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5.投石試問水深淺(上)
農曆二月初八。己酉。
康熙皇帝率眾巡幸畿甸,命皇太子,還有四、七、八、十三、十四等共計八位皇阿哥一同隨駕。
聽到名單中有十四阿哥,陶沝果斷表示不想跟去。因為她之前誤打誤撞撿到小弘映那日,十四阿哥最後跟她說的那句話極其古怪,當時若不是八阿哥和十阿哥兩人人恰好從附近路過,估計這位皇十四阿哥還要繼續跟她表白有的沒的,所以在看到有人過來時,哪怕對方是八爺黨,她也莫名鬆了一口氣,趕緊把小弘映扔回對方懷裡,然後轉身跑了。
但這個理由顯然沒法對那位太子殿下說出口,加上她總覺得十三阿哥上回對冒牌傾城說的那番話里藏有蹊蹺。所以最後還是決定跟去瞧瞧。
其實,康熙皇帝自一廢太子以來對十三阿哥的態度也一直令陶沝難以琢磨,因為他現階段並沒有打壓十三阿哥的任何跡象,雖然十三阿哥在一廢太子初期也遭到圈禁,但很快就和其他數字軍團成員一樣放了出來,根本沒有被圈禁在什麼養蜂夾道長達十年之久,另外十三嫡福晉的父親,也就是吏部尚書馬爾漢曾在一廢太子期間以老乞休,但康熙皇帝卻並沒有同意,反命其原官致仕。所以,這一切的跡象其實都表明,十三阿哥在一廢太子期間應該並沒有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否則以康熙皇帝的性格,一定不會輕易放過他,包括他的所謂家人。
只是這樣一來,有件事情便好像說不通了。陶沝記得太子復立之時,除大阿哥、八阿哥和十三阿哥之外,其他阿哥都或多或少受到加封,就連九九和十四都被封了貝子,卻唯獨十三阿哥沒有任何封號,大阿哥和八阿哥兩人沒有得到封號尚情有可緣,但十三阿哥沒有就明顯值得推敲了。
陶沝心裡懷著這個疑問隨出行隊伍上了路。
這一路走得還算平穩,沿途沒有受到什麼打擾,而陶沝本人更是從隊伍出發開始就一直躲在太子的馬車之中,吃吃喝喝睡睡,過的甚為愜意。
這次巡幸畿甸的路線和四年前,也就是康熙四十三年她隨駕那次極像,就連隊伍晚上駐紮的地點幾乎都一模一樣。
就在出行隊伍到達駐紮地的第一天晚上,陶沝被那位太子殿下帶進了一個似曾相似的院落,院子里種有幾棵她喜歡的桃樹,青青的桃葉間夾雜著幾朵粉紅的花骨朵,看上去甚是可愛動人。但這並不是重點,重點是,其中一棵桃樹的樹榦上赫然刻有她和太子兩人的名字。
陶沝認出這兩個名字正是當年她和太子一起用石頭刻上去,心中頓時驚訝不已。
「難道這裡一直沒被旁人發現過嗎?」
她轉頭疑惑地詢問那位皇太子殿下,而後者這會兒正期待她會做出什麼樣的反應,聽她這樣問,立刻伸手輕輕環住她的腰,嘴角噙著笑,答得甚是理所當然:「因為我一直命人封著這個院子,不許別人住進來……」
陶沝神情一滯,同時也被他這句話噎得有些無語。
雖然從她個人的角度來看,他這樣的做法的確令人感動,但從其他人的角度來看,他這樣做分明就是在給自己招恨好不好?人家雖然嘴上不說,但心裡總是不舒服的,就像他當初強行把四爺府的那個小院給封了,四四大人估計也一直懷恨在心呢!
