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易天命


  嗷嗷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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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引子

  我十歲那年冬天,村裡來了一個算命先生。


  他大概四十來歲,絡腮鬍子。開始沒人知道他是算命的。當時很多人都蹲在街邊上曬著太陽閑聊。他就隨便停下自行車來問個路,問往前邊一個村是啥村名。


  連伯站起來告訴他前邊是前陳,這個村是高庄。


  那人忙說謝謝,謝謝。然後他盯著連伯看了看,笑著說:「大哥您好福氣呀,雙兒一女。」


  連伯當時一愣:「你認識我?」


  絡腮鬍子笑了笑:「不,不,我會相面,也懂點兒算命,這次出來走走就是想掙點兒小錢過年。」


  那個時候鄉下算命的人不少。村民並不完全相信,有些人簡直就是瞎蒙。現在這個人說的這麼准,就有人懷疑他是事先打聽過的。又有幾個人讓他猜,他猜的都很准。特別是木頭叔,絡腮鬍子說:「你還沒結婚,不過訂婚了,對象在東南方向。你家祖墳離家很近,只有一百米左右。」


  絡腮鬍子說的全中。


  一時間很多人都要他算命,算一個人收五元錢。


  農村人過了三十不算也知道自己的命了,只要沒有大病大災一輩子就那樣過了。所以有不少人都是給小孩子算的。說起來好玩,大人們就關心一個問題,問小孩子能不能考上大學。


  絡腮鬍子的話讓村裡人很失望,算了好幾個,沒一個能上大學的。


  當時我爸和我也在場,一伙人慫恿著我爸叫他給我算算。


  我上小學四年級,學習成績一直是班裡的第一名。村裡人都說我是大學生的坯子。如果連我都上不了大學,其他人就不用提了。


  絡腮鬍子見大夥都慫恿我爸,覺得這裡面有文章,覺得把我爸拿下來,就會有更多的人找他算命。他看看我爸說:「兄弟命也挺好的,一兒兩女,兄弟也是個懂行的,你命里本無子,兒子是從命里借來的。」


  我爸其實懂那麼一點點兒皮毛。也就能看點兒明顯的風水之類的。我乾爸比我爸多懂一些,在我爸結婚後就給我爸說他命里無子。我爸半信半疑。等到我兩個姐姐都出生后我爸才信以為真。


  後來跑到外省找到我乾爸的師傅的師傅,給我家重新調整了風水布局。到我出生時就是個男孩。不知道真是因為風水布局的因素,還是根本就是一種巧合。


  絡腮鬍子能知道這種事兒,看來道行也不淺。


  因為絡腮鬍子說得對,大傢伙都要我爸一定得算算。


  我爸就報了我的生辰八字。


  絡腮鬍子沉吟半晌說:「這孩子三十歲上會有一個坎兒。」


  我爸一聽就緊張,連忙問:「大嗎?」


  絡腮鬍子點點頭:「大劫。」


  我爸急切地問:「那,有法破嗎?我多加錢給你,你說多少?」


  絡腮鬍子搖搖頭說:「這個劫是劫中帶破,機緣巧合自己破解,所以沒有別的破法。雖然沒有破法,兄弟也不必著急,這孩子命里有一個貴人,就在那個大劫前出現。只要這孩子遇上那個人,就能躲過這一劫,劫后自有富貴在。」


  我爸稍稍穩住些心神,滿是期待地問:「那個貴人,很容易遇上嗎?」


  絡腮鬍子不說話。我爸的心就又懸了起來:「你倒是說啊,實話實說,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絡腮鬍子說:「兄弟,我實話實說,你別生氣,只有一閃間的機緣,就像兩個騎自行車的人在牆角處一拐彎,撞上了就撞上了,撞不上就各自走各自的路。」


  我爸喃喃說:「這也太難了吧。」


  絡腮鬍子安慰我爸:「說難也不難,只要命里有,就一定會撞上的。」


  幾個人見我爸很不高興,就轉移別的話題,問我能不能考上大學的事兒。


  絡腮鬍子又搖搖頭,推起車子準備走了。這種情況下不宜再算下去。這回整個村裡的人都很失望。


  絡腮鬍子指著村西頭兩個大坑間一條通往農田的路說:「在兩坑間架一座小橋,把兩坑的水相連,這村裡就能出大學生。」他一邊推著自行車往前走一邊說:「我這人不撒謊,大傢伙兒別不高興,這橋2002年之前架不起來,所以村裡出大學生是2002年之後的事兒。」說著騎上車子就走了。


