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蟪蛄知春秋
黑暗中,雲楓聽見了蟲鳴,那聲音越來越響,逐漸靠近了他的身邊。
嘈雜的聲音回蕩在空間中,伴隨著某種攝人心魄的魔力。
按理來說此處有蟲並不是什麽怪事。畢竟此處是墓陵,沒有其他活人是理所當然,但有一兩隻蟲子就沒什麽稀奇了。可是年輕人的心裏卻隱約有種奇妙的感覺。忽然間,他回憶起了孩提時期聽伯父雲仲山說過的那個事情。
記得那日,初秋的午後,小雲楓養的蟬死了,向來多愁善感的他在院子裏哇哇大哭了起來。
哥哥雲鬆看見了,便故意引來了大伯父雲仲山。雲仲山素來嚴厲,看見小輩軟弱的樣子不免會嚴加責罰。
可奇怪的是,那天雲仲山沒有責罰雲楓,他看著那隻死掉的蟬神情凝滯,良久過後,才向雲楓說起了關於自己的往事.……
百年前就存在於世間的雲煥宗早有規矩,下一代宗主必須獨自為老宗主守靈七天才能繼任。地點是埋葬雲煥宗曆代宗主的墓陵。
按規矩,前任宗主下葬後的七天內,墓中隻允許新宗主一個人守靈。這七天裏,陵園出口關閉,新任宗主不得帶食物入內,連續七天水米不進。
外人都覺得這規矩實在是太過苛刻,七天不吃不喝正常人早該渴死餓死了。可事實證明雲煥宗的每一任宗主沒有哪個是死於七天守靈的。
年輕時的雲仲山自然也經曆過這些。
就在那天。雲仲山莫名其妙地向雲楓說起了他自己守靈的往事。
“任何東西隻要有生命,就會死。”
雲仲山說出這話過後停頓了一會兒才接著說道:
“我年輕的時候也看不透這個道理。我給前任宗主守靈也是初秋。和你一樣,我也養了一隻蟬。那時候它已經不叫了,也許沒過幾天它就會死。守靈的第七天,我把那隻蟬留在了墓裏,結束前我還用針在它翅膀上刺了一個‘生’字。
那時候的我是真希望這樣做,能夠讓它活下去。”
“後來呢?”年紀尚小,懵懂的小雲楓看雲仲山不說話了,便問道。
“直到最近我才明白,我隻是不願看到那隻蟬死掉的樣子罷了。那個生字,寄托的不過是我對於死亡的恐懼。關於生的托付,隻是一種妄想。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有些蟲子到了秋天就會死,對於這天地來說,人的生命也是一樣短暫且隻有一次。
雲楓,你記住,與其為了它的死而哭泣,還不如想想怎麽好好的為自己活。”
雲仲山說完那些話後,就離開了那個院子。留下的隻有眼角淚水尚未幹涸的雲楓。
時過境遷,雲楓都已經快忘了那天的事了。可如今黑暗墓陵裏的蟬鳴卻似乎有著一種不可思議的魔力,讓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天雲仲山的話———
任何東西隻要有生命,就會死。
這句雲仲山當年說過的話,反反複複出現在了雲鬆的耳邊。
此時,蟬鳴已經很近了,就在手邊。空蕩的大陵墓黑壓壓一片,除了蟬鳴就隻有蟬鳴的回音。
雲楓望向聲音傳來的左手邊,他隻要挪一挪手,似乎就能抓住那隻蟬……
小屋裏,三個年輕圍坐在一起。其中的兩人剛剛聽完雲楓的述說。眼前的一幕卻讓徐遠俠驚呼出聲。
在桌上,一隻通體黃褐色的蟬震動著翅膀。就在那隻蟬稍作停歇的時候,在場的三人都清楚看見了那隻蟬翅膀上的一個字——生。
“這怎麽可能!雲宗主,你剛才說這隻刺了生字的蟬是雲老宗主繼任的時候放在墓陵裏的。
可雲老宗主執掌雲煥宗幾十年了,這是江湖上人盡皆知的事情。一隻蟬怎麽可能活這麽久?”徐遠俠驚訝地問。
沈崖沒有言語,他看著桌上的那隻蟬若有所思。
“徐兄弟,一開始我也不敢相信。可這隻蟬絕對是伯父當年留下的。我在陵墓裏找到了它。
七天守靈的過程裏我也一直疑惑不解,才把它帶了出來。出來後,我立馬去比對了這隻蟬翅膀上的字,也找了很多人確認,最後證明了這個字和伯父的字跡一模一樣。
哼,雲煥宗有仙蹤的秘密或許就是那個時候不小心泄露的。
絕對錯不了的,這隻蟬活了整整五十年。”雲楓說著,臉上的表情甚是詭異。
“所以你認為雲煥宗的墓陵是仙人留下的洞府,具有讓人長生的功效?”沈崖這一次開口直截了當地問出了問題的核心。
“是的,不然根本不能解釋這一切。而且沈大哥你想,正常人七天不吃不喝早該死了,可是我雲煥宗所有宗主守靈後都安然無恙,這難道不是道書裏記載的辟穀嗎?
