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相忘於江湖
秦勇愣愣地回頭看去,一張小臉就在他眼前開心地笑著。三娃的臉依舊俊秀可愛,白裏透紅的臉龐小巧的鼻子,一道無邪的笑容正掛在那稚嫩的臉上。秦勇看見這一幕先是心裏一鬆,可還沒眨眼一個讓他目瞪口呆的場景就出現在了眼前。
隻見那盈盈笑著的小童身上冒出了一陣青光,稚嫩的臉竟在青光之中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長大。不一會兒青光就漸漸散去,裏麵露出了一個男子的身形。
這男子嘴角帶著淺笑,鼻若懸膽,劍眉微挑,比女人還美的丹鳳眼正微微眯著,棱角分明的臉龐盡顯其英氣颯颯。一席青衣披在他修長挺拔的身上,如今漫天的雨水竟不能沾濕他一分一毫,他身上似乎有一層看不見的氣幕將天雨阻擋在外。一望之下不知用什麽詞來形容其驚為天人的風采與麵容。
待到仔細看去,男子的麵孔與先前的三娃倒是有八九分的相似,該是那孩子長大後的模樣,唯一不同的是他那微偏小麥色的皮膚明顯是經曆過了滄桑。三娃還是個十歲小童,麵色白淨裏透著粉紅顯得嬌弱無力。這變化而來的男子膚色就深了些許,雖然瞧其麵容年齡也隻有雙十上下卻平添了一份成熟的氣質。
此時,那男子高高站在馬車之上,負手而立神情玩味。
眾人皆因他那俊逸非凡的外表和突如其來的變化震驚到無以複加。還躺在地上不能動彈的喬萱兒看見更是一愣,這世間怎還會有如此英俊的男子?比起芳心暗許已久的韓師哥更俊上數倍,那人身上的英氣讓人見之向往卻也令人生懼。
在眾人癡傻之際就聽得那男子用無比溫醇的嗓音說話了,話語裏還帶著些許不屑和嘲弄,嗓音溫醇帶有攝人心魄的魔力。
這聲音喬萱兒自是記得清楚。秦勇也很快反應了過來,這聲音他也聽過,可不就是那日一身黑袍的神秘雇主嗎。
“別裝死了,我那一下子還不至於弄死你。我不喜歡殺人你卻逼著我殺,真是罪大惡極,我定要好好折磨你一番,如此方得圓滿。善哉善哉。”青衣男子這話卻是在模仿那袈裟怪人的口吻。
年輕男子話音剛落,隻見那地上小坑裏一道身影猛然竄出,倒射而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就要遁離此地。
男子不慌不忙,輕輕抬手,虛空一指,正好對準那身影飛射的方向。隻見那躍起的身影一頓之下竟又懸停在了半空之中。此時,其餘人才看清楚那懸停在空中的身影,正是先前一直閉著眼睛身披袈裟的那個怪人。
如今那廝已經睜開了眼睛,滿臉的恐懼,正四處張望。一眼瞧去睜開的眼睛竟然是一雙鬥雞眼。那人嘴巴上都是鮮血,應是被方才一下砸出了重傷。懸停在空中的身體是個爬行的姿勢,看起來就像是一隻停在半空中的蛤蟆一樣滑稽之極。
“什麽睡閻羅,原來是個鬥雞眼,害怕丟人才仗著聽聲辨位的本事閉眼行凶。既然你自己不要這眼珠子,那我不妨幫你個小忙。”
年輕男子的聲音又響了起來,邊說著,已躍下了馬車,慢慢朝被他懸停在半空的袈裟人走去。走過秦勇身邊的時候,那年輕人拍了一下秦勇的肩頭,秦勇肩頭呼呼冒出的鮮血竟一下子止住了。
“神……神仙饒命啊!”隻聽被懸在半空之中的袈裟怪人聲音顫抖著大喊道。
豐神俊朗的年輕男子似是沒聽見他的慘叫,緩緩走向了那怪人的方向。在場所有紫衣人都是噤若寒蟬,一時間竟連逃跑的念頭都生不出了。
突然,那可怕的家夥單手一掐訣,先前輕易殺死兩名紫衣人的兩顆山楂又迅速飛回了那人上空。隻見兩顆山楂盤旋飛舞於浮在空中的那串冰糖葫蘆邊上,讓人看得眼花繚亂。一瞬間,原本還在盤旋的兩顆山楂又畫出兩道紅影直照那袈裟怪人的麵門射去。
“啊!”
