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心如止水(2)
「好你個謝京福!」劉天樂這次沒再「樂」,而是從對邊的工位上跳了起來,「現在才知道,你謝京福是個沒良心的白眼狼,你現在有了女人,還白白撿個孩子,你是幸福圓滿了,就忘記你當初的落魄德行了,要不是我劉天樂幫著你,你就打一輩子光棍吧!」
謝京福不知道怎麼解釋,他眼睜睜看著劉天樂決裂般地指著自己:「好,好,你謝京福現在是個人物了,我劉天樂高攀不起,從現在開始,我們橋歸橋,路歸路,各走各的路。」
謝京福以為劉天樂就說幾句氣話,過幾天就好了,沒想到他居然主動要求調到別的班組去了,從此再也不理他了。
謝京福的性子本來就淡,試了幾次和劉天樂溝通,沒有效果,漸漸地就淡了。他埋頭鑽研掐絲琺琅的製作,還經常到故宮的大殿內多次去臨摹那些傳統花紋,確實也找到了很多幾乎失傳的圖案,也漸漸將那些即將消失的花紋給還原回來,還創新地加入自己多年揣摩的經驗,所以一路走來,也是繁花滿地。
他更欣慰的是,伊杭除了在家裡打理家務,居然又重新拿起畫筆畫起畫來。她果然是有繪畫天賦的,她筆下的小鳥小蟲,甚至每一根線條,只要輕輕描下去,就彷彿活了一般。謝京福在她筆下找到了很多靈感,他把伊杭設計的花樣做成圖紙,一點點做著掐絲,再一遍一遍點藍,再是燒藍、磨光、鍍金,成就了自己生平一個個琺琅製作的巔峰。他的作品《紙帳梅花醉夢間》再次獲得國際手工大賽金獎。作品風格由低沉婉轉變化為豪邁大氣中不乏輕靈意境,著實讓很多人都吃了一驚。
謝京福知道,沒有伊杭,他不會有這樣的成就。那種從骨頭裡血液里流出騰騰不斷的血液里,是對美好的期待。這種期待,支撐著一個景泰藍工藝美術大師的內心力量。
但是生活是動態的,謝京福以為自己的日子就這樣過下去了。雖然始終感覺和伊杭隔著些什麼,但是依舊是甜蜜和美好的。他沒有意料到,就在這種平淡的交集之外,還會發生些顛覆以往的故事。
一個夏天的深夜,謝京福被華華的哭聲給吵醒了。只見伊杭滿頭大汗,抱著華華敲開了謝京福的房門,朝謝京福哭了起來:「孩子有些發燒,我以為吃點葯睡一覺就好了,可是剛才忽然抽搐起來,太嚇人了!這可怎麼辦?」
謝京福看到華華的小臉紅通通的,眼睛直直地看著上方,也是大驚失色,連忙說:「快,趕緊去醫院!」
這時,只聽屋子外邊一聲劇烈的響雷,外邊居然下起了瓢潑大雨,且沒有停止的跡象。伊杭頭髮散亂,哭得瑟瑟發抖。謝京福推出以前在外邊拉遊客的人力車,將伊杭母子用雨衣緊緊包住坐在裡邊,自己拉起車,就衝進了茫茫雨幕中。
豆大的雨點密集地下著,路上泥濘一片,鮮有人影,有幾次謝京福差點栽倒在地上,車輪也陷入泥沼中,但是謝京福依舊咬著牙朝前拚命拉著。時間不等人,看到前邊昏黃的路燈下,雨幕封住了前方的路,謝京福咬了咬牙,大喝一聲:「伊杭,坐好。」便拼了全部的力氣,朝前邊飛奔而去。
伊杭的哭泣聲在肆虐的暴雨中已經聽不到了。謝京福只想快一點到醫院,快一點將幾乎絕望的伊杭拯救回來。很快,遠遠地看到朦朧燈光下出現了醫院的牌子。
車輪轉得太快,忽然撞上一塊巨大的石頭。謝京福感覺一股不可意料的巨大力量彈了過來,車輪子滑了一下,那車禁受不住這忽然的力道,狠狠地翻了下去。謝京福沒有猶豫,一個箭步衝過去,將自己的身子擋住那母子兩人的身上,任憑那車朝自己身上重重地壓了過來。
一股撕心裂肺的疼痛襲了過來,謝京福在朦朧中聽到有幾個人的聲音傳來:「咦,這裡出事了,有人受傷了。」而讓自己最不能放心的就是哭泣著的伊杭,那哭聲帶著不舍,帶著感動,也帶著自己從來沒有聽到過的深情:「謝京福,你不要死,我不能沒有你!」
謝京福心中笑了,很想說:「我死不了。」但是口唇是僵硬的,腦海中漸漸麻痹,然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他再次醒來,看到伊杭在一旁,靜靜地守護著自己。她的髮絲上還殘留著水滴,人已經安靜下來。
「華華怎麼樣了?」
「他打了一針,吃了葯,燒已經退了,已經睡了。」
謝京福看到一旁的床上華華睡得香甜,而伊杭的視線並沒有專註在自己的孩子身上,而是一眨不眨地看著自己。
他有些尷尬,訕笑一聲:「你盯著我幹什麼?」
伊杭沒有迴避,依舊凝視著他:「謝京福,你不準死,不準死,知道嗎?」
謝京福解嘲般地一笑:「我這麼健壯,怎麼可能會死呢?」
伊杭蒼白的臉,彷彿剛剛從生死劫難失的恐懼中復原。她明明聽到醫生說,他還好,不過車翻的時候動作太猛烈才磕在馬路沿上,有一點兒輕微的腦振蕩,好好休息一陣就可恢復了。但是心中覺得自己彷彿已經欠了眼前這個男人一輩子了。因為就在那瞬間,她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謝京福,等你養好了身體,我們就去領證結婚,你不會嫌棄我是個帶著孩子的母親吧?」伊杭說這句話之前,很確信自己是深思熟慮過的。
謝京福震驚地瞪著伊杭,沒有說話。
「知道嗎?」伊杭堅定地說著,美麗的容顏上增添了一層絢麗的華彩,「這幾年來,我每次出門,都一直感覺有一雙溫暖的眼睛盯著我,那雙眼睛在我身邊不停猶豫與徘徊,我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四處看看又找不到人。後來我嫁了以後,那眼睛就消失了。直到我再次遇到了你,在你護住我們母子的那一刻,我重新找到那雙溫暖的眼睛。還有,我不確定是你,直到看到那花青色的顏料。那花青色本來不是你們琺琅師傅用的東西,我知道那顏料要做成需要很久的時間,你的身邊也從來沒有出現過別的人。所以,我就確定,那顏料一定是你給我配製成的,那雙一直給我溫暖的眼睛就是你!可是,你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