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四章 兩道聖旨
第三百四十四章 兩道聖旨
倏然而至的大雨滌盪著京城,將白日里的燥熱一掃而空。
大雨整整下了兩天兩夜,溝渠溢滿牆倒屋塌,各處河水暴漲,洶湧的河水倒灌進來,偌大的京城竟成澤國。
駐紮在城外的吳三桂終究是老行伍出身,當初就特意把營盤扎在高處,好不如的話就真的變成落湯雞了。
即便如此,這場豪雨依舊給關寧軍帶來不少麻煩……
好在到了第三日後半夜,狂暴的風雨終於停了。
「稟王爺,」心腹愛將夏國相滿身是泥,身上還滴答著雨水,顯得極是狼狽:「宮裡來人了。」
「什麼人?」
「天使!」
所謂的天使不過是個好聽一點的說法,其實就是宣旨太監而已。
「這個時候來宣旨?」吳三桂看了看外面黑漆漆的雨夜,小聲問了一句:「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卯時不到。」
「有沒有說是什麼樣的旨意?」
「說的有緊急軍情。」
什麼樣的緊急軍情不能拿到朝堂上去說?偏偏要冒雨漏夜前來?
吳三桂的眼睛已經眯縫起來,嘴角掛著一絲冷笑:「今天好像是攝政王外出狩獵的日子吧?」
「是!」
「我明白了。」吳三桂長身而起:「開中門,擺香案,放炮,接旨!」
所謂的聖旨,其實只不過是一個口諭:讓吳三桂馬上進宮,去商議緊急軍情。
緊急軍情?這種話也就是騙一騙無知之輩罷了,卻騙不過吳三桂這條老狐狸。
「臣奉上諭,稍事準備之後就進宮覲見萬歲……」
「不行啊,平西王,耽擱不得。」宣旨的那個老太監似乎非常著急:「軍情緊急,容不得拖延,必須馬上進宮……」
「好,我這就去準備車馬,隨幾位公共一同進宮。」
「平西王快著些,上面催的很急……」
趁著準備車馬的機會,夏國相、馬寶、王輔臣等幾個心腹部將紛紛圍攏上來:「王爺,這麼急著要您進宮,恐怕事出有因,要不要我們陪著您一起去?也好有個照應……」
吳三桂哈哈大笑著擺了擺手:「什麼狗屁的緊急軍情,這是太后要動手的信號。咱們關寧軍現在就是京城的定海神針,不把咱們安頓好了,誰也不敢輕舉妄動。放心吧,這是太后要拉攏咱們呢。你們好好的等著,用不了多久我就會回來。」
「還是帶著軍馬的吧,萬一有個三長兩短……」
吳三桂這人素來謹慎,稍微思量了一下之後就下了一個補充命令:「全軍進入臨戰狀態,人不解甲馬不卸鞍,若是天黑過後我還沒有回來,你們知道應該怎麼做嗎?」
「王爺放心,我們清楚的很。」
「那就好。」吳三桂深深的吸了一略顯冷冽潮濕的空氣,故作輕鬆的說道:「咱們的機會來了,縱使有些風險,也絕對值得嘗試,我這就去了,你們一定要把這裡給我死死的釘住,這幾萬關寧軍才是咱們安身立命的根本。」
仔細叮囑一番之後,吳三桂馬上啟程,和那幾個宣旨太監一起,連夜朝著京城方向進發。
雨過天晴之後,一輪艷陽高照萬道金光播撒,市井小民紛紛把漏進屋子裡的雨水舀出來,順便爬上屋頂翻修一下四處漏水的屋瓦……
空氣中瀰漫著肉類腐敗的氣息,就好像是有什麼東西發霉變臭的那種味道。
從神武門入(就是以前的玄武門),繞角樓,從進入內廷的那一刻開始,吳三桂就愈發堅定了自己的判斷:所謂的緊急軍情不過是掩人耳目的說法,真要是有什麼緊急軍情的話,一定會在前殿商議,到內宮后廷來做什麼?
今天一定會有大事發生,說不得就是要攝政王和太后這兩個派系要進行最後的決戰了。
吳三桂不是那種沒有見過大世面的雛兒,自認已經修鍊到了泰山崩於前而面色不改的境界,但這個時候卻依舊有點緊張。
或者說是興奮更加貼切一些。
無論太后想要做什麼,一定會先把吳三桂穩住,而這是需要代價的。不管最終勝負誰屬,攝政王戰勝了太后也好,太后扳倒了攝政王也罷,都要先把吳三桂安頓好,一定要先給他莫大的好處,才能取得他的支持和默認。
在知道太后的具體條件之前,無所謂已經打定了主意,絕不出出頭鳥,一定要等到最合適的機會才能決定自己的陣營,只有如此才能得到最大的收穫,才能把利益最大化。
除此之外,吳三桂的內心深處還有個非常強烈的念頭:最後是讓多爾袞和太后斗個兩敗俱傷,然後自己就可以左手漁翁之利了。真到了那個時候,局面就會煥然一新,誰是主子誰是奴才還說不準呢,就看誰能笑到最後了。
太后高高踞坐與上,吳三桂一打馬蹄袖行跪拜大禮:「臣吳三桂……」
還不等他把話說完,太后猛然一聲斷喝:「將此賊拿下!」
話音未落,猛然從左右搶出二十幾個雄壯的宮廷衛。
吳三桂怎麼都沒有想到太後會直接把他拿下,臉色頓時大變,完全就是最本能的反映,下意識的去摸藏在靴子里的那邊匕首。
手到已經摸到了匕首的手柄,卻又縮了回來,任憑宮廷衛將他按倒在地,卻做出一副茫然不知所措的樣子,束手就擒不做任何反抗。
「逆賊吳三桂,你可知罪?」
當太后喊出這句話的時候,吳三桂反而更加的鎮定了。
我的關寧軍就駐紮在城外,在這個節骨眼上把我拿下,就算你不怕我的關寧軍殺進來,難道你就不怕關寧軍徹底倒向多爾袞?