  大伙兒都笑他瞎說,這是關係到整個村裡孩子的事兒,架個橋有那麼難嗎,這兩天就弄,看把大鬍子給能耐的。


  絡腮鬍子說的沒錯,因為種種原因,架橋的事兒年年提年年都沒架起來。而我,上初中后數學成績直線下滑。最輝煌的一次是初三時只考了十分,這十分還是分別在選擇題和判斷題上蒙的。我初三留了一級才上了所普通高中,高二時報了文科,但數學仍舊差的不行,簡直是一竅不通。高三又復讀了一年連大專也沒考上。2002年我下學了。村裡果真一個大學生也沒有出來。


  2003年兩坑間的小橋終於架成,第二年就出了一個大專生。後來也出了幾個本科生。


  絡腮鬍子的話都應驗了,我也常常想我的三十歲時的那個坎兒到底是什麼。我能遇上我生命中的那個貴人嗎?


  我姓高,叫嗷嗷。


  像我,一個普通的電焊工。


  每天上班,或者加班,或者不加班,然後下班。再然後做飯,吃飯,洗衣服。再再然後或者出去逛一會兒,或者不出去在屋裡上網聊天看看視頻。最後就是睡覺了。


  第二天起床后洗臉刷牙隨便吃點早餐,接下來開始重複前一天的生活。


  對了,我安於現狀,不善於改變。還有,我今年三十歲了。所以如果沒有意外,我的日子可以從現在一直看到六十歲退休。生活不會有什麼大的波動和改變。更不會有什麼刺激或者離奇的故事發生。大不了從一個城市到另一個城市,或者從一個工廠到另一個工廠。這種變化也是很少有的。從二十一歲外出打工,我在上一個城市的一個工廠呆了六年。


  當我離開那個廠給先前離開的一個哥們兒打電話時,他不懷好意地笑著調侃說:「什麼,你離開咱廠了?你怎麼能離開呢?我覺得老闆走了你都不會走的,哈哈哈。你竟然走了,太叫我吃驚了這。情何以堪,真真是情何以堪哪。」


  我從上一個城市來到揚州在這家小廠里一直呆著算來也有三個年頭了。


  我大好的青春都交給了別人的城市。有時候想想,我好像沒有青春過,我的日子就像那白開水,沒有一點兒別的調料。只不過開始是熱的,後來慢慢涼了。僅此而已。


  生活總是這樣,當你以為你的人生已經看到了盡頭的時候,它卻突然轉彎了。


  見到那個老頭時我正從外面買東西回來往家趕。當時已是下午五點多了,夏天的太陽仍然烤得厲害。老頭趴在路邊的草棵里好像在尋找什麼。他穿著長袍,顯得很滑稽。我以為是在拍戲。拿眼睛四下里掃了掃,沒掃見扛著長槍短炮的攝影師和記者,也沒見到劇組的什麼人。


  我騎著電動車停在老頭身邊的馬路上。我驚奇地發現他在逮螞蚱吃。


  「老先生,你好」我輕輕地叫他。


  老頭回過身來看我一眼,停了一下又接著做他的事。他似乎不確定我在叫他。


  「老先生」我又叫了他一聲。他再次轉過身來看著我。我對他點點頭,「你先停一下」


  老頭這才停下來朝我走近兩步。我從車簍里拿出兩個饅頭遞給他。想了想又把一小包花生米也遞給了他。


  老頭遲疑地接過那些東西,然後定定地望著我。他沒有說謝謝,我也不需要他說謝謝。因為我也不高尚,只不過在能做好事的時候不做壞事,能做好人的時候不做壞人而已。雖然不高尚,如果人人都能做到這一點,天下就真的太平了。


  老頭問我的姓名,我說叫高嗷嗷。


  然後對他擺擺手,騎車就要離去。


  「等等」,老頭叫住了我。他指著路上來來往往飛馳而過的車輛給我看。我沒看出與平常有什麼不同。


  我對他笑著搖搖頭,不明白他是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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