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客棧有鬼
這一年的六月初,小嘉城西北邊的有方客棧接了一筆不錯的生意。入住的是一支不大不小的鏢隊。鏢隊共有十來人之多,奇怪的是此鏢隊裏竟還跟著一名剛十歲出頭的童子。
滄州夏日的熱浪讓初到此處的鏢局眾人顯得有些狼狽。雖然幾名為首的鏢師一看就是高手,目露金光神采奕奕。可跟隊的十餘名鏢師就不比為首三人了,此時的隊伍雖依舊整齊有序,但眾鏢師滿頭的大汗和眼中的血絲無一不顯示出了他們的疲憊。這也難怪,連日的趕路和前不久剛剛經曆的小型劫鏢讓他們身心俱疲。除去武功高強的三人外,唯有那格格不入的童子依舊精力旺盛,或許正是因為年紀還小,才會有如此用不完的精力。
這支鏢隊當然就是運送著神秘貨物的飛龍鏢局的鏢隊。
客棧門口站著一大一小兩個人,大一點的瞧著打扮應該招呼客人的店小二,小一點的看起來年輕的很,跟在小二身邊唯唯諾諾的。
“呦!幾位客官打尖還是住店?”有方客棧的店小二熱情地招呼道。
“住店。你是新來的吧,程掌櫃呢?”秦勇目露異色地詢問道這個有些麵生的店小二。
“掌櫃的去鄉裏收賬了,怠慢了幾位請莫要怪罪啊。小的確實是新來的,看來客官應該是熟客,我這就給各位安排下去。”
小二倒是爽利,說罷便要轉身引鏢局眾人前往客棧後院的客房。
此時的秦勇倒是猶豫了起來。帶眾人來此處休整原是他的主意。開鏢局走江湖的在各州各界都有一些熟悉的門路,進入陌生的地方,可萬不能隨意投棧,總得挑著有熟人的地方去,以防誤投黑店遭遇不測。小嘉城的有方客棧程掌櫃就與其飛龍鏢局相熟,此間也算得上是個安全去處。
可如今客棧夥計換了新人,掌櫃的又恰巧不在,秦勇心裏還是不由地起了戒備。不過秦勇又轉念一想,自己上一次來滄州小嘉城已經是兩年前的事情了。客棧夥計換了人其實並不奇怪。況且有方客棧位處小嘉城鬧市,哪有可能做黑店的買賣。想到這裏,秦勇才略微收起了一絲戒備。他再回頭瞧了一眼身後的眾鏢師,他們的疲態也被他看在眼中。無奈,秦勇也隻好就在此處投宿。
猶豫片刻後秦勇冷靜地說道:“這馬車就放在你們後院裏,給我們開六間客房,我們隻住一樓的客房。而且房間要連在一起。這小孩和喬小姐你需另行安排。其他的我們自行做主便是。”。
“三娃就和我一間吧。不必另行安排了。今晚輪我守夜,單獨開一間未免鋪張,讓與他睡便好。”此時,喬萱兒接口說道。
秦勇與眾人互看了一眼並沒有過多言語,便是默認了喬萱兒的建議。
“好嘞,我這就去騰出客房。幾位隨我來。”小二看此情景連忙應承著忙活了起來。
終於,在店小二熱情的接待下,一行人總算是安頓了下來。
晚飯時間,小二招呼眾人去大堂用餐,卻被秦勇婉拒了。雖然秦勇在此住了下來,可也不能完全放心。他交代眾人隻能吃隨身帶著的幹糧。眾人自然是沒有過多怨言。這份小心是秦勇在波詭雲譎的江湖行走多年得以保命的真正依仗。
不過,這次秦勇會叫大家隻吃自己身上的幹糧,主要是源於一場小糾紛。
此時的他呀,正在因為這件事情訓斥著某人。起因便是這人私自吃了外食。為了立威,秦勇當然不住眾弟兄去吃客棧的菜肴了。
他訓斥的不是別人,正是那跟隊的唐姓小童。原來,就在眾人剛剛安頓下來後不久,這個拖油瓶便不見了蹤影。眾人在客棧內是一頓好找,竟都尋他不到。結果,在晚飯時間快到了的時候,此子竟然大搖大擺的從外麵回來了。手上還拿了串不知道從哪裏買來的冰糖葫蘆,正舔的美滋滋呢。
