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只怕有心人
九九等人從藥房里出來的時候,陶沝正坐在外邊馬車上嘆氣。
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去跟那位金枝夫婿解釋這當中的誤會,她原本還以為所謂的「天賜之緣」一定是在最初的時候讓兩個當事人彼此一見鍾情,然後感情逐步升溫,最終以歡喜大結局收場。
所以她才會在初見時特地強調要巧巧記住對方的臉,她相信那位金枝夫婿應該也有聽到的,可為何,現在卻偏偏陰差陽錯地變成她喧賓奪主了呢?
要知道,關於這兩人的史載故事當初可是她的大愛,沒想到現在,她自己居然也被強湊進去莫名其妙插了一腳——嗚嗚,她可不想做千古罪人啊!
九九一上車就發現陶沝滿臉無精打采地坐在裡面,以為她在擔心弘暉,忙安慰道:「放心吧,大夫說傷口沒什麼大礙,四哥已經送他回去了!」
陶沝沒作聲。因為她此刻大腦中滿滿都在考慮金枝夫婿的那件事,壓根兒就沒聽到九九在說什麼。
見她反應不大,九九忍不住追問一句:「你們倆之間可是出了什麼事?怎麼他今日看起來好像很排斥你似的,爺之前瞧他不是挺喜歡你的么?」
陶沝這次總算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九九在跟她說話,而且是在討論弘暉的事情,當下輕輕撇了撇嘴,道:「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可能是我先前無意中哪裡惹到他了吧……」
好在九九也沒有深究,而是順勢在她身邊落座:「本來今日是想讓你出來幫著爺一起選禮物的,沒想到中途卻發生了這種事情……」
「哎?」陶沝聞言一愣。「選禮物,給誰?」
「怎麼?」九九高高一揚眉,眼神微變:「你不會是忘了吧?再過幾日,就到皇阿瑪的壽辰了!」
嗨?!
他此語一出,陶沝當場怔住。這麼快又到了新一年的萬壽節了么?去年的萬壽宴她雖然沒有參加,但當晚經歷的事情卻是不少,也不知道今年的萬壽宴會有什麼意外在等著她……
正想著,馬車已然開始前行,陶沝原本以為他們這是要打道回府,沒想到馬車在經過兩條街后又很快停了下來,九九拉著她下了馬車。陶沝一抬頭,赫然發現此刻立在眼前的竟然是那家令她無比熟悉的品香樓。
「咦,這裡不是……」
陶沝正兀自愕然九九這是要唱哪出,但還未等她明白回神,九九又繼續拉起她信步往裡面走:「咱們今日就在這裡用午膳!這會兒正好是飯點,難道你肚子還不餓嗎?」
陶沝眨眨眼睛,本能地反問:「可為什麼是這裡?」
她明明記得九九名下的鋪子里也有好幾間酒樓和飯館,這傢伙放著自家免費的飯菜不吃,卻偏偏要帶著她跑到別人的店裡來吃,難道是專門來砸場子的?
沒想到九九卻回答得相當理所當然:「你不是最喜歡這裡面的菜色嗎?」頓一下,又淡淡補上一句,「上回,十弟好像就是這麼說的……」
哎?!
陶沝再度怔住了。心中迅速湧起一股莫名的暖流。難不成,這傢伙是因為她喜歡這裡面的菜色才特地帶她來的?
就像是為了應證她的這種猜測,接下來,九九帶著她一路來到二樓某間清靜的包間里,然後點了一大堆十阿哥上次提到過的她所愛吃的菜色,比如龍井蝦仁,蟹黃水晶餃,松鼠桂魚,清燉蟹粉獅子頭等等。
陶沝心中那個受寵若驚,這傢伙幹嘛突然對她這麼好?她她她,會心生愧疚的……
但九九顯然並沒能意會到陶沝心中這一刻的想法,待菜色陸續上桌之後,他又一個勁的拚命幫她夾菜,陶沝更加不好意思,只好埋頭小口小口地努力吃著,吃幾口又偷偷抬頭瞄一眼邊上的九九。
「怎麼,這菜不好吃嗎?」見她時不時地拿眼偷瞧自己,九九的嘴角也斜斜地勾起一抹笑。「你一直這樣看著爺做什麼?」
「不不不是……」陶沝漲紅著臉,回答得幾乎語無倫次,內心的愧疚感也在逐漸加深——
她那晚演的那場戲是不是演得太過頭了?再這樣下去,她會害人害己的!
