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王者的對話
夜雪清冷的唇角緩緩勾起,由衷的讚賞道:「皇上,真是一個了不起的男人。」
皇帝嘆了口氣,將身子稍稍放鬆下來,抬起疲憊鬆弛的眸子,看著夜雪,唇角勾著一抹玩味,道:「怎麼?在你眼中,朕難道不是一個垂死老人?」
夜雪還保持著施禮跪拜的姿勢,聽了皇帝的話,恭敬的附身叩首,又抬起頭看著皇帝,道:「西方有一種猛獸,名為雄獅,雄獅體格健壯,驍勇異常,是為草原霸主。」
「然而,即便是雄獅也無法逃出生老病死的自然規律。」
「待到雄獅老去,便會有年輕的雄獅來搶奪他的地盤,老去的雄獅不甘,便與年輕的雄獅決鬥,最後戰死。」
「雄獅死後,屍體便會被其他動物分食,只剩下一具白骨,即便他曾稱霸草原,死後與一隻卑微的老鼠也沒有太大區別。」
「可是,雄獅就是雄獅,雄獅可以恣意在草原上馳騁,而老鼠就是老鼠,老鼠只能躲藏於底下,它一生都不會知曉,馳騁草原是一種怎樣的情懷。」
夜雪又向著皇帝拜了一拜,復又道:「陛下是雄獅,即便陛下到了英雄遲暮的光景,陛下也還是這片土地的王者,而且,陛下比雄獅還要強大,因為陛下直到此時此刻,依然可以運籌帷幄……」夜雪說到這裡,突然頓了頓,清冷的唇角緩緩勾起,續道,「更懂得……審時,度勢。」
皇帝聽著夜雪的話,顯出若有所思,聽夜雪說完,卻只一笑,道:「朕一生聽過許多恭維,唯獨你這恭維,朕聽著倒新穎。」頓了頓,又不經意道,「起來說話吧。」
夜雪道了謝,想站起來,可是雙腿卻又酸又軟又麻,清冷的眉頭皺了皺,鳳眸閃過煩躁,硬是強迫自己站了起來,卻突然眼前一黑,身體便不由自主的向前摔去。
成滌忙閃身將她扶住,冰冷的聲音問道:「你不舒服?」
夜雪緩了好一會,才覺得體力稍稍恢復,不待她推開成滌,便聽到皇帝低沉的聲音道:「既然,墨王妃,身子不適,就賜坐吧。」說著便將視線轉向孫明禮。
孫明禮立刻會意,忙將一旁的錦凳準備好,上前擋開成滌,扶住夜雪,道:「墨王妃,老奴來伺候您入座。」
夜雪點點頭,道:「有勞公公。」
見夜雪落座,皇帝又道:「墨王妃,你對朕的恭維,確實讓朕很受用,可是,朕為何會覺得你話中有話,你說朕是王者,又說朕審時度勢,怎麼,王者也要審時度勢么?」
夜雪強撐起精神,清冷的鳳眸緩緩抬起,唇角勾著一抹自信,緩緩道:「陛下是聰明人,難道一定要夜雪說出來么?」
皇帝略怔了怔,繼而勾起笑意,點了點頭,卻吩咐孫明禮,道:「將朕的參茶賜予墨王妃。」
夜雪謝了恩,接過孫明禮遞過來的描金茶盞,在皇帝高深莫測,以及成滌略顯緊張的注視下,輕輕押了一口。
成滌見夜雪沒有不良反應,才將冷眸垂下,繼續隱藏氣息,幾乎要與影子融為一體。
然而,皇帝枯黃的臉上卻顯出一絲嚴肅,緩緩垂眸,靜默了一會,低沉的聲音道:「你想對朕的兒子們做什麼?」
夜雪不解,清冷的鳳眸閃了閃,道:「皇上何出此言?」
皇帝將身體完全放鬆下來,臉上的疲憊再也掩飾不住,他的周圍全部都是明黃耀眼的金色,原本富貴的顏色,此刻在這位老者的映襯下,竟顯得異常冰冷寂寞,只聽他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來,道:「墨王妃……」
皇帝的語氣頓了頓,續道:「墨王娶的第九個女人,聽說,是墨王為朕沖喜,才娶回府的蕭別離的女兒,卻不想竟是個有勇有謀,果斷睿智之人,幸而你是個女子,不然……」
夜雪明白皇帝的意思,清冷的聲音淡淡道:「夜雪志不在此,是男是女又有什麼關係。」頓了頓,又道,「皇上以為,我毫不猶豫的喝下參茶,便是有勇氣么?」
皇帝道:「不僅如此,你還敢獨自一人闖進這龍翔殿,難道,你不曉得如今這個地方,進的來,卻不一定能出的去?」
夜雪將手中的描金茶盞放在一旁,清冷的聲音道:「皇上,我若說,我沒想過,您信么?」
皇帝沉默不語,夜雪便接著道:「我沒有想過接下來會怎樣,因為我有更重要的事想弄清楚,至於這杯茶,夜雪只是覺得,我的到來對皇上來說,終歸是利大於弊,皇上應該不會輕易殺了我。」
皇帝突然冷冷一笑,道:「那麼,墨王妃想過沒有,如果朕現在將你賜死,便能輕易平息這場爭鬥。」
夜雪微微一怔,清冷的鳳眸緩緩抬起,道:「的確能,不過,皇上也應該想過適得其反的可能,更何況,皇上即便還是雄獅,卻也已經無法再馳騁草原了,或者明天,或者後天,這草原,終歸還是會屬於年輕的王者。」
