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寵極愛衰(下)
此後一連數日,傾城每天都來九爺府造訪,但陶沝卻始終避而不見。雖然她這次的反應並沒有像上回誤會傾城是師兄女朋友時抗拒得那般劇烈,但也並不打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地輕易原諒對方。因為她無法忍受自己全心全意信任的對象竟然對自己藏私——儘管她多少也能理解對方的顧慮,可就是接受不了。
與此同時,九九那廂也聽說了傾城被陶沝拒於門外一事,特地過來詢問究竟。
他來的時候已是入夜,陶沝正打算上床就寢,冷不丁聽到外頭通傳,心裡忽然沒來由地「喀噔」了一下,也來不及多想,趕忙重新穿好衣服出門迎接。
九九的身上散發著一股淡淡的酒氣,似是剛從外面喝完酒回來,領著小廝毛太一進門就直奔主題:
「爺聽說,宮裡的那位傾城姑姑近日惹到你了?」他問話的語氣聽起來並不嚴肅,甚至帶有幾分調侃的味道。「這次……你們又是因為什麼鬧不合?」
「……」陶沝聞言並不作聲,雖然對傾城心懷失望,但她還沒打算曝光對方的秘密,置對方於萬劫不復的境地。更何況,曝光這個秘密對她而言,也同樣會令她自己舉步維艱。
見她明顯不想回答這個問題,九九挑眉睇了她一眼,自顧自地接了下去:「怎麼,爺說錯了嗎?宮裡現如今可都是這麼傳的……」停了停,又像是故意踩著她的痛處語出嘲諷:「呵——爺記得某人先前不是還言辭鑿鑿地跟爺說,那位傾城姑姑是她今生今世最想要保護的對象,不容許他人輕易染指的嗎?怎麼這麼快,某人就改變主意了?」
陶沝這次還是沒答腔,只斂眉垂眸地低頭靜靜立在一旁,不動,也不辯駁。
九九瞧出她並不是在單純地賭氣,先是愣了愣,緊跟著也不知是想到了什麼,突然揪了揪眉心,換了一種口氣沉聲發問道:「你……是不是聽說了什麼?」
此語一出,陶沝原本平靜無波的臉上終於出現了一絲細微的變化。她緩緩抬眸看向九九,聲音莫名添上了幾分幽怨:「爺是指何事?」
九九被她這話問得當場一滯,目光也明顯有幾分閃爍。為了掩飾這份不自然,他單手微微握拳移到嘴邊,清了清嗓子道:「其實,她也只是一番好意,雖然有些話的確是她跟八哥提議的,但如今人已過門,一切都已成定局,你也就不要太為難她了……」
儘管這句話里並沒有指名道姓,可陶沝絕對聽得出他說的那個「她」是指傾城。她原本以為九九是要跟她解釋瑤煙侍寢的那件事,卻沒想到後者一張口居然是先替傾城說好話。這令她著實感到有些詫異。不過很快,她便會過意來——
既然九九剛才的話里提到了八哥,那想必定一是那位華麗麗的八阿哥在他面前說了什麼。或許,八阿哥是不想讓自己心愛的女人在她這位九福晉跟前受到什麼委屈吧!