向來看此子不順眼的秦總鏢頭終於是怒火中燒。他原本想一把將那冰糖葫蘆奪來摔在地上,卻被那小鬼一個側身躲了過去。這一下子可是真的惹惱了秦勇,堂堂武林高手的秦總鏢頭竟然一下沒能製住一個毛都還沒長其的小孩,豈不是出了大洋相。
院子裏的氣氛是突然緊張了起來。其他鏢師都在場,他們自是樂意看見這一幕。一路行來,看此子不順眼的鏢師其實多了去了。他們早就想找個機會欺負他一下。但由於韓嘯和此子關係不錯,喬萱兒也是態度和善他們這些跟班的自是不敢貿然跳出來充那大頭。
如今,幾名鏢師見此子真的惹惱了秦勇,登時底氣就來了。
“這小子甚是可惡,總鏢頭得好好懲罰他一下。不然此子還不知道江湖險惡不知道天高地厚呢!”一個名叫李九斤的胖鏢師嚷嚷道。這人可惱極了那招人煩的小鬼。他平素最恨人說他胖,此子卻拿他的名字開玩笑,給他起了個“九百斤”的綽號。
“對,讓他吃點苦頭,我們都是這樣過來的。咱們當鏢師的做的是刀頭舔血的活,哪能一直慣著。”名叫翟方的鏢師,倒是語重心長。但他也極力主張秦勇好好教訓此子。
他們知道,這個時候越是起哄,秦勇麵子上越是掛不住。自然罰起那小子越狠。心中同時冷冷發笑。
此時的小孩卻麵色傲然,全然不像一個十歲的童子。他瞧也不瞧起哄的眾人,隻對秦勇老氣橫秋地說道:“我做錯什麽了,要鏢頭你如此惱怒。我不過是去市集轉了一圈,難道走鏢還要像坐牢不成?”。
“我說過多少遍了,不準擅自離隊,不準私自買賣外食。你全然當做耳旁風。今天,你給我跪在院子裏,一晚上不準吃飯,好好反省。別以為你有多金貴,做學徒就要有學徒的樣子。給我跪下,不然我真動起手來可不是你能消受的。”秦勇說罷便作勢要打。
“男兒膝下有黃金,我是來學走鏢的,不是來學下跪的。”這小孩竟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還了一嘴。這種人小鬼大的模樣確實是少見之極。
隻見此時秦勇是真的忍無可忍要抬手打下,一個男子的聲音在一旁響了起來。
“秦大哥,何必動真火。不過是個小娃娃,這次就先饒了他。如若下次再犯再罰不遲。這裏是客棧。讓人瞧見了節外生枝啊。”說話的人是韓嘯,此時他正臉上堆笑看著秦勇。
“是呀,大哥何必和他計較。再說了,如果他真的一晚上跪在院子裏,我守夜的時候看著也別扭。韓大哥說得對,在這裏還是不要節外生枝的好。你小子也是,秦大哥是擔心你的安全,怎不知好歹。快向鏢頭認錯。”喬萱兒也在一旁打起了圓場。
“對了,師妹,你女兒家的便和這小子一起休息吧。晚上我來守夜。”韓嘯聽見喬萱兒出聲,突然又話鋒一變插嘴對喬萱兒道。
“師哥不可,鏢局守夜輪值到我便就得由我來。我知道師哥是關心我,但是我也是有武藝傍身之人不是那深閨小姐般弱不禁風。不能因我亂了規矩。”喬萱兒臉上頓露喜色卻是立馬正經道。別看她是一女子卻是巾幗不讓須眉,話裏的意思也是甚為堅決。
韓嘯看喬萱兒如此鄭重臉現一絲難色,沉默了許久終是沒有開口。
終於,在兩人的一唱一和下氣氛緩和了下來話題也被生生扯遠。起哄的幾人看韓喬二人出言阻止也不好多說什麽,便各自散去了。
此事最終不了了之,小孩到了都沒有認錯,秦勇也沒真的打他。
那時的天空已經暗了下來。翻滾的黑雲逐漸遮蔽了已然幽暗的天空。盛夏時節的一場雷雨澆滅了秦勇的心火。隻是他不曾想到,這場小小的風波竟救了鏢局一行人的性命。他更不會想到,入夜後那一樁樁詭異的事情才剛要上演。