一聲淒厲的慘叫驀然響起,便是從那怪人嘴裏發出的。隨著他難聽至極的怪叫聲響起,他的身體也啪的一聲摔在了地上。眾人齊齊瞧去,那怪人的眼窩處已經變成了兩個殷紅的血洞,眼珠沒被剜出而是被兩顆山楂砸爛在了眼窩之中。
那怪人疼的滿地打滾,叫聲撕心裂肺,就連秦勇聽了都能生出一絲同情來。
“以後再不用為自己雙眼的事情煩惱了。你是不是該謝謝我啊?”男子溫醇的聲音裏帶有一絲笑意,就像在和相識多年的老朋友談笑風生一般。
此時被袈裟怪人的悲慘境遇所觸動,那些紫衣人方才如夢初醒,不知是誰大喊了一聲-——“逃”,十數名紫衣人默契地朝著不同的方向就要逃遁。
青衣男子見狀也不著急,又是單手一掐訣,眨眼功夫不到連連數聲慘叫就響了起來,跑在最前麵的幾名紫衣人一頭栽倒在了地上。放眼看去,那幾位仁兄已經死的不能再死了,最讓人膽寒的就是那幾人的死狀,一個個癱倒在地,麵孔卻已是一片血紅,內裏隱約可見骨肉。原本戴在臉上的鬼麵都散落在屍體周圍,鬼麵背後生生粘著一張血肉模糊的人皮。
“我最討厭人裝神弄鬼了,大白天的,既然是攔路搶劫還不打算留活口,也不知這些個麵具是要戴給誰看。想逃?你們以為還來得及嗎?”青衣男子隨手殺完人後自言自語道。
一瞬間,所有紫衣人心裏都是一涼。就在不久前,他們還誌得意滿地殺著那些鏢師,如今卻立馬成了人家砧板上的魚肉。打是明顯打不過了,就連逃都逃不了。看著同夥慘死的樣子,那些紫衣人忍不住哆嗦了起來。他們不知道這突然冒出來的怪異年輕人究竟是何方神聖,觀其外貌氣質就像個下了凡的神仙一般,出手卻狠毒無情尤比那邪煞勝上三分。
那些紫衣人先是像丟掉黏在身上的毒蟲一樣,丟掉了覆在臉上的惡鬼麵具,他們可不想像那幾個同伴一樣死的那麽淒慘。隨後隻聽見撲通撲通,一聲聲跪地的聲音驟然響起,所有幸存的紫衣人都跪倒在了地上,他們對著那怡然自得佇立雨中的年輕人拚命磕頭求道:
“神仙饒命.……神仙饒命啊.……”紫衣人們已經揭下了麵具,露出了一張張與凡人無異的麵孔。他們不住地磕頭求饒,臉上一絲人色都沒有。
看見這一幕的青衣年輕人收斂起了笑意,反而露出了一副嫌惡的表情。他看著滿地的鏢師屍體他輕哼一聲道:“死不足惜。”。
話音剛剛落地,一個離年輕男子最近的紫衣人突然跳了起來向那英俊男子直直衝了過去,他自知求饒無用,隻想最後再拚死一搏。
男子微微搖頭,袖子輕輕一拂,浮在半空中的一串冰糖葫蘆就射出了數道紅影,幾道紅影在男子麵前一陣回旋先是穿透了那躍起的紫衣人的身體,再以常人無法反應的速度疾射向跪倒在地的紫衣人們。片刻之間,紅影的餘光就消弭在了空中,十數名紫衣人也隨著紅影的消散悄無聲息地死了個幹淨。
雨漸漸開始小了,這便是夏日裏的陣雨,來得快去的也快。最後的一潑淫雨把那些麵皮被撕下的人身上的血汙衝散了開來。滿地是血,說的就是眼前這幅場景。
眾多屍體橫在地上,裏麵有鏢師的也有劫鏢的紫衣人的,一個身披袈裟的人倒在屍體堆裏捂住自己的臉怪叫著滿地打滾。一切皆被大雨衝開,如今的官道地麵上猶如一片血池,浸泡在其中的屍體沉默不語,活人卻也根本分不清這是人間還是地獄。
喬萱兒和秦勇看那三娃變成的年輕男子沒有對他們出手,心中縱是有千萬個疑問但也不算驚慌。他們內心敞亮,經曆過了這一場大起大落,雖然還在失神卻也不怕什麽了。
青衣男子不再理會那失魂落魄的兩人,他對著尚未死透的袈裟怪人做了一些外人看不懂的手腳,之後,身影就漸漸消失在了官路盡頭。官道上就隻餘下了數不盡的屍體和即將咽氣的袈裟怪人,以及滿臉錯愕的秦勇喬萱兒.……
一片狼藉中一個黃色包袱散落在地上,裏麵的物件散落一地,一封信靜悄悄的躺在地上,信奉上寫著五個雋意小字“喬師妹親啟”。
“師妹,我走了,可能會去做一個遊俠兒也可能很快就會死在這江湖裏。浪跡天涯才是我所願。你的心意我一直明白,但請你斷了這念想。走完這趟鏢就回去和喬叔一起金盆洗手吧。幹一些不那麽危險的營生。找個好男人嫁了。我不值得你掛懷。我是個忘恩負義之人,在有方客棧裏我勾結了賊人鑄成了大錯.……”
喬萱兒看著韓嘯留下的信身體凝滯住了,瞬間百般滋味湧上心頭。她看著信紙上的內容淚水在眼眶裏打轉。她不願意相信信上所說,可回想起昨日晚上去韓師兄房間叫他時,出來的韓嘯穿好衣衫準備禦敵的樣子。那種奇怪的狀態也唯有信上所說的可以解釋。喬萱兒忍住快要崩潰的情緒繼續一字一句的看了下去。