陶沝在心中暗暗苦笑,但表面卻沒有流露出絲毫異樣的情緒:「九爺多慮了,如若九爺是因為這個跑來勸說董鄂,那九爺大可放心,董鄂還不至於無知到為此事跟旁人動氣,更何況九爺您剛才自己也說了,人既已過門,就算再怎麼鬧也是白費功夫……所以,董鄂斷不會做這等無用功……」頓一下,又語氣淡漠地再補充一句:「此番只是董鄂和她之間的個人恩怨,跟旁人無關,九爺還是不要插手為好……」
雖然她說這番話的度把握得很好,但九九還是從中聽出了淡淡的疏離,尤其是最後那句話,直接將他推得遠遠的,連邊都摸不著。
九九身子一震,眉心怒氣隱現:「又是你自己的事?」
他問得咬牙切齒,還特地重重強調了「自己」兩個字的音。
陶沝被他這個「又」字弄得先是一懵,而後方才後知後覺地回想起上次她誤會傾城是師兄的女朋友時,曾躲在房內絕食數日,後來九九聽聞綠綺的話跑來看她,她也對九九說過幾乎同樣的話——
……
「……這是董鄂自己的事,跟九爺您沒有關係,犯不著九爺您來插手……」
……
陶沝下意識地張了張嘴,想要開口解釋,但那些字句卻死死地哽在喉嚨里,怎麼也說不出來。她根本不可能告訴九九所謂的事情真相,除非她能確定九九絕對不會拿她當怪物一樣對待,除非她已決定永遠留在九九身邊……
見她這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九九眉間怒氣更甚:「哼,跟旁人無關?在你心裡,爺只是旁人嗎?」
「不是的,董鄂不是這個意思……」聽出對方已然動怒,陶沝連忙見縫插針地為自己辯白。可惜話沒說完就被九九打斷了——
「不管是什麼,你既是爺的福晉,那你的事情,自然也是爺的事情,自然也跟爺有關——」
他一面說,一面慢慢走到陶沝近前,寬大且帶著明顯熱度的手掌就這樣輕輕撫上了陶沝的臉龐:「……只要你願意,無論天大的事情,爺都可以替你擔下來,你根本無需為此憂心……」
或許是不希望兩人之間的氣氛再繼續僵滯下去,九九原本激動的神情慢慢緩和了下來,足以用溫柔兩字來形容,甚至還帶了一星兒寵溺似的無奈。他的聲音不大,但卻字字有力,就像是在許諾一個極其神聖的誓言。
陶沝被他這一突如其來的示軟態度弄得心頭一跳,連帶原本不帶一絲溫度的淡漠語調也沒來由地跟著回暖了幾分:
「爺,其實董鄂只是……」
這句話只剛起了個頭便立刻停住了,原因無他,只因為陶沝忽然聞到從對方袖口處傳來的一陣幽香,隨著對方的步步靠近,這股香氣也愈加明顯,是杏花的香氣,她曾經在瑤煙的身上聞到過。
剎那間,她原本想說的話和心中升起的那股愧疚感當場煙消雲散。
她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幾步,毫不猶豫地避開了九九的觸碰,且字字堅定:「董鄂多謝九爺的關心,可是這件事九爺你即使想插也插不了手,如此,還不如就交由董鄂自己來解決吧……」
「你這話何意?」陶沝不為所動的態度以及再一次拒絕的舉動顯然徹底觸怒了九九,後者當即扯住了她的肩膀,厲聲低吼:「你給爺說清楚,究竟是爺真的插不了手,還是你根本就不想讓爺插手?你到底是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在瞞著爺?嗯?」
「……」陶沝被他箍得肩膀生疼,卻強忍著不願吭聲,因為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回答,她的確是不希望九九插手其中,哪怕他肯相信她給出的解釋,她也不希望對方知曉這個秘密。
見她死死抿著嘴唇,九九手上的力道卻並沒有因而放鬆分毫——
「說啊,你到底在害怕什麼?有什麼事情是不能跟爺說的?」他的聲音帶著滿滿的怒火,卻又隱約夾雜著一絲莫名的哀求。「……無論你瞞了爺什麼,只要你現在親口告訴爺,爺都可以不計較……」
最後一句話,他的語氣幾近懇切,但陶沝這廂卻依舊倔強地保持沉默,並未如他所願。
其實她是能聽懂九九話里的意思的。
她不是真的董鄂.衾遙,她知道九九心裡早就對此事存有懷疑,或許正是因為這一點,他此番才會對她說出這樣的話,其目的無非就是想聽到她親口承認,但即便如此,她也不願當著他的面捅破這層窗戶紙。她也說不清自己在害怕什麼,可能是潛意識裡覺得,一旦秘密暴露的話,她便會徹底淪入萬劫不復的深淵了吧……
九九自然無法猜到她內里的這點小心思,見她始終不肯答腔,他亦在僵持片刻後主動鬆開了緊箍她肩膀的兩隻手,臉上的神情極是落寞無奈,像是已經失去了對她繼續盤問的興趣。
他就這樣目不轉睛地深深凝視著她,半晌,突然語出驚人:「想必那位傾城姑姑是知道你所有事情的吧?」
他的話里行間帶著明顯的揶揄。
陶沝聞言一怔,下意識地抬起頭,正對上九九那雙熟悉的桃花美目,而此時此刻,他的眼眸里正透著濃濃的不滿和失望:「為何你寧可相信一個旁人也不肯相信爺?你憑什麼認為她更值得你信任?你心裡到底把爺當成什麼?」
陶沝避開他灼熱的目光,乖順斂眉:「九爺是董鄂的夫君,董鄂心裡絕不敢忘了這一點……」至少現階段不會忘!