「爺,您剛才提到替皇上祝壽的禮物,不知可有想好準備什麼?」
陶沝越想越覺得自己有必要做點什麼來彌補自己的愧疚感,當下利落地出聲轉移話題。現階段幫九九選一件出彩的祝壽禮物似乎就是個不錯的選擇。
九九此刻正一邊夾菜一邊饒有興趣地打量著陶沝臉上的表情變化,嘴上回答得很是漫不經心:「尚未,原本是想去弄件比較稀罕的西洋物的,但八哥那邊好像已經決定了要送西洋畫,所以……」
陶沝自然聽出他這話的意思是不想和那位八阿哥的禮物送重了,或者更確切的說,應該是不想搶了八阿哥的風頭。
她歪著頭努力想了想,突然記起自己先前打算送給九九的那個筆筒,反正當時也沒能送成,不如乾脆就把那個點子貢獻出來好了。
於是乎,她沖九九莞爾一笑,試探著提議道:「那要不,我們就以趣取勝吧?只不過——」她略微猶豫了一下,「時間上不一定會來得及……」
畢竟,現在離萬壽節已經沒剩多少天了……
見她說得一本正經,九九那廂挑了挑眉,停住手中的筷子:「無妨,你且先說說看究竟是什麼主意?」
陶沝拿帕子擦了擦嘴,又抿了一口香茶漱了漱口,方才慢慢回道:「在董鄂看來,這世上最貴重的禮物也無外乎就那麼幾種——金銀玉器、古玩字畫,而此類稀罕物件想必這些年大家能送的都也已經送得差不多了,所以現如今再選禮物,最好是選那些帶新意的——」
「可是這新鮮的物件恐怕也只有那些西洋玩意了……」九九對陶沝的這個說法顯然並沒有報以太過熱情的回應,他微微一扯嘴角,又伸手替陶沝夾了一筷子菜,淡淡道:「爺剛才已經說過了,八哥送了西洋畫……」
「不,董鄂所說的『新』並不是指這個意思!」陶沝不等他說完就立刻出聲搶白,「而且,董鄂也不認為拿西洋玩意當壽禮就一定能出彩——」見九九表情一變,又立馬調整了下語氣,「據董鄂所知,皇上喜歡西洋事物雖然是不爭的事實,但西洋畫這種東西,和傳統的水墨畫之間是存在極大區別的,且畫風流派也分為許多種,皇上並不見得每種畫風流派都會喜歡,所以這禮物雖新,卻並不見得一定就能合皇上的心意——這不是說太過新奇的事物不好,而是這個敬獻的時機不對,倘若真夾在一大堆壽禮之中反而占不到任何便宜,倒不如留在平日里挑個皇上高興的時候獻上,說不定還能多討個賞,可若放在壽宴上當著眾人的面敬奉,恐怕雖博了眼球,卻也會讓自己成為眾矢之的……」
她一邊說一邊小心翼翼地觀察著九九臉上的反應,見後者此刻並沒有明顯反駁的意思,又接著繼續往下道:
「董鄂覺得,禮物這種東西,最好是能經常讓人看到、用到,這樣才會令那個收禮之人常常想起送禮之人,而倘若是平時不太用得到的東西,即便它再新奇再貴重,恐怕過一段時間也免不了被壓箱底的命運——就好比這西洋畫,皇上再喜歡,董鄂好像也從沒瞧見御書房裡有掛過這樣的畫,想來這些新奇的西洋物件一定是都被統一收到寧壽宮之類的地方去了,可皇上這一天,不,一月或一年之內又會去幾次寧壽宮呢?」
最後這個問題,陶沝問得相當理直氣壯。不管怎麼說她也是學過好幾年素描的人,對西洋畫的發展歷史也有大致的了解,她清楚記得,以郎世寧為首的一眾西洋畫師供職於內廷,使得西洋畫派在宮廷中大放異彩,至少也要等康熙五十七年以後。而現階段宮廷畫師雖也有部分受到西洋畫師影響,但卻仍是堅持傳統水墨畫為主。
她滔滔不絕地說完,見九九目不轉睛地直直盯著她,且眼神頗有些意味深長,頓時一愣:「董鄂說錯話了么?」
九九這次乾脆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給自己和陶沝分別倒了一杯茶,正色道:「不,說的非常有理!你繼續說——」