這是我親身經曆過的,在陵墓裏的七天我雖然感覺過饑餓卻不是特別嚴重。還有就是.……”雲楓說著突然不好意思了起來。
“還有什麽?”方才雲楓提到了辟穀,這對於沈崖來說是再熟悉不過了,可普通人能因為修煉場地的原因實現辟穀實在是沒有聽說過。沈崖示意他繼續往下說。
雲楓沒有繼續說什麽,隻是突然地翻起了自己的袖子,把手腕伸向了沈崖。
沈崖明白了他的意思,雙指輕輕搭在了雲楓的脈門之上,不一會兒,隻見沈崖臉色一變,驚異地看向了雲楓。他說道:
“雲兄弟,你現在的內裏已經不輸一流高手了,假以時日一定能和老宗主一樣縱橫江湖無敵手啊。”。
“沈大哥你說笑了,我學武資質平庸,而且誌不在此,這你也是知道的。我一向喜歡讀書,從來不好好練武,這突如其來的強大內力起先我自己都沒察覺。是我出墓陵過後,元叔給我檢查身體的時候發現的。”
雲楓的一番話,讓徐遠俠震驚不已。沒等沈崖發問,徐遠俠就著急問起來了:“雲宗主,你不會是想說你的強大內力是在守靈七天過後突然有的吧?”。
的確,七天守靈後平白無故多出一身普通武夫練一輩子都未必能有的精純內力,實在是太過匪夷所思。
但也就是這樣的咄咄怪事,才更能證明雲煥宗那片神秘的陵墓裏一定有著某種常人無法想象的力量。
沈崖卻是意識到了什麽,他臉色憂慮地對著雲楓說:
“雲兄弟,這應該是雲煥宗的最高機密了吧,你這樣輕易告訴我們真的沒關係嗎?如果你會有這種變化,那之前的那些宗主在守靈過後也一定有同樣的變化。
我想,新任宗主一定要獨自守靈七天這規矩,或許就是雲煥宗先祖發現這個秘密過後為了不泄露秘密又能福澤後人才定下的。”。
“的確有這種可能,但也有另一種可能。就是這種變化隻有到了我這一代才被發現。
先前的宗主都是高手,體內多出了內力也許會當成自身修行的成果。這和一個本來就富有的人多了一筆橫財也不會在意,換成乞丐多了一筆橫財就當成大事,是一個道理。
沈大哥和徐兄弟,你們也不用在意,如今雲煥宗的秘密已經泄露了出去,你們隻是知道的比外人多了更多細節,我相信你們,告訴你們無妨的。”雲楓坦然一笑寬慰沈崖二人。
徐遠俠心裏發自肺腑的佩服這雲煥宗年輕宗主的為人大方可親。
沈大哥有這樣的朋友真是值了,看看沈崖與雲楓二人皆是相貌英俊異常的風流人物,青年徐遠俠的心裏不由生出向往之情。
但就在這個時候,徐遠俠眼裏的風流人物沈大哥麵色突然一沉。嘴裏念叨著:“雲兄弟大方告訴我們的這些,可沒說你也能聽。”。
徐遠俠一愣。心想,難道是在說我?
還沒等徐遠俠反應,隻見沈崖兩指夾起桌上的一個小酒杯,手指一曲一彈,酒杯就直直飛向了窗外。隻聽見窗外一聲慘叫,一個人倒地的聲音傳來。
沈崖的動作雖然平常,懂行的人瞧見了卻要嘖嘖稱奇。這一手彈杯擊人沒有數十年的反複練習,根本不可能做到如此精準。
屋內的徐遠俠和雲楓急忙起身打開屋門,隻見一個身穿家丁衣衫的人倒在屋外的地上。兩人皆是啊的一聲叫了出來。
此時,沈崖才緩步走出了屋子,站在了二人背後,他平淡說道:
“這個人在我們剛開始說話前就躲在這裏偷聽了。
雲兄弟,你們莊內有奸細,我沒有把他殺了,你帶回去後,務必把他的嘴給撬開。我隻是擔心,除了他背後的主子,莊上還有其他勢力安插的奸細。”。
雲楓聽了沈崖的告誡,連忙點頭稱是。
那之後,雲楓就急忙把那人捆住,帶離了雲來別院。
別院又一次恢複了平靜,月亮卻被風吹來的雲遮擋住了光華。院子籠罩在了一片濃重的夜色裏,奇異的樹木假山此時顯得有些可怕。徐遠俠還震驚於那個山門前的茅姓小廝居然是奸細的事實,呆呆地站在院子裏。
身旁的沈崖卻神態自若,就好像看見那個小廝第一眼的時候,他就已經察覺到了古怪。
沈崖負手而立,看著別院前空蕩的圓形拱門,他微微一笑,輕聲嘀咕道:
“還是太嫩了些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