距離子時尚有一刻。有方客棧的大堂已經沒有了客人。店小二麵無表情地關上了店門。此時的客棧大堂顯得異常幽靜。黑夜裏,隻有櫃台上的那一盞燭火散發著微弱的光亮。店小二關上了店門後若有所思地頓了一頓,想著工作應該是做的差不多了,便回頭走向了那盞搖曳的燭火。大門與櫃台約有四丈距離。此時的小二已然沒入了一片黑暗之中。唯有目力所及的不遠處微弱的光亮給了他方向感。
小步走向櫃台處,一個東西竟毫無征兆地出現在了那被燭火照亮的一小片範圍內。
“是誰?是什麽人在那裏?別鬼鬼祟祟的。”小二的聲音雖然很輕,但是話語裏的警告之意格外明顯。
此時的他已然看清楚了那個東西的輪廓,那東西高出櫃台的桌麵,圓圓的,在頂部卻有一個突出。那還能是什麽,自然是一個梳有發髻的人躲在櫃台後露出了一個頭來。
沒有回應。黑暗裏隻有小二自己的聲音在回蕩。
小二躡手躡腳地走向櫃台,那東西的輪廓越來越清晰了。不會有錯,那一定是個背過去的人的後腦勺。此時,小二的一顆心已經提到了嗓子眼,但是當小二距離那東西隻有一丈後,一種無以言表的惡寒還是瞬間湧上了他的心頭。那哪是什麽人冒出的頭啊,分明是一顆人頭被放在了櫃台之上。
這小二素來不是個膽小之人。雖然驚駭但是也不至於止步不前。確認了那東西的真身過後,反倒是提起了膽子快步走到了櫃台處。畢竟在這種時候與其被嚇到魂飛魄散,不如先弄清楚情況。那時的他,心裏有無數的疑問:
是誰做的?
難道是他們?
我就離開櫃台去關了個門,誰能悄無聲息地吧一顆人頭放在這裏?
這顆人頭又是誰的?
很快,小二便得到了他最後一個問題的答案。那頭顱的主人不是別人,正是有方客棧的掌櫃程金福。程掌櫃的頭顱上滿是斑斑血痕,此時血液已經發黑凝固。頭顱上的眼睛瞪得老大,所謂的死不瞑目指的或許就是這種了。
小二看見這顆熟悉又陌生的頭顱的瞬間,一切的疑問都變成了一片空白。那再也抵抗不了的恐懼終於擊垮了他。於此同時,他的肩頭一重,感覺到似乎是有人在拍他的肩膀。餘光一掃之下,一隻蒼白的手此時正搭在他的右肩之上。小二沒有來得及做出別的舉動,隻是下意識的回頭看去,左手順勢猛然往腰間掏去,想摸出某樣東西來。可就在他轉頭的瞬間,那隻掏向腰間的手便停住了。
他看見的一幕比起先前的那個頭顱更加駭人。隻見得他的身後站著一個人,那隻搭在他肩頭的手就來自此人。可那哪還能算得上是人呀,小二身後那衣著光鮮的身體的脖頸上方如今隻有一片空虛。一具無頭的屍體正平靜地站在那裏,一隻手輕輕搭在小二肩頭,就像是在打招呼一般。
“哈啊……”小二從嗓子眼裏硬擠出了兩個輕微的音,尚未來得及真正大喊出聲。隻聽見黑暗裏傳來了一個東西飛快射出的破空之聲。頓時,小二身體一軟癱倒在了地上,死的不能再死了。
他這一生最後看見的一幕便是那具觸目驚心的無頭屍。那一幕似乎是永遠地烙印在了小二的眼裏,倒地不起的店小二眼睛瞪的老大和頭顱擺在身邊櫃台上的程掌櫃一樣,是死不瞑目。他甚至連發生了什麽事情還沒搞清楚就和程掌櫃一樣去了另外一個世界。
一個看不清麵目的影子站在客棧裏,“言而無信,該死!”說完黑影又消失在黑暗裏,從始至終都有一雙冷漠的眼睛看著這一切……
今夜沒有月光,有方客棧的後院籠罩在一片黑暗之中。對於眼睛已經習慣了黑暗的喬萱兒來說,黑暗並沒有太大的影響。真正揮散不去的是她心頭那絲絲不詳的預感。
眼前的馬車上就放著那貼有封條的木箱,裏麵放著的東西也許會教他們所有人都送了性命。那個或許與箱子裏的東西有著密切關聯的仙的傳聞雖然不知真假,但是人追求成仙長生不死的欲望卻是最真實的。
仙?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仙嗎?