見他擺出一臉肅嚴狀,陶沝意識到九九這是打算要認真聽取自己的意見了,不由地抿嘴一笑:
「所以,在董鄂看來,與其去找些罕見的物件當壽禮,還不如在皇上日常能用的東西上多想些新意——以董鄂愚見,皇上每日都要批閱無數奏摺,待在書房的時間恐怕比其待在寢宮裡的時間還長,所以能擺在書房裡的日常物件就成了首選,而這其中既能讓皇上一眼就注意到而又不會覺得它多餘或者不和諧的物件,恐怕除了文房四寶之外,就只剩下筆筒筆洗了……」
她邊說邊拿起一旁的茶壺倒了一點茶水在桌面上,然後用手指蘸水畫了一個簡單的示意圖——
「因為一般的筆筒筆洗都是分開的,所以我想,這次不如就送個將兩者連在一起的。我之前就曾想過要做這樣一個物件,將筆筒和筆洗連在一起,做成各自綻放的花朵狀,而花的樣式就可以選用風鈴草的造型,中間那朵做大一些,當筆筒用,旁邊幾朵做小些,當筆洗用,然後在筆筒下面加個簡單的基座,將筆洗鑲在和筆筒基座同等大小的圓環上,這樣一來,筆洗便可繞著筆筒旋轉,肯定會很有趣——」
「……」九九聽到這裡不自覺地挑了挑眉,看向陶沝的眼神也更加深沉了幾分,但絕對是以欣賞的成分居多。不過陶沝自己顯然並沒有注意到,還在自顧自地繼續道:
「另外就是一些細活了,中央的筆筒上最好能雕以龍紋,加恭賀用的福壽詞,而筆洗上則可以刻一些皇上寫的詩詞,加配點花草什麼的,一看就覺得高端洋氣上檔次!」
話到這裡,她突然停了停,像是終於回想起當中還有一個被遺漏了的地方——
「對了,還有用料的問題,因為這次是祝壽之禮,所以董鄂個人覺得還是選用壽山石中的珍品田黃石為佳,雖說大多數田黃石都被用於印章製作,但它所包含的寓意『福』、『壽』、『田』、『黃』四個字卻是極其貼合眼下給皇上祝壽的主題,而且如果是選用當中最上好的田黃凍石為底料,想必使用之人應該也不會失了身份……不知九爺以為這個提議如何?」
九九似是被她這一長串噼里啪啦的說辭繞得有點暈,凝滯了好半天才終於回過味來,眉頭不經意地一擰:
「……你說得田黃凍石倒也不是沒有,只是……」
陶沝聽出他這句話的言外之意是對自己上述的一番提議仍抱猶疑態度,當下倒也並不堅持,只徑自端起桌上的茶盞抿了一小口茶,淺淺一笑:
「九爺多慮了,董鄂剛才說的這番話不過只是在向您提個建議而已,具體送什麼東西自然還是要憑九爺您點頭做主……董鄂只是覺得,這歷來做兒子的給爹祝壽,體現的不過是一份孝心,而皇上他要看的,無非也是這份孝心——試問這普天之下還有什麼新奇的寶物是皇上他沒見過的?難道他還會指望你們這些做阿哥的送一些更貴重的寶物給他么?其實這壽禮本身貴重與否根本一點都不重要,關鍵是看你在這份壽禮上到底下了多少功夫,用了多少心而已……」
聽她這樣一說,九九頓時也不再吭聲了,臉上的神情翻來覆去變化了好半晌,方才幽幽吐出一句:
「如此倒也不是不可以一試,只是這風鈴草究竟是什麼樣的花?爺以前怎麼都沒聽說過?」
聞言,陶沝心頭莫名一凜,但隨即就被她輕巧地掩飾過去了:「董鄂剛才不過只是隨口舉個例子,因為風鈴草的花語是感恩和祝福,所以董鄂覺得比較貼合壽禮的寓意——
陶沝說著,再度用手指蘸著茶水在桌面上畫了個風鈴草的大致形狀,很耐心地給九九解釋:
「喏,這就是風鈴草了,它是一種在歐洲很盛行的花,跟鈴蘭的形狀也有點相似——」頓一下,又沖後者補上一個大大的笑臉,「我最喜歡這種鈴鐺形狀的花了……」