「大膽!」服侍在一旁的孫明禮聽夜雪說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話,立刻出聲呵斥,卻又看見皇帝的神情沒有任何改變,忙低下頭向後退了一步。
夜雪淡淡的掃了孫明禮一眼,清冷的聲音續道:「從夜雪進來的那一刻開始,您便已經打算利用夜雪,陛下,夜雪說的沒有錯吧。」
皇帝還是靜默不語,仿若沒有聽見一般半合著眼眸。
夜雪清冷的唇角勾了勾,接著道:「夜雪情願為陛下所用,不過,夜雪有件事想不明白,還請皇上不吝賜教。」
皇帝還是靜默不語,夜雪也不著急,伸手端起參茶慢慢飲著。
「什麼事?」就在孫明禮以為皇帝睡著了,欲要上前為皇帝蓋被子的時候,皇帝終於開口了。
夜雪站起來,向皇帝恭敬的福了福身,又想了想,才道:「陛下,成滌帶人深入雪山那件事,可是陛下的旨意?」
皇帝緩緩抬起眸子,眸子含著掩不住的疲憊,他靜默了一會,道:「不為我所用,必為我所殺,那是一次難得的機會,只不過……」
只不過成滌竟沒能完成任務,反而落得一個全軍覆沒的下場,雖然也算斬了公冶凌的一條臂膀,但他所付出的代價,也太大了點,若沒有那次雪山之行,此刻,他也不至於落得如此被動的境地。
夜雪鳳眸閃過冰冷,她心疼齊無病成了他們父子兄弟角逐的獵物,可是,她卻無力去做什麼,因為就連她,也註定了會成為這場權利之爭的祭品。
夜雪清冷的唇角勾起一抹諷刺,又道:「原來,陛下在那之前就已經醒了,那麼,陛下一定知道您的兒子們的所作所為,想必,早已經為今天的事做好了準備吧。」
「朕料到會有今天,只是沒想到這麼快,更沒想到,他們竟會以搶奪一個女子為借口。」
夜雪卻不以為意,清冷的聲音道:「有道是江山美人,有何不可呢?」
「江山美人……」皇帝重複著夜雪的話,唇角緩緩勾起一抹諷刺,道:「朕的兒子們,都長大了。」
夜雪把玩著手中描金的茶盞,清冷的聲音緩緩道:「養兒如狼總比養兒如羊的好,他們,無論哪一個,都能挑得起這副千斤重擔,陛下,您應該感到驕傲。」
皇帝靜默了一會,唇角緩緩勾起釋然,視線轉向夜雪,道:「你,不想替墨王說句話么?」
提起公冶墨,夜雪只覺得胸口一陣鈍痛,冰冷的鳳眸掠過哀傷,唇角卻勾起了嘲諷的冷笑,她靜默了一會,緩緩開口,卻轉了話題:「陛下,事到如今,您手中王牌,是什麼?」
皇帝一怔,將視線緩緩轉向夜雪,見她仿若未知,甚至還頗顯輕鬆的把玩著描金茶盞,皇帝合上雙眸,竟陷入了沉默。
大殿中一時間寂靜下來,只有夜雪浮著杯蓋的細微聲響。
然而,耳力不差的人已經可以聽到,此時的龍翔殿外,已經熱鬧起來。
孫明禮走到窗前,拉開厚重的窗帘,青白的天光透過窗紙照進來。
「雪,停了嗎?」皇帝低沉慵懶的聲音,含著疲憊的問道。
孫明禮小心的將窗子推開一條縫,湊近往外看了兩眼,回頭,臉上帶著笑,道:「回萬歲,雪倒是停了,不過這天還陰沉的厲害,只怕等會還要下。」
「唔……瑞雪兆豐年,明年,國庫也一定會得到不少添補。」皇帝的聲音越發低了下去,仿若在自言自語。
「主人,外面……」成滌見皇帝顯出疲態,以為他要入睡,但是此時,絕不是睡覺的時候,便出聲提醒。
皇帝沉沉的嘆了口氣,緩緩睜開雙眸,道:「朕,知道。」默了默又道,「但是,朕更想知道,他們會不會硬闖進來。」
夜雪起身走到窗子前,借著孫明禮打開的那一線縫隙,看了一眼外面的情況,再加上猜測,心中大致有數,清冷的鳳眸閃了閃,轉身面向皇帝,道:「陛下,事到如今,知道他們會不會硬闖又有什麼意義,依我看,陛下不如爭取時間宣見大臣,將皇位繼承的問題明示更好些。」
皇帝聽在耳中,卻依然不動聲色,還是保持著閉目養神的姿態,不說好,也不說不好。
孫明禮明白皇帝的意思,上前呵斥道:「大膽墨王妃,陛下面前豈容你指手畫腳。」見皇帝依然沒有什麼表情,便又道,「我主深謀遠慮,豈是你小小女子可以想象的!」
夜雪清冷眉梢只稍微挑了挑,深謀遠慮么?在她看來,不過是習慣了高位的男人,那最後一點放不下的尊嚴在作祟罷了。
夜雪垂眸,皇帝現在看上去並不好,不難讓人看出,他現在是強撐著一口氣不肯倒下,想來必是放不下皇子們的皇位之爭。
皇帝明明提前醒來,卻不讓任何人知道,只怕他是想利用這段時間做些什麼,夜雪相信,這段時間雖然不算長,但也足夠做許多事。
而且,她想到皇帝已經醒來,並硬闖龍翔殿,這件事一定不在皇帝的計劃之內,可是皇帝卻想到利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