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4.瀲瀲夜未央(上)
陶沝從未想過她有朝一日居然還能重新踏入毓慶宮的這間書房,哪怕她此刻被那位華麗麗的太子殿下親手牽著站在殿門前,她仍然覺得好似在做夢一般。
相隔數年,書房裡的各種布局擺設幾乎都沒有變化,還是和當年一模一樣,這令陶沝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種想把裡面所有東西全都用臉頰蹭一遍的衝動。
身旁的太子覺察到了她的這一情緒波動,本能地轉過頭來看她:「怎麼了?可是傷口有什麼不舒服么?」
「不!」陶沝立刻搖頭,仰起臉沖他莞爾一笑。「我只是突然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沒想到自己還能再回到這裡而已——」
光憑這一點,她覺得自己就有必要感謝一下那位董鄂.衾璇,若非對方挑了個「好」時候來惹她,她或許也沒機會——至少沒那麼快——能踏進這座毓慶宮的大門。
太子聞言微微勾起唇角,眼眉半彎,連說話的語氣都透出了一絲明顯的愉悅和寵溺:「你的東西,我一直都命人好生收著……」
頓一下,似是瞧出了陶沝此刻從眸中透出的那抹明顯疑惑,又淡淡補充一句道:「你早先看過的那些書,還有你看書時喜歡坐的墊子……」
哎?!
這話聽得陶沝心頭莫名一暖。
他居然還留著那些東西么?她還以為,她當年用過的那些東西早就已經被他扔掉了呢!
畢竟,她當年最後一次在這裡看書,是因為進宮躲九九時正巧遇到弘晉,之後又誤打誤撞被他帶來書房,那晚,他把那條重新修補好的紅豆手鏈戴在她手上,並第一次向她許諾,會給她想要的一切……
而她最後一次踏進這裡,則是他和唐佳氏大婚那日,再之後,她似乎就再沒來過這裡……
距今為止,好像已經有四年多了呢……
「怎麼了?」
許是見陶沝這會兒一直沉默,絲毫沒有要接話的意思,太子忍不住又低頭看了她一眼。
還沒等陶沝這廂開口答話,小太監榮泰突然從兩人身後追上前來:「二爺,那邊已經命人把絳桃姑姑的東西全都搬過來了,要放到哪間屋子裡?」
他問得自然是指宮女所住的下人房,但太子卻是不假思索地直接否認了這個提議:「都搬到這裡來吧!」
此語一出,不止是榮泰,連陶沝都愣在原地。
「搬到這裡?」榮泰一時沒能回過神來,傻傻地反問一句:「那絳桃姑娘要睡在哪個房間?」
太子白了他一眼,顯然是覺得他這個問題問得有點多餘:「自然也在這裡!」
「嗻!」榮泰聞言先是一怔,旋即便神色曖昧地往陶沝臉上瞄了一眼,轉身小跑著離開了。「奴才這就去吩咐他們把東西搬過來!」
陶沝自然沒錯過榮泰這記眼神中所飽含的深意,臉頰頓時不自覺得泛紅。
她再度轉頭看向身旁那位華麗麗的太子殿下,小心翼翼地出聲提問:「我今晚……不,以後,真的能一直睡在這裡嗎?」
萬一這件事兒傳到那位康熙皇帝的耳朵里,他該不會受到什麼懲罰吧?
她可是從剛才起就一直覺得康熙這位大boss今晚公然允她來毓慶宮照顧他的提議十分古怪呢!
雖然太子先前當眾替她擋了危險,還在康熙和孝惠章太後跟前替她求情,只要是有眼色的人,心裡肯定都已經非常清楚太子對她的這份心意,但照米佳慧之前的說法,康熙可是把她當成牽制太子的籌碼,如今就這樣讓她過來伺候他,難道是篤定了太子一定會接受他那個復立的提議嗎?
陶沝想不通,而那位華麗麗的太子殿下則是乾脆想歪了——
「怎麼,你不願?」琥珀般的眸光緊鎖在她的臉上,帶著一絲淡淡的理所當然。「你好像也不是第一次睡在這裡了吧?難道還會害羞么?」
呃……她不是這個意思啦!
