼底,永志不望。


  至於走路的事情,則全都交給了流光,一隻手安分的放在流光手中,他拉著自己上哪兒,自己就跟著往哪兒走。那種時候,只怕流光就是拉著她去撞樹,她都要撞出包來才知道疼。


  在林中走了一小會兒,忽然一根枝條經不住積雪的重量,猛的向下一彎,上面的積雪攸然滑落,卻剛好落進正走過下面的薔薇脖子里。驚的薔薇猛的向旁邊一跳,幾乎叫出聲來。


  冰雪沾身即化,融成雪水順著著薔薇的脖頸一路向下流淌,急的薔薇幾乎抓狂,拉著流光的手直拚命直跺腳,邊跺邊嚷嚷:「凍死了,凍死了……」


  又用一隻手拚命的揪著自己後背的衣服向外拉,唯恐己經濕了的衣物沾身會冷。


  流光好笑的看著薔薇的反應,他多年練武,早己是寒暑不侵,可即便沒有練武,他也不覺得一點積雪會讓人冷成這麼誇張的樣子。


  伸手想要拉住薔薇,讓她安分一點,可薔薇卻只是不停抖著衣服跳腳,就連他也拉不住,無耐之下,流光索性一把將她推抵在樹上,毫不客氣的用他最喜歡的方式來幫助薔薇安靜下來。


  薔薇一個不小心就被流光佔了便宜去,只覺得面前這人一張薄薄的唇和口中的舌頭似能對人下蠱一般,傾刻間就把她吻的七暈八素,什麼都不記得,甚至連冷都感覺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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