她話音還未落,九九那廂卻已赫然愣神,陶沝見狀,有些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而後又趕緊將話題重新拉回了正道:
「不過,如果九爺真要以此作為壽禮的話,那最好還是選個皇上喜歡的花卉樣式,畢竟每個人的喜好不同,送出去的禮物終究還得那個收禮之人喜歡才行,就是不知道時間上還來不來得及……」
「……」
九九還未來得及接話,一個聽起來頗為耳熟的爽朗男聲突兀地自包間外邊傳來,帶著些許自鳴得意的味道:「看來我剛才果然沒看錯,九哥他人肯定是在這裡!」
說完,也不等外邊的小廝毛太出聲通傳,一道身影便徑直掀起門帘走了進來。正是十阿哥本人。待看到此刻正坐在裡間的陶沝和九九兩人時,他先是一愣,繼而便爽朗地大笑出聲:
「原來九嫂人也在啊!怪不得!」
語畢,又笑著回頭朝門外喊話:「八哥,這次你可輸給我了!我就說我肯定不會看錯人的——」
隨著他這聲話音落下,包間的門帘再度被人挑起,一身儒雅常服裝的八阿哥翩翩走了進來,待看到包間里的場景時,他也和十阿哥方才一樣愣住了,繼而便笑著打趣道:「九弟先前不是還說今日要回府用膳么,怎麼這會兒又帶著九弟妹跑到外面來吃了?」
九九聽罷面上一紅,權當沒聽見八阿哥提出的這個問題,直接沖門外吩咐:「再去給爺添兩副碗筷來!」
小廝毛太在外面恭敬地應聲領命。而八阿哥這邊顯然也沒有追問到底的意思,只笑了笑便朝桌邊走來。
十阿哥則先他一步大大咧咧地坐到了陶沝和九九的對面,待看清擺在桌上的那些菜色時,他臉上的神情再度一怔,而後便朝九九笑得要多曖昧有多曖昧——
「九哥果真是有心吶!」
旁邊的八阿哥正要落坐,聽到他用這種明顯帶著調侃的語調說話,自然有些不明所以地往他這邊瞟了一眼:「十弟此話何意?」
十阿哥但笑不答,目光卻帶著和語調同樣的調侃之意在陶沝和九九兩人臉上來回打轉。陶沝一臉迷惑地眨巴著眼睛回望,而九九那廂則是直接別過了臉去不看他,且耳根也紅得有一點點不自然。
八阿哥顯然沒有錯過九九此刻的這一細小變化,眼神微微一動,再度將詢問的目光轉向邊上的十阿哥。
十阿哥卻回給他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八哥且瞧瞧這滿桌的菜色,應該就能明白了吧?」
「菜色?」八阿哥聽得當即一懵,顯然並沒能跟上自家這位弟弟的跳躍性思維。
「正是!」十阿哥見狀笑得愈發開心,中途還不忘朝陶沝這邊多瞟了兩眼,方才主動捅破了窗戶紙:「八哥難道看不出來,這桌上的菜色可有哪一樣是我們平日里常點的?」
此語可謂是一言點醒夢中人。
陶沝一怔,而後下意識地偏過頭去看身邊的九九,九九這時也已經重新轉過臉來,雙頰微紅,意有所指地狠狠瞪了十阿哥兩眼。
八阿哥也跟著恍然大悟,繼而沖九九牽唇一笑,笑容雖淡,卻足以將他內心隱含的意思表達明確。
九九被他笑得越發窘迫,當下扭頭沖門外再度吩咐道:「再去添幾個菜來!」
十阿哥也跟在他後面喊:「別忘了給爺添一壺酒!」
見狀,陶沝不由地低頭抿笑,不經意間卻發現她剛才留在桌上的那些茶漬畫尚未全乾,她心中驀地一抖,生怕會被八阿哥和十阿哥兩人看出什麼端倪,趕緊趁著他們沒注意,佯裝若無其事地拿袖子在桌面上來回抹了抹。
坐在她身旁的九九自然看穿了她的這份小心思,卻沒點破,只是不自覺地扯了扯嘴角。而八阿哥和十阿哥兩人則是不約而同地對望了一眼,同樣在對方眼裡看到了布滿疑問的大大問號。