眼看某人這會子沖自己擺出一副「我們又不是沒有一起睡過!」的傲嬌模樣,陶沝雙頰再度飛紅,趕忙解釋:「我的意思是,你讓我睡這兒,皇上那兒要怎麼交代?」
太子聽罷斜斜一挑眉,答話的語氣依舊理所當然:「這你就不用擔心了!他今日既然已經發話將你送來了我這裡,肯定也知道我接下來會怎麼做,所以,又何必惺惺作態?而且,他這樣做恐怕也是想讓某些人徹底死心吧……」
「某些人?」陶沝迷惑地眨眨眼睛,反問:「你是指九九?」
可惜話音還未落便遭到了某人的冷哼和白眼:「……看來的你的眼裡倒是只有九弟!」
「……」陶沝被他這話堵得一噎,還沒來得及繼續追問,就見榮泰那廂已經領著兩名小太監將她的東西送了過來。
太子見狀,倒也沒再繼續說話,而是就這樣鬆開了原本握著陶沝的手,率先邁步走進了書房。陶沝見狀在外面呆了呆,隨即也跟在他身後默默走了進去。
因為陶沝入宮的時間尚短,隨身物品並不多,所以沒一會兒就已經收拾完了。
榮泰吩咐那兩名小太監先行出去,又殷勤地為殿內地兩人奉上了熱茶,這才識趣地退出大殿,並體貼地替兩人關上殿門。
氣氛有些許的尷尬。
太子在他們收拾東西的時候就已在正對門的那張書案前落座,且始終不吭一聲,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陶沝之前提到了九九的緣故。而陶沝這廂自然也不敢主動去觸自己的霉頭,於是也同樣保持默不作聲地站在西次間與明間相連的花梨木透雕圖案的落地罩前。直到榮泰退出殿去過了好一會兒,兩人依舊誰也沒有開口。
從陶沝此刻站立的這個位置可以清楚一覽西次間內的景象——裡面的擺設布局也沒有發生太大變化,只有原本擺放那盆報春花的位置被單獨空了出來。
陶沝突然記起,當年他和唐佳氏大婚的那一日,他曾經差人送給她一盆報春花,她認得那個花盆的模樣,就是把原本擺在這間書房裡的,只可惜,那盆花被她帶回九爺府後並沒有得到什麼善待,最後甚至還和那間報春館一起被付諸大火。
正想著,坐在書案邊的太子卻彷彿已經猜到了她此刻內心的想法,忽然開了金口:「擺在那裡的花前兒個已經開了,我便命他們搬到前殿去了,那邊暖和些,你若是想看,我讓他們再搬回來……」
他說這話的語氣極溫柔,和前一刻相比簡直是天壤之別。
聞言,陶沝忍不住轉頭看了他一眼,正好看到對方起身朝她走來。
陶沝滯了滯,還沒等他走到自己近前,便突然主動撲上前去緊緊摟住了對方的腰。
太子被她此舉弄得一怔,下意識地開口問道:「怎麼了?」
陶沝頭也不抬地埋在他懷裡悶悶出聲:「你當年送我的那盆花,也被那場火燒了……」
太子再度一怔,還沒來得及答話,就聽陶沝那廂又自顧自地往下道:
「還有你那時重新修補好的紅豆手鏈,最後也還是被我給弄壞了……」
「我知道!是被九弟扯壞的吧?」出乎陶沝的意料之外,她這話還未說完,太子卻已搶先一步接過了她的話茬——
「……你那個貼身丫鬟已經告訴過我了……」
陶沝這回終於從對方懷裡抬起了頭,望向對方的眼光也充滿了訝異:「你是說芷毓?」
「嗯,就是九弟如今的那位側福晉!」太子答得一臉坦然。「九弟府里失火那日,我得到傾城的消息從南苑趕回來時,她正騎馬出城……那個時候,她突然衝過來攔住了我的馬,然後將一顆紅豆給了我……」
「她是你的人?」陶沝不等他把話說完便強行打斷了他。這是她很早以前就想問他的問題,可惜一直都沒能找到機會問明白!