太后沒有那麼傻,更不會如此的魯莽。
誆騙進宮一舉拿下,只不過是苦肉計罷了。
在大勢面前,什麼樣的手段都只不過是自以為是的小聰明,若是連這一點都看不清楚,吳三桂也就不是吳三桂了。
雖然被宮廷衛死死按住,但他卻儘力保持著恭敬跪拜的姿勢,不慌不忙的說道:「臣惶恐,不知所犯何罪?」
面無表情的太后微一招手,早就準備的那個太監馬上取出一份聖旨當場宣讀:「朕視吳者三桂若心腹肱股,恩寵之隆當自知。爾渾不念天恩浩蕩,竟昧心欺良,率兵犯京,爾意欲何為?圖謀不軌此罪一也……」
「……拒不覲叩,無人臣之禮,實為大不敬,此罪二也……」
「前明既滅,自當事於忠,爾狼子野心,尤稱前明為故主,目無君父,此罪三也……」
那個太監用吟哦的腔調說的抑揚頓挫,總共列出了吳三桂的十條罪狀,任何一條都是掉腦袋的重罪。
「……吳者三桂,欺心欺德,罪行昭昭,不殺不足以平民憤,不殺不足以正國法,本當凌遲處死株連九族,念其曾有微末功勞,特恩加之斬立決,夷滅三族……」
你吳三桂的罪行是要千刀萬剮株連九族的,念在你還有些功勞,所以格外開恩,只是斬立決和夷滅三族,這已經算是從輕發落了。
「臣冤枉,天大的冤枉!」明明知道這就是一場苦肉計,也知道朝廷不敢真的把他怎麼樣,吳三桂還是竭力做出一副「我不竇娥還冤」的姿態,大聲呼號喊冤:「臣一片血誠之心,滿腔拳拳之義,時時刻刻想著萬歲想著朝廷,還望太后明察,明察呀……」
踞坐與上面無表情的太后似乎對吳三桂的反映非常滿意,擺了擺手,那些個人高馬大身材魁梧的宮廷衛立刻就把他放開了。
吳三桂連滾帶爬,膝行上前,一把抱住太后的腿腳,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嚎啕大哭:「這一定是小人誣陷,臣縱死也不認罪,太后一定不能受了奸佞蒙蔽,萬不可自毀長城做出親痛仇快之事,臣忠心耿耿扶保大清……」
太後身手就從桌子上拿起了另外一份聖旨,展開之後親自宣讀:「奉天承運,大清天子詔,曰:平西王吳氏三桂者,克忠克誠,體國事君,純直有家,實有大功於社稷……著賞三眼花翎賜平亂大將軍銜,王爵蔭子嗣,再堪大用……」
連續兩道聖旨,意思卻截然相反,一個羅列了他的十條重罪,還要把他殺身滅族。另外一個道卻說他是大大的純直忠臣,有大功於社稷,還有眾多恩賞。
吳三桂早就想到會是這樣的情形,卻故意做出一副茫然不解之態,就如同真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一樣。
「吳三桂,」太後面帶微笑的看著他:「這兩道聖旨都是給你準備的,是身死族滅還是永享富貴,就看你怎麼選了!」
一個要死要殺,一個富貴榮華,這還用得著選嗎?
吳三桂終究是吳三桂,並沒有直接選擇後者,而是做出一副精忠血誠的嘴臉,已頭搶地不住的叩首,額頭撞在硬邦邦的地面上,發出「咚咚」的沉悶聲響:「恩出於上,臣是生是死全都憑太后做主……」
望著吳三桂腦門上淋漓而下的鮮血,太后笑了,再也沒有直接喊他的名字,而是以爵位相稱:「平西王,好的很,果然沒有看錯你,有你平西王在,我大清的江山就穩如磐石了。你這就寫一份手令……」
雖然已經猜到了太后的意圖,但吳三桂還在裝傻充愣:「不知太后要臣寫什麼樣的手令?」
「命令你的軍隊,駐紮原處。除非是有聖旨,否則不許動彈一步,有胡亂調兵者,以謀逆論處!」「臣從來就沒有軍隊,所率之軍全都是朝廷的兵,當然要唯朝廷之命為命,臣這就按照太后的意思寫……」
太后很隨意的把那份墨跡淋漓的手令交給身邊的太監,朝著吳三桂笑著說道:「哀家早就聽聞平西王棋藝精湛,難得清閑,就不要急著回營了,與哀家手搏一局,如何?」
「臣敢不從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