“當家的對我有知遇之恩,在我兒童時孤苦無依的時候推薦我去師傅門下學藝。你我也成了朝夕相處的師兄妹。待到我學有所成,當家的又給了我鏢局的活,讓我能靠自己生活,大恩永生難忘。但這幾年鏢局做大,人心卻越來越不齊。直到我偷聽到關於這次走鏢的真實情況,才發現如今的鏢局已經不再是我喜歡的那個地方了。
在我萌生脫離鏢局念頭的時候,那些人出現了。他們給了我一個離開鏢局的機會,答應隻要我能和他們合作就幫我製造假死離開。他們還答應,隻要我合作就不會害了鏢局任何一人的性命。如今想來真是可笑,這些也不過是我當時為自己的忘恩負義尋找的借口。離開河州之時,我告訴了他們鏢局在滄州的定點客棧是有方客棧。幾天前的第一次小型的劫鏢就是我在向他們傳遞信息.……”
信裏的每一句話喬萱兒都看得真切。聯想起昨日的種種,也隻能相信這信上所說。
試想當日在有方客棧鏢局有十幾人,且要求的房間需連在一起。此間正值雲煥宗武林大會,各種江湖勢力都齊聚滄州,一家客棧竟能在此時留出恰好在一樓的幾間連號房間顯得尤為怪異。就像是有方客棧早知道會有這樣一支鏢隊上門一樣。加之小二換成了生麵孔,原先的掌櫃又消失不見。這一切都表明了韓嘯信裏的話絕非虛言。
定是與他勾結的那夥賊人殺害了客棧掌櫃鳩占鵲巢。待到鏢局一行人到達滄州,有方客棧已經成了家不折不扣的黑店。喬萱兒握住信的手指不由地用力了起來,心裏多得是說不清的惱火。
“到了有方客棧我才發現了異常。答應不傷人性命的那夥人竟然害死了客棧的掌櫃。晚飯時他們準備的也不是一開始說好的迷藥,而是見血封喉的劇毒。幸好被三娃一鬧,才躲過了一劫。一步錯步步錯,客棧眾人因我而死,大錯已經鑄就,再回頭已是難以挽回。那夥賊人我已經趁夜結果了,師妹無需擔心。嘯無顏麵對你們,隻得獨自離去……”
這封信該是韓嘯殺光那夥賊人後連夜寫的,字跡都有些潦草。他自然是不知道三娃的身份。喬萱兒回憶起昨日下午三娃的一係列行為,當時那人一定已經發現了問題。喬萱兒雖然怨恨那人將鏢局眾人拖入此等危險境地,卻也不能否認那青衣男子已經救了自己兩次。信上提到韓嘯殺了客棧裏的賊人,自己卻沒有感覺到一絲動靜,也定是那青衣人於作壁上觀之時設了某種禁製,自己的鬼打牆遭遇隻是誤中了那人的手段,亦或是那人有意提醒自己盡早動身離開。至於青衣男子就是有什麽目的,喬萱兒是想破腦袋都想不出了。
想到這裏,喬萱兒隻覺得背脊發涼,心裏對那神秘男子手段的懼怕和對韓師哥背叛鏢局的怨恨更加重了幾分。
此時,信上已經隻剩下了幾句話。
“願你們都能安好。人道是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你我之間便是如此了。忘了我吧,師妹。珍重。”韓嘯的信到此為止。
失去一臂的秦勇就這麽靜靜地看著喬萱兒看信,也不知道信上寫的是什麽,喬萱兒隻是越看情緒越是激動,最後把那封信撕的粉碎。轉過頭來已經是一副梨花帶雨的模樣。
朦朧的淚眼裏倒映著一對年輕男女.……
喬萱兒十五歲那年的穀雨,她和韓嘯習武已有小成。
那日細雨蒙蒙,被師傅打的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少年笑的無比開朗。他爽朗地對少女說道:
“哪天我們學有所成就結伴闖蕩江湖吧!去行俠仗義,去浪跡天涯。”。
那天,少女才突然發現,這個和自己一起長大的這少年竟生的如此俊俏。她心中歡喜嘴上卻嗔道:
“誰要和你浪跡天涯啊!”。
說罷,少女臉上飛紅,急急逃遠了。那時少女也不知自己為何會羞中帶喜。她隻知道有一雙眼睛在看著自己跑遠的背影,如此便已足夠。
許多年後,少女才明白,自己的心早在那個穀雨時分許給了那個說要與她一起浪跡天涯的人。隻是可惜人心鬼蜮,江湖又向來身不由己.……
如今,血流成河的官道之上喬萱兒跪伏在地抽泣不止。她似是失了靈魂一般反複嘟囔著一句話——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