「不敢么?」聽到這話,九九忽然冷笑,嘴角也順勢染上了幾分嘲諷:「哼——但爺心裡卻很是懷疑,你真的有拿爺當過自個兒的夫君嗎?」
「有的!」
這兩個字,陶沝幾乎是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速度快得連她自己都感到有幾分意外。只可惜她的聲音太輕,而九九這會子又正在氣頭上,所以根本沒能聽到她的這一回答。他的視線雖然一直停留在她的臉上,但整個思維卻似乎已經沉浸到了他自己的世界里——
「……爺對你的心,難道你還不夠明白嗎?究竟還要爺做什麼,你才肯心甘情願地把自己的心交給爺?」
此語一出,陶沝又再度陷入了沉默。
如果她之前沒有聽芷毓提起瑤煙侍寢的那件事,如果她剛才沒有聞到從九九身上傳來的那股熟悉香氣,那麼此刻,她或許還會因為九九的這句話而感到無比內疚,但眼下,她只覺得異常諷刺——
她真正想要的是什麼,九九他似乎並不知道……或者,即使知道,他也根本做不到……
這樣想著,陶沝深吸了一口氣,緩緩抬起頭,與對方鉚勁對視:「九爺究竟是想從董鄂這裡知道什麼?亦或,您是在擔心什麼?」話到這裡,她故意停了停,並特地加重了幾分語氣繼續道,「……是真的擔心董鄂的身份問題?還是擔心董鄂可能會對九爺您不利?」
「……」九九顯然沒想到她會問得如此直白,臉上的神情當場一怔,隨即便迅速劃過一抹尷尬之色。
陶沝沒有錯過他眸底隨之染上的那一抹高深莫測,心知自己一定是猜對了——
九九剛才之所以會莫名其妙追問她的秘密,想必一定是受了什麼影響而有所顧慮,而這,很可能就是有人在他面前說了什麼對她這個九福晉不利的話——
「九爺別忘了,對您而言,董鄂原本就是個可有可無的替代品,如此,董鄂是何身份又有什麼關係?」相較於九九此刻表現出的那份不自然,陶沝這廂卻是答得極為坦率。「至於其他,九爺若是不放心,大可以找個理由光明正大地休了董鄂,那董鄂自然也就不能再影響你分毫……」頓一下,又好整以暇地再補充一句,「反正董鄂如今名聲甚劣,想必皇上和額娘也不會太為難九爺才是……」
「爺不是這個意思……」聽她這樣一說,他本能地想要解釋,但話還沒說到一半,屋外的走廊上便匆匆響起一陣腳步聲,緊跟著,小廝毛太的聲音也隔門而至——
「九爺,有下人來報,桃花居好像出事了,您快去看看吧?」
「……」九九聞言狠狠皺了皺眉,正想說什麼,陶沝這廂已搶在他前面先一步開了口:「董鄂今日正好身子不適,九爺還是去別的院子里安歇吧……」
九九聽出了她話里隱藏的趕人之意,心中自然惱火,但旋即他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麼,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一句重話都沒有說,便徑自甩袖離開了。
臨踏出房門前,他腳下的步子忽又一頓,似是記起了什麼重要的事情:
「過兩日便是皇祖母的壽辰,額娘點名要你入宮一趟,你……好好準備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