好在新叫的酒菜很快就被送了上來。
十阿哥當仁不讓地率先拿起酒壺給八阿哥和九九兩人各自倒滿了酒盞,接著又給自己倒了一杯,然後利落地把酒壺放到了一邊。
見此情景,八阿哥略帶嗔怪地斜了他一眼,又重新拿過酒壺將擺在陶沝面前的那隻酒盞也同樣倒滿,然後端起自己面前的酒盞道:「這杯酒,是我敬九弟妹的!」
他說這話的態度十分誠懇,看上去似乎是真的想跟陶沝套好關係。
陶沝怔愣了一會兒,心中暗暗猜想對方這麼做恐怕是看在九九目前對她的態度不比一般,不希望和她當面起衝突。正當她猶豫著是否要開口推謝對方的這番好意時,九九那廂卻快她一步端走了她面前的那隻酒盞,並動作連貫地順勢倒進了自己嘴裡,一飲而盡。
見他如此行徑,八阿哥立刻不滿地一挑眉:「九弟,你這是做什麼?」
「她不能喝酒!」相對於前者這會子散發出的隱隱怒氣,九九卻是回答得相當坦然。「所以,我代她領了八哥這份心意!」
八阿哥聞言再度挑眉,明顯是不相信這個解釋。還不等他重新發話,坐在一旁的十阿哥也迫不及待地跳出來幫腔:「八哥,九哥沒說謊,十弟我也可以作證,九嫂她的酒量實在是——」
這個「是」字音被他無限拖長,顯然是一時想不到用什麼合適的辭彙來形容。「十弟我生平見過酒量最差的也不過是一碗倒,而九嫂她上回才被九哥強迫喝了一口桂花釀,就立馬倒在桌上不省人事了……」
八阿哥聽得嘴角一抽,跟著挨個在九九和陶沝臉上快速掃了一圈,發現兩人均是一臉尷尬狀,這才意識到十阿哥所言非虛。儘管他心裡仍有些狐疑,但臉色卻已逐漸趨向緩和:「當真……有這麼差嗎?」
陶沝紅了臉,老老實實地點頭:「不瞞八爺,董鄂酒量一向不佳,先前也曾有跟朋友一起出去喝過酒,可每次都只喝了一小杯便立刻倒了,而且據那些朋友描述說,董鄂每次喝醉都會做一些怪異之事,所以後來他們就再也不敢讓董鄂喝酒了……」
她這話聽起來有些自相矛盾,十阿哥首先提出質疑:「九嫂這話不對吧?既然你人都已經喝倒了,那還會做出什麼怪異之事?」
陶沝臉頰一熱,支吾著回道:「據說剛開始董鄂的確是睡著的,但過不久之後又會自動醒來,然後就會變得和平時不太一樣,只是董鄂自己對此一點印象都沒有,所以也不清楚他們說的是不是真的……」
「真的完全沒印象了?」一聽這話,十阿哥的好奇心頓時唯恐天下不亂地迅速往上爆棚。「那你朋友又是怎麼說的?」
「這個嘛……」陶沝面露為難地咬了咬嘴唇,她可沒這個膽量當眾曝光自己的陳年糗事,尤其是不想當著八爺黨這三人的面。儘管她只喝醉過兩次,但她喝醉后乾的那些事實在是登不上什麼大雅之堂——
第一次是很彪悍地闖進了男廁,跟著把裡面的男人全都給罵了出來,據說當時有好多人跟她理論,她都義正言辭地一一反駁了回去,從禮義廉恥一直說到朱子家訓,把那些人說教得一個個都站在廁所門外對著門牌使勁揉眼睛,集體懷疑是自己的眼睛出了問題。
第二次就更誇張了,在一個大冬天的夜晚,只穿了一件小可愛背心和一條海灘熱褲就豪氣萬千地要去找師兄表白,幸好被喬翹及時打昏扔回了床上,否則她肯定悲劇了。套用喬翹當初的原話來說就是,你這副樣子哪裡是去表白,分明就是去獻身,會把你那位不食人間煙火的師兄給嚇死的!而且最關鍵的是,現在可是十冬臘月,又是晚上,這天寒地凍的,估計還沒等獻身你就先把自己給凍死了……
因為這兩次的「光輝壯舉」,所以在此之後,每次出去吃飯再沒人敢讓她喝酒,而她自己也一直對此心有戚戚然。若不是上回九九強行逼她喝酒,她才不會去碰那碗桂花釀呢!
