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秋水長天(3)
「我知道,你總覺得那是老掉牙的東西,費工費時費力,哪裡比的了那街頭的快餐,幾分鐘就進了肚子。我就是個老掉牙的人,唉,也怪不得你,前幾天我去了躺舊貨市場,看到那做佛珠的匠人,都用電動機子了。那些東西是死物,都是靠人的心思才會有靈性的。那幾分鐘就出來的快餐,吃到肚子里舒服嗎?」
這樣長篇大論的教誨,傅華已經聽得耳朵都長繭了,一邊敷衍著,一邊喊著:「您老人家想吃什麼?豆腐腦還是豌豆黃,我這就出去給您買去!」
謝京福心中已經充滿了哀傷與絕望。他長長嘆了口氣,又咳嗽了兩聲,無力地朝傅華擺了擺手。
傅華耷拉著臉,慢慢朝門口而來。推開門,一陣來自世外的幽香徐徐侵入鼻孔中,一杯熱氣騰騰的咖啡舉在自己面前。
吳美瑩換了一副溫柔的笑臉,手裡還提著一個食盒:「先生,這不是咖啡店的速溶咖啡,是我昨天晚上去超市買的咖啡豆現磨的,借用老闆娘的廚房,煮了兩個多小時才好的,還有這個,這是我親手做的蝦仁豬肉餛飩,老人家胃口不好,這個有湯有面,吃著順口。」
傅華看她的髮絲凌亂,比不得昨日洒脫超然,知道她肯定忙了一大早上。
「看來你是鐵了心要賴到這裡了啦?」傅華毫不客氣地端過咖啡,一口飲下,那發自食物內在的香味被這樣的細緻玲瓏心給淬鍊出來,果然不同凡響。
吳美瑩並不等他發話,便和昨天一樣,闖進院子里,又開始打掃那枯葉。
傅華搖了搖頭,端起盛著蝦仁豬肉餛飩的湯碗進入到養父的屋子裡。養父早已經起來,正揭開那鳥雀籠子的蓋布,準備出來。傅華示意養父嘗嘗這早餐,謝京福用複雜的神情看著傅華,遲疑了片刻,便端起那湯碗,用裡邊的湯勺輕輕放進一個餛飩到口中。
謝京福慢慢咀嚼著,那餛飩的味道果然十分地道,蔥花與紫菜的溫暖的香氣裹著蝦皮的鮮味,伴隨著值得回憶的時光,想起了很多往事。
他一口口將那餛飩吃完,目光隨著庭院里那姑娘的身影停留了片刻,便深深呼吸了一口,隨即低聲說道:「這姑娘也算是個有心計的孩子,但是憑一碗餛飩將想做我謝京福的弟子,不是太妄自尊大了?我謝京福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經發誓不再收弟子了。」
「老爺子,您看著姑娘也算是個蕙質蘭心的人吧?要是有個女弟子能侍奉湯藥也是個好事呀!」
謝京福凌厲的眼神在傅華身上掃了掃,想了想,抬頭對他說:「去把她叫過來。」
傅華心裡一陣歡欣,連忙朝吳美瑩招手。
吳美瑩走了過來,朝謝京福鞠了一躬說道:「謝師傅,我雖然遠在杭州,卻早已經聽說過您的大名,也敬仰已久了。只希望您能收下我。」
謝京福聽了吳美瑩的話,口中喃喃自語:「杭州?」
「我們吳家世代居住杭州,我學的是絲綢設計。我的老師告訴過我,這北京最有名的工藝品就是景泰藍,這工藝可有一百零八道,集冶金、繪畫、玻璃熔煉、鑲嵌、雕刻等國匠藝術為一體,她說我要是學會了這景泰藍的製作,自然就懂得什麼是真正的人生了。」
謝京福彷彿沒有聽到那姑娘的介紹,飄離的眼神隨著漸漸升起的日頭,朝邃遠的空中望了過去。這姑娘雖然有一副典型的南方面孔,一顆玲瓏心自然流露,是個蕙質蘭心的好姑娘,但是這琺琅工藝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學會的。
「老爺子,您都吃了人家餛飩了,怎麼也得有個說法吧?」
傅華的聲音打破了謝京福的沉思,他皺著眉瞪了一眼這個不爭氣的養子,點了點頭:「既然這樣,我也給你個機會,既然你是個畫畫的,那就給沒有做成的這個銅胎設計個紋樣吧!如果我還看的過去,就留下你。」
謝京福走進工坊里,拿出那個傅華沒有做成的銅胎,說道:「這是個傳統的葫蘆形狀,設計要簡單大氣又不失高雅,還有你,這個銅胎也要在一天內完成,不然你就滾出這個家門去,再也別回來了!」
傅華品窘迫得朝後退了幾步,又偷偷觀察著吳美瑩的神色。吳美瑩的嘴角似笑非笑,一雙幽深暗沉的鳳眼似乎漾出水來,剪影般美麗的長睫毛密集地煽動了幾下,似乎有什麼話要說。
他趕忙低頭轉身,哼著:「人是鐵,飯是鋼,我再怎麼不濟事,你也得要靠我養老送終,還真的那麼狠心不讓我吃飯?」
「你說什麼?」正欲轉身的謝京福,低聲喝問著。
「沒什麼?我去做銅胎了。」傅華忽然覺得自己在一個漂亮姑娘面前矮了半截,心中不舒服起來,於是閃身進了老工坊。
誰料吳美瑩竟然跟著他進來,看到他拿起一隻歪的葫蘆形銅坯,正準備敲打,連忙蹲下來,對他細聲細語地說:「華哥,我想這個銅坯雖然是有形的,但是經驗豐富的老工匠肯定已經是講那些形狀都裝到自己心裡了,所以這才做好有形似無形,心中有溝壑。如果你現在先畫個圖樣,再細細勾勒好,沉澱兩天,看是不是有效果?」
這一聲「華哥」叫得傅華心中猶如小鹿般亂撞,他紅著臉說:「讓你見笑了吧?我就是這樣一個不長進的人,你和我湊近乎,不怕拖了你的後腿?」
吳美瑩「噗嗤」一笑:「不瞞你說,我當初剛剛學畫的時候,畫出來的鳥兒都和公雞一樣,這個真算不了什麼大事。只要你心靜下來,自然就水到渠成了,不信你就試試。」
傅華看著對面一張美麗的芙蓉面,給自己冰冷的心澆築了一片溫暖的泉水,似乎四肢百骸的血液流動都急速起來,他囁嚅著,說:「你的意思是,我要停下來?」「你說呢?」吳美瑩笑了,紅唇璀璨,炫得傅華有些睜不開眼。他從來不知道自己面對一個杭州來的外地妞,居然是這個熊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