陶沝張了張嘴,正想說些什麼,然而又一幕似曾相似的畫面突然出現在她的視野內——
從太子此刻抱著她的縫隙中,陶沝瞟見一個窈窕的身影正從院門方向走來,手裡提著一個食盒。
她突然記起,當年似乎也有相似的情形發生。只不過那時的來人手裡端著的是一個裝滿熱水的水盆。
陶沝定睛一看,此刻出現的正是那個冒牌傾城。
她當即從太子的懷裡掙脫出來,躲到了太子的身後。倒不是因為害怕對方,而是不想再在人前給太子抹黑,錦榕曾說,康熙皇帝特意派遣過來的宮人也親耳聽到她和太子房中傳出的淫、聲浪語,她懷疑這個告密的宮人很有可能就是眼前這個冒牌傾城。
太子起初還有些訝然陶沝此刻的反應,但在隨後看到提著食盒進院的冒牌傾城時,他便像是意識到了什麼,臉上的神情也變得高深莫測起來。
冒牌傾城彷彿沒有注意到原本站在院中這兩人的神情變化,只自顧自地走到兩人近前,態度恭敬地朝太子行禮,還是不卑不亢的語氣,背也挺得筆直——
「今日有新鮮荔枝進貢,萬歲爺特意命奴婢送些過來給太子爺嘗個鮮!」
太子聞言,嘴角扯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那真是有勞姑姑了!」
陶沝聽出他此刻的語氣有異,忍不住從太子身後探出半個腦袋,眼光好奇地在太子和冒牌傾城臉上來回打轉。算起來,這好像也是自打冒牌傾城出現后,她第一次這般近距離地與其面對面。
不得不說,那個冒牌傾城表面掩飾得還是不錯的,表情和語氣幾乎無一不以假亂真。但有一點,陶沝覺得太子說對了,這個冒牌傾城的眼睛和傾城不太一樣,至少,看她和太子的眼神,都和原先的傾城有著天壤之別。
見陶沝一直盯著自己打量,那個冒牌傾城也順勢往她身上掃了一眼,但只一會兒,又立刻轉回到太子臉上,輕啟紅唇:「太子爺能否進屋借一步說話?」
太子先是一愣,許是沒想到她會提出這個要求,嘴角的笑意進一步擴大:「不知傾城姑姑想對本宮說什麼?」
冒牌傾城的面上依舊維持著她一貫的清冷,但給出的理由卻讓陶沝心頭猛地一震:「太子爺難道就不想知道奴婢當年失蹤的真相嗎?」
此語一出,陶沝立刻抬頭去看太子的反應,但後者的臉上似乎並沒有出現太多的情緒波動,就好像已經預料到對方一定會提出這樣的理由,這也讓陶沝心裡莫名生出幾分疑惑。
她伸出手,輕輕扯了扯太子的衣袖,然後朝低下頭來看向自己的太子眨眨眼睛,示意自己也想一起聽一聽。沒想到那個冒牌傾城似乎瞧出了她的用意,先她一步發話道:「如果可以的話,奴婢想和太子爺單獨談一談!」
這句話生生把陶沝也想跟進去旁聽的念頭當場擊得粉碎。
她本能地想要出聲抗議,沒想到太子那廂略一思索,竟是直接從冒牌傾城手中把她剛才提在手裡的那個食盒給接了過來,然後連盒子一起塞到了陶沝手裡——
「喏,這個你拿著吃,等吃完再進屋!」
蝦米?!陶沝被他這句話弄得愣了好半天才終於反應過來,某人這是要把她排除在外的節奏啊?!上回洛玉出現的時候,他可是把她往屋裡趕,這次換成「傾城」,他竟然直接把她關在了外面……嗚嗚,這難道就是絕世美女和普通美女的區別么?
太子說完,便轉身率先進了房間,而那個冒牌傾城聽完這番話后,嘴角也隨之閃過一抹明顯嘲諷的笑意,順帶在背對太子的時候,直接朝陶沝丟來一個極為得意的輕蔑眼神,並在跟進房間之後,刻意關緊了房門。
陶沝覺得自己受到了深深的侮辱,但終究沒膽跟進去,當下只能提著食盒走到院中的那座亭子里,開始泄憤地吃裡面的荔枝。
太過分了!他憑什麼把她關在外面,雖然他心裡早就懷疑那個傢伙是冒牌的,不見得會輕易上當,但如果對方說了什麼有的沒的,他因此相信了可怎麼辦?!
正當陶沝賭氣地將剝出來的荔枝肉一顆接一顆往嘴裡塞,一個身影突然出現在了她面前,帶著她熟悉的嗓音和笑意:
「小桃子,你有沒有想我啊?」
此語一出,陶沝才送到嘴邊的荔枝當場掉在桌上,因為這個聲音不是別人,正是原本應留在京城而不該在這裡出現的米佳慧。
陶沝有些意外:「你怎麼會在這裡?!」
「哎呀,人家這不是想你嘛——」米佳慧原本還想說些煽情台詞,結果一低頭,正好發現堆在陶沝面前的那一大堆荔枝殼,立馬改了方向:「小桃子,你這是前世沒吃過荔枝么?你這樣吃荔枝可對自個兒身體不好,會口舌生瘡流鼻血的,中醫可是有雲,一枚荔枝三把火……」
「哼——」陶沝不等她說完便急急打斷她的說教,氣鼓鼓地繼續往嘴裡塞荔枝:「那就燒死我算了!」
「哎呀?」見她突然沖自己擺出這種態度,米佳慧自然也意識到有些不對勁,忍不住反問道:「小桃子你不會是在生氣吧?怎麼,那位太子爺惹你了?」