想到這,陶沝不由地轉頭看一眼坐在身旁的九九,後者這會兒也不知道在想什麼,臉色明顯有些暗沉。
見陶沝一直不答話,十阿哥也循著她此刻的視線轉向九九,跟著又像是突然間回想起了什麼,極其曖昧地勾唇一笑:「九哥,那天晚上……可有發生過什麼不同尋常的事么?」
一句話,只短短几個字,卻令九九原本逐漸黑沉的包公臉瞬間以風一樣的速度迅猛朝關二爺無限靠攏。只見他滿面潮紅地狠狠瞪了十阿哥一眼,又趁隙瞄了瞄旁邊正一頭霧水的八阿哥,語出果決道:「閉嘴!」
十阿哥顯然也沒打算跟自家這位九哥正面起衝突,立刻退而求其次地將視線轉向旁邊的陶沝,笑得更加曖昧加欠揍:「那九嫂可還記得當晚發生的事情?」
陶沝一怔,本能地想要搖頭否認,但隨即又莫名記起,那天早上醒來時九九被她五花大綁在床柱上的情景,於是乎,她的雙頰也跟著狠狠一紅,繼而低下頭去再不肯吱聲。
「呵——」儘管被問話的兩個當事人雙雙選擇閉口不談,但十阿哥本人卻對這個問詢結果感到非常滿意。「看來九嫂的確沒說謊,果然是有事發生的……」
「好了!十弟,別人家的閨房之事你就別多問了——」或許是不希望現場氣氛過於尷尬,八阿哥終於忍不住跳出來解圍。他先是丟給十阿哥一個噤聲的眼神,跟著放下適才一直舉在手裡的酒杯,語帶深意地看著陶沝:「不過,我們滿人向來以善喝酒著稱,女子也不例外,九弟妹這樣……倒是可惜了!」
聞言,陶沝立馬眨眨眼睛,重新抬頭望向對面的八阿哥。半晌,沖後者堆出一個燦笑:「也不見得!董鄂雖然不能喝酒,但這並不代表董鄂不懂得怎樣品酒,關於飲酒的學問,董鄂還是略知一二的,而且,聞香識酒也一直都是董鄂的喜好之一——」說完,就像是為了證明自己所言非虛一般,她隨手拿過擺在九九面前的那隻未喝過的酒杯放到自己鼻尖一聞,接著很快便得出了結論:「這應該是梨花酒吧?」
八阿哥聽罷嘴角一牽,回給她一個淺笑:「九弟妹猜得沒錯,的確是梨花酒!在這陽春三月里飲之是最為適合的……」
儘管這句話的語氣尚屬溫和,但陶沝還是不難聽出當中的弦外之音,某人並不相信她是真的能聞香識酒,而是順應現今這個季節胡亂猜測罷了。
陶沝也沒生氣,仍然保持滿臉微笑。雖然她現階段的確還做不到像那種知名品酒大師一樣,只憑酒色酒香便能正確判斷出酒的品種,但這梨花酒卻是她不會認錯的。因為她歷來對氣味極其敏感,尤其是花香,所以一般帶花香的酒,是難不倒她的。不過既然對方眼下提出了質疑,她怎麼著也得儘力扳回一城,否則豈不就間接承認了對方的這番猜測。
思及此,陶沝慢慢放下手中的酒杯,又接茬補充一句:「不過,這普通的白瓷杯並不適合盛飲梨花酒!」
「哦?此話怎說?」十阿哥好奇地在一旁插嘴。
陶沝看了他一眼,又用餘光瞟了瞟邊上的九九和對面的八阿哥,后兩者嘴上雖沒出聲,但眼中卻同樣流露出好奇之色。陶沝見狀一笑,很是豪氣地繼續下定論:「飲這梨花酒當用翡翠杯。唐朝白樂天曾有詩云,『紅袖織綾誇柿葉,青旗沽酒趁梨花』,想必三位爺也有耳聞,所以,這梨花酒當然要用碧青的翡翠杯才能最好地襯托出它的酒色……」
她頓了頓,見那三人都沒有立即答腔的意思,當下又不失時機地添上一句:「所謂真正懂酒的人,喝什麼樣的酒,就會用對應的酒器。酒之趣當以器之配來襯托,美酒也須伴以美器方顯其味!」
或許是因為她此刻的這番論調立意新穎外加氣勢強悍,那三人各自聽得有些愣神,好半天都沒反應過來。
八阿哥這次是最先回過味來的,只見他目光一轉,頗具深意地細細打量著跟前的陶沝,慢條斯理道:「九弟妹的這番見解倒是獨特,不知能否再詳細道明些?」
陶沝本想解釋說這酒器論並非她的個人見解,而是由清代的袁枚提出的,但轉念一想,又記起現今這個時候,這位大文豪貌似還沒出生,於是只得硬著頭皮繼續套用在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