但沒想到,這個問題卻換來了某人的滿臉錯愕:「不,你怎麼會這麼想?」
陶沝也同樣愕然。
倘若芷毓不是他的人,那為何會在那晚出手救她,難道真的只是單純的護主心切?!可不管她怎麼想,都覺得對方根本沒必要在那種時候冒著以下犯上的危險重傷九九……
太子感覺到了她此刻情緒上的變化,忍不住追問一句:「怎麼,難不成她有什麼問題?」
「不!」陶沝本能地搖頭否認。「她對我,是好的……」
太子顯然沒能聽懂她這句「雲里霧裡」,卻沒作聲,只微微皺了皺眉。
陶沝又繼續問:「她當日遇到你時,除了給你紅豆,可還有說過其他什麼話嗎?」
她這個問題顯然勾起了某人的回憶,太子這次滯了好長一會兒方才慢慢答道:「我記得她那時只說讓我快去九弟府中救你,還說你很危險,其他便什麼也沒有說了!」頓一下,像是又想起了什麼,利落地補充一句:「不過,我記得她當時好像受了很嚴重的傷,應該是鞭打所致,身上的衣衫也有好幾處都破了,感覺就像是從大牢里逃出來的……而且,我記得當時好像還有個人也跟她在一起,是小廝的裝扮,只是臉上和身上都沾滿了血污,實在認不出他是誰!」
陶沝聞言僵了僵。
她突然想起,當年她重病在床時,曾聽到九九說要把小草留在她身邊,可她清醒后卻一直都沒有見過小草,現在想來,他當時很可能也被衾璇關到地牢去了。
如果真是這樣,那麼當初和芷毓在一起的人很可能就是小草,一定是有人從地牢放走了他們……
還不容陶沝多想,太子那廂又再度發話:「難道……當日讓她把紅豆給我的人不是你?」
「不!」陶沝先是搖了搖頭,下一秒又緊跟著點點頭:「但那個晚上是,就是我們在護城河畔見面的那天晚上……」
她這話依舊答得雲里霧裡,太子怔了怔,還沒來得及開口細問,就聽陶沝已先一步接了下去:
「那天,九九也在護城河,還有八阿哥和十阿哥兩人當時應該也在場,所以,我們倆的事情被他發現了……那天晚上,他喝醉了,企圖對我……」話到這裡,陶沝猶豫了一下,沒有詳細說明,只淡淡地一語帶過,「當時是芷毓用罐子砸傷了他的頭,我覺得事態嚴重,便讓她趕緊離開去找你和傾城,誰想中途被衾璇的人截下了,之後,她便被衾璇關到了地牢……」頓一下,「這些,我也是後來才知道的……」
太子聽罷沒有立即接話,但那隻未受傷的右手卻已暗自緊握成拳。
凝滯了半晌,他方才緩緩開口:「原來如此!他們那天親眼看到了……難怪自那時候起,他便處處針對於我,我原本還以為是那個洛玉告的密——」
「洛玉?」這個名字聽起來相當耳熟,陶沝不禁眨巴眨巴眼睛,努力在腦海中回憶:「難道是當年在皇上巡視永定河途中先來勾、引你,後來又被皇上收在身邊伺候的那名女子?」
「嗯,就是她!」太子篤定地點頭,跟著又爆出一條重要□□。「我查出她是八弟的人!」
蝦米?!
洛玉居然是八阿哥的人?!
陶沝聞言立馬震驚當場。那她當年先勾引太子后勾引康熙的舉動,莫不是要效仿三國王允所用的美人計吧?!
可王允當初啟用的可是世間難求的傾國美人貂蟬,洛玉雖也是美人,但卻無論如何也比不過傾城,在已經有這樣一個近乎完美的參照物存在的前提下,八阿哥他究竟是哪來的信心,篤定太子和康熙兩人定會栽在這位洛玉的手上?!
或許是猜到了她這會兒內心的想法,也或許只是單純地陳述實情,太子那廂又再度爆出一句驚人之語——
「聽說她的長相與我那位已故的皇額娘至少有七八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