喬萱兒望著那口大箱子不由地想著。這個問題白天似乎聽到過,沒錯,就是那個不讓人省心的小孩三娃脫口而出的。
我怎麽也和一個小孩一樣,會想這樣幼稚的問題。喬萱兒嘴角不由自主地上翹了一下,有些自嘲的想。突然,一個聲音在她耳畔驀然響起。
“喬姐姐,我餓了,能幫我去找點吃的嗎?”
三娃的聲音還是那樣稚氣未脫,卻在這黑暗的環境裏泛起了詭異的回聲。正在胡思亂想的喬萱兒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問嚇了一跳。但很快,她便回過了神來。
正是想什麽來什麽。剛剛還在想那小孩的事情,這一眨眼小孩就來了。喬萱兒感覺冥冥之中似有一種神秘的蹊蹺。
“來,給你這個,拿去吃吧。吃完好好回去睡覺,明天一早就要出發的。”喬萱兒從腰間的皮袋裏掏出一塊餅伸手遞給那小童。
“啊!又吃這沒味道的餅。要是我想吃這個早就吃了,我這兒多著呢。姐姐,要不你幫我去問問客棧的人有沒有什麽晚上剩下的菜。涼點沒事,總比這沒味道的餅來的好。”小孩鼓了下嘴做出一副天真無邪的樣子撒嬌說道。
如今已過子時,所有人都該是睡著了。但是客棧值夜的夥計應該還沒休息。大堂距離後院不遠,讓喬萱兒去問一下,她也不是不願意。何況喬萱兒自己也有點餓了,晚飯沒有吃到飯菜,隨身的幹糧又太幹,乘著這個機會去吃一點也不錯。
她不相信這開在鬧市的客棧還能是家黑店。雖然晚飯時候照著秦勇的話去做了,但是她其實是覺得這未免太過風聲鶴唳了。如今有機會再吃點,自是沒有太多怨言。這樣想著,喬萱兒便答應了下來。
“你在這看好東西,有什麽情況就大喊,知道嗎?我馬上就回來。”喬萱兒囑咐道。
童子小小的腦袋點個不停。
奇怪的事情發生在喬萱兒去往客棧大堂過後。
大堂的黑暗自比後院的開放式空間來的深沉許多。隻見如墨一般的黑暗裏隻有一處火光搖曳。那是櫃台上的一盞油燈在燃燒,搖晃的火焰似是在跳著奇特的舞蹈,無風自動的狀態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怪異感。那燈火的四周沒有人影沒有聲息。
“有人在嗎.……小二在嗎……這裏有人嗎?”喬萱兒連續幾次的詢問都沒有人回答。這讓她泛起了嘀咕。
奇怪了,一般客棧,就算是大晚上,大堂也應該留個人啊?
疑惑從心中升起。不安也開始蔓延到了喬萱兒的周身。此時的她,唯有解釋那小二是去方便了才能自我安慰一下。
懷著忐忑,她迅速朝向來時的路退了回去。隔開大堂通往後麵院子短廊的是一塊布簾,掀開它後隻需要幾步便能回到後院。喬萱兒沒有猶豫,幾步踏出,便穿過布簾走到了短廊的另一頭。短廊的另一頭也用一塊布簾遮擋,喬萱兒掀開了它,動作與之前如出一轍。隻是當她走出這條短短的廊道,眼前的一幕卻徹底讓她呆立在了當場。
眼前是一片黑漆漆的空間,深沉的黑暗裏似乎蘊藏著某種異物,隻有不遠處的那盞燈還是無風自動的搖曳著。眼前的地方不是別處,竟還是那無人的客棧大堂。
喬萱兒登時腿一發軟,差點癱倒在地。勉強支撐住的她二話沒說就扭頭往反方向跑去。再一次穿過兩塊布簾一條短廊的她,心裏隻有一個念頭-——我一定是不小心轉錯方向了,一定是的。
然而,眼前的場景再一次讓她墜入了絕望的深淵。
一模一樣的黑暗,一模一樣的燈火,平靜地出現在眼前。
這時的喬萱兒自然已經忘記不久前在後院裏想起的關於仙是否存在的疑問。此時的她,倒是深信不疑另一件事——這個世界上一定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