她說著,朝四處環視了一圈,「太子爺人呢?」問完,便注意到不遠處的某個房間里正點著燈,且紗窗上清晰地映出兩個身影——
米佳慧見狀一怔,旋即拿下巴指著那個房間問陶沝:「屋裡還有其他人?」
「嗯!」陶沝點點頭,悶悶地從嘴裡擠出一句:「那個冒牌傾城剛才來了!」
「哎?」米佳慧聽話的重點顯然不在這個來人究竟是誰的問題上。「你已經確定她是冒牌的了?」
「沒錯!」陶沝忿忿地又剝了一顆荔枝塞進嘴裡,「從她剛才看我的那種眼神,就足以證明她是假的!」
米佳慧聽出了她話里的賭氣和不爽,不禁笑了起來:「看來小桃子還真生氣了啊!彆氣彆氣,男人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姐再給你介紹——」
陶沝被她這句安慰弄得哭笑不得,終於將話問到了正題上——
「對了,你這會兒跑到這裡來做什麼,是來找我有什麼事嗎?」
「嗨——瞧我,你不提這事兒我都差點忘了,我的確是有事來找你——」米佳慧一拍腦袋,抓起陶沝就要往外走。「我剛發現了一件極好極好的事,你快跟我來,估計現在還沒結束呢……」
陶沝冷不丁被對方從座位上拎起,有些迷惑地沖其眨眨眼睛:「是什麼好事?」
「你去了就知道了!」米佳慧聞言頓時笑得一臉曖昧:「放心,姐從不打誑語!」
*** ***
黑夜。僻靜的小樹林。
「嗯,嗯,爺,輕一點……」
「爺若真的輕一點,你當真能滿足……」
「爺好壞,奴才,奴才還要……」
「呵——真是個勾人的妖精,比女人還要舒服百倍……唔……」
有含糊不清的呻、吟聲正從樹林深處隱約傳出,時不時還伴隨著幾句真正的淫、聲浪語,著實令這會兒正躲在不遠處草叢裡偷窺的兩個人雙雙血脈僨張——
米佳慧說的對!這果然是好事!
陶沝忍不住在心裡暗暗感慨。看來她這次出行果然是來對了,所謂「出遊」必定都會有所謂的「意外驚喜」發生——
這次不僅又是活春宮表演,而且又是野外男男版,雖然這次看不清對方的相貌,不知道對方是誰,但其令人熱血沸騰的程度和上回海善貝勒那次幾乎是一樣的。
她剛才果然不該吃那麼多荔枝的!若是再這樣聽下去,她肯定會流鼻血的!
「你看看我對你多好,剛才一發現這事兒就立刻去找你來圍觀了!」
旁邊的米佳慧在偷看之餘,還不忘向陶沝表彰一下自己的功勞。「也不知道這兩人究竟是什麼人,膽敢在萬歲爺巡幸期間做出這等事,也算是膽大包天啊!」
陶沝在一旁附和地「呵呵」兩聲,並沒有因此發表什麼意見。
其實她見過的最膽大包天的應該是在四四大人府邸里的那對「裝鬼鴛鴦」,也不知道四四大人後來把他們倆怎麼樣了,估計其下場一定不會好到哪裡去!畢竟敢在她家四四大人的地盤上做出此等傷風敗俗之事,明擺著就是觸了四四大人的底線,不被雙雙浸豬籠就算是幸運的了!
見她不說話,米佳慧誤以為她還在擔心太子那邊的境況,忍不住出聲打趣:
「小桃子你今兒個的興緻好像不高哦,難道是在擔心自家後院會起火么?」
陶沝聽出她藏在話里的深意,忍不住白了她一眼:「他若是真這麼簡單就能被其他人勾兌了去,那這樣的男人還要來有何用?」
「撲哧——」米佳慧那廂聽罷當場樂出了聲,所幸兩人離某個「事發現場」相距較遠,並沒有像上回一樣立馬被對方發現。
「我倒真沒看出小桃子你原來那麼大度!」
「誰大度了?本姑娘那可是出了名的小雞肚腸,眼睛里容不得任何沙子!」聽她這樣一說,陶沝立馬像是被人踩中了痛腳一樣,下意識地脫口而出:「他若是敢和那個冒牌貨發生什麼有的沒得,我立馬收拾包袱走人,哼,投靠的下一個對象我都已經想好了……」
「哦哦哦——」聞言,米佳慧立刻生出一顆八卦好奇心,「你下一個對象是誰?」頓一下,半是玩笑半是認真地反問一句:「該不會是我吧?」
「你想什麼呢?」陶沝不假思索地在第一時間否認了她的猜測:「不過,我的確需要你的幫忙就是了——因為我還要去見那位朝鮮世子一面,問清當年發生的那件事,然後再順藤摸瓜找到傾城的下落……只要能找到真正的傾城,我說不定就能和她一起回去……」
因為師兄那個叫陶然的小徒弟曾說過,那條十字架項鏈是她開啟回家大門的關鍵。只要再知道師兄說的那第三句話,她和傾城兩人說不定就能一起回去……
「……真正的傾城啊……」米佳慧若有所思地重複了一遍她聽到的所謂「重點」,忽然轉過頭來問陶沝:
「可你真能捨得嗎?」
陶沝被她前言不打后語的說話方式問得著實愣了愣,隨後反應過來她這是在問那位太子殿下,當即滯了滯:
「倘若真心喜歡一個人,又怎麼可能