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see you again
這之後又一連喝了兩天的湯藥,太子的情況已經好轉許多,雖然每天依舊處於昏睡中,但偶爾能看到他的眼睫毛和指尖在微微顫動,像是要醒來,但卻又一直都沒有完全清醒的跡象。
見狀,陶沝內心也一天比一天擔憂,不過米佳慧安慰她說沒事,這大概只是某位華麗麗的太子殿下潛意識裡不想回到現實的緣故。
話雖這樣說,但陶沝卻始終害怕對方的病情會在自己不注意間突然惡化,所以每每入夜的時候,她都會趴在床邊一直守著他,且每次都緊緊握住對方的手。
就這樣一直到了第三天傍晚,陶沝喂完葯,將湯碗交由守門的小太監收走,而她自己則就近在大殿的門檻上坐下——
這間壽安殿明間的門檻很高,幾乎到了陶沝的膝蓋,寬度也有將近十公分,坐在門檻上觀賞天空,妥妥得毫無壓力,還能悠哉晃動雙腳。
殿門外空無一人。
米佳慧幾乎將所有負責守門的太監和侍衛都各自派去做事了——比如抓藥煎藥,收葯碗、清洗葯壺以及其他各種芝麻綠豆大小的事情,美其名曰是幫她和太子殿下創造獨處機會,但事實上,這只是因為康熙皇帝之前下過令,讓咸安宮中所有侍衛和太監都聽從米佳慧的安排,所以,用米佳慧自己的話來說,就是她好不容易才擁有了光明正大的支使權,若是擱置不用那就太可惜了!
眼下正值夕陽落山、日月交輝的黃昏時刻,西邊的天地合處泛著大片大片絢爛夢幻的紅光,而東邊的半邊天空中也有了一彎淺淺的新月懸挂當空,精美得如同一副水彩畫卷。
陶沝仰頭望天,嘴裡輕輕哼唱著一首她曾經最喜歡的歌——
「我這一生最美好的場景,就是遇見你,在人海茫茫中靜靜凝望著你,陌生又熟悉……」
因為背對著殿內而坐,陶沝並沒有發現在她唱歌的時候,原本應該躺在床上「昏迷」的某位太子殿下悄然間睜開了雙眼——
「……儘管呼吸著同一天空的氣息,卻無法擁抱到你,如果轉換了時空身份和姓名,但願認得你眼睛……」
伴隨著清幽的歌聲,素白色的人影慢慢坐起身,隔著西次間的花梨木落地罩靜靜凝望著她的背影,一動不動——
「……千年之後的你會在哪裡,身邊有怎樣風景,我們的故事並不算美麗,卻如此難以忘記……」
許久,素白色的人影終於下了床,慢慢朝殿門邊走來,他的腳步輕緩,就像是怕打擾她唱歌似的,幾乎聽不到任何聲響——
「……如果當初勇敢的在一起,會不會不同結局?你會不會也有千言萬語,埋在沉默的夢裡……」
由於一心沉浸在歌聲中,陶沝並沒有因為某人的靠近而覺察到有哪裡,仍舊坐在門檻上晃動雙腳,一遍一遍地輕聲哼唱,直至天邊的那片紅光盡數消散,她才戀戀不捨地起身,準備轉身重新返回殿內,誰想這一回頭,卻赫然對上了一雙無比熟悉的、猶如琥珀一般的丹眸——
熟悉的眉眼,熟悉的眼波……
因為事先完全沒有心理準備,所以在最初的一瞬間,陶沝覺得自己就像是被人用法術定在了原地,大腦也當場變得一片空白——
而對方也同樣立在原地無聲地凝視著她。
儘管他此刻的模樣因為不修邊幅而顯得格外邋遢,面色也因為大病一場的緣故而變得明顯有些蒼白,但他那雙琥珀丹眸里卻是難得的清明一片。
兩人就這樣默默對視著,彼此間相隔不到一米的距離。
若是放在平時,這樣的對視對兩人各自的身份而言,顯然是不合乎規矩的,但這會兒他們倆卻似乎誰都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驀地——
陶沝從凝思中回過神來,心中不自覺地狠狠一凜,立馬趕在第一時間低下頭去,朝對方恭敬行禮:「太,太子爺,您醒了?有,有什麼事要吩咐奴婢去做的么?」
「……」某人不說話,仍舊站在原地靜靜打量著她。
陶沝等了許久,卻並沒有等來對方的任何回應,忍不住抬頭偷偷瞄了對方一眼,卻恰好被對方捕捉到了視線,陶沝當即心慌意亂,腦子也跟著飛速旋轉,努力為自己想辦法開溜:「太子爺一連昏睡數日,想必這會兒定是餓了吧?奴婢,這就給您去端些吃的來……」
「……」某位華麗麗的太子殿下仍是不說話,也不知道是因為不想說,還是默認。
陶沝又等了一會兒,決定自動當他是第二種情況,朝對方福了福身子便準備離開,誰料就在她轉身之際,某人突然幾步上前,長臂一伸,從後方將她攬入了自己的懷抱——
他的懷裡很暖,也依舊散發著那股熟悉的、淡淡的龍涎香的香氣,雖然當中混雜了不少酒味。
陶沝當場僵住了,一時間不知道該怎樣反應才好。
而他就這樣緊緊地摟著她,中間隔著那條不高不低的門檻。
他的嗓音嘶啞,帶著些許濃濃的、彷彿怎樣都化不開的沉痛和哀傷——
「你……究竟還要躲到什麼時候?」
此語既出,陶沝的眼淚忽然就這樣情不自禁得從眼眶裡無聲滾落,一顆接著一顆,順著臉頰順延而下——
「太子爺,您,您是不是認錯人了?奴婢……奴婢新入宮不久,是剛從別處調來的……」
因為這一刻是背對著某人的緣故,所以儘管已經淚流滿面,但陶沝還是違心地否認了自己的身份。而聽到她這句話,某人的身子也瞬間變得僵硬無比。
許久,就在陶沝以為他定會認為自己認錯人了的時候,他卻猛得加大了手上的力道,收緊手臂,將她牢牢圈在自己懷裡——
「是嗎?上回是辛者庫,這次變成了翊坤宮還是永和宮?」
陶沝聞言一愣,還沒等反應回神,他那廂已迅速低下頭,一口咬住了她的肩膀——
他咬得極狠,就跟他喝醉酒跑來問她為什麼的那個上元夜一樣,讓她在第一時間就感覺到了疼——
陶沝徹底震住了。
半晌,耳畔再度幽幽傳來他那低沉、且帶著一絲明顯哽咽的嘶啞聲線——
「沝沝,我好想你……」
忽然間——
淚如雨下,無聲無息……
暮色不經意間悄然瀰漫,渲染出大片大片的昏黃。
靜寂的大殿之外忽然刮過一股蕭瑟的涼風,吹落了不少樹上的枯葉,也將站在殿門處的兩個人吹得各自衣袂翻飛。
久久的沉默。
某位華麗麗的太子殿下沒有再出聲,而陶沝亦沒有。
明明腹中積了千言萬語,但在此時此刻,卻好像怎樣都說不出口——
我好想你……
這也是她第二次從他嘴裡聽到這句話,簡簡單單的四個字里儼然已經涵蓋了所有她能聽懂的思念,彷彿再多說一個字都是累贅。
她突然很想告訴他,其實她也很想他。自打她當日被雷孝思所救、從昏迷中醒來的那一刻,她就一直一直很想念他……
有那麼一瞬間,她甚至覺得,自己之前所找的那一大堆不想和他相認的理由都是借口,只因為她害怕,怕自己一旦與他相認,便會再也捨不得離開他身邊了,哪怕他已改變了對她的心意……
不過好在上天並沒有跟她開這個殘酷的玩笑,他沒有變……
他還記得當初對她的承諾!
「為什麼……」
也不知過了多久,那位華麗麗的太子殿下終於鬆了口,再一次壓抑出聲:「為什麼不肯見我……」
他說話的聲線因為沙啞而透出一分莫名的磁性,伴隨著從鼻子里呼出的那股略微不紊的溫熱氣息,輕柔地撩撥著她敏感的耳根。
「對不起……」
陶沝的眼淚再度無聲滑落,連話里也帶上了一絲明顯的泣音。
他先是一怔,繼而慢慢將她的身子翻轉過來面朝自己,正對上後者滿臉的淚痕。
「對不起……」她語帶哽咽地小聲道歉,「……又是因為我做了蠢事,所以才會連累你的!」
如果她那晚選擇和他相認而並非逃避,那他之後或許就不會被大阿哥他們逮到把柄了!
某位太子殿下顯然沒想到陶沝竟會在這個時候冒出這樣一句不倫不類並且煞風景的話來,一時間竟是愣住了。
半晌,他才勉強扯了一下嘴角,淡淡應聲道:
「不,那件事是有人刻意安排的,縱使沒有你,我也一定會有這麼一天……」停了停,又咬字清晰地一字一頓補充,「但如果這樣的代價能夠換得你回到我身邊,我卻是心甘情願的……」
他一面說,一面抬起手替她溫柔拭淚,但才剛擦了沒幾下,他手上的動作便莫名頓住了,緊跟著,他雙眸死死地盯住了她的臉,就像是看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
她自然沒有錯過他丹眸中一閃而過的驚異之色,下意識地伸手撫上了自己的臉,正好觸到了一道皺起的摺痕。
她滯了滯,繼而咬了咬牙,小心翼翼地將戴在自己臉上的那張面具輕輕取下,然後鼓起勇氣抬頭看向對方,咬唇小小聲說道:
「……這張臉,就是我原來的樣子!」
「……」
原本以為對方一定會因此飽受震撼,但出乎意料的,眼前那張如冠玉般的臉龐上並沒有出現太多的神情變化,甚至連驚訝的意思都沒有,有的,只是盛在那雙琥珀丹眸中滿滿的疼惜。
溫熱寬大的手掌輕輕撫上她的臉頰,而後細細摩挲——
他沙啞的嗓音裡帶著一絲薄怨:「這就是你先前不願見我的原因么?」
「……」眼淚無聲無息地繼續流淌,她垂下頭,緘口不答。
而他眼中的疼惜之意也因此更加明顯——
「我說過,只要你願意回到我身邊,不管你變成什麼樣子,我都不會介意的……」
他說著,微微俯下身,將她整個人再度輕輕攬入自己懷裡,貼在自己的胸前——
陶沝幾乎能清楚聽見他的每一下心跳。
「可是,你也要記得——我已經放你離開一次了,是你自己選擇了回來,所以,這一次,我不會再輕易放你走了……」
若我放你離開,而你仍然回來,那便代表你永遠都是屬於我的了……
聽到他這句話,她的眼淚突然流得更凶了,就如決了堤的洪水般洶湧而下。
她本能地伸手回抱住對方,起初只是輕輕的,但之後,卻是越抱越緊——
這一次,她也同樣不會再輕易鬆開他的手了……
「是誰在心頭流連,一轉身緣就在眼前;相逢的季節,落英繽紛幾回,模糊的記憶浮現……是誰在夢中留戀,一回眸你就在面前,難解的紅線,纏繞幾段姻緣,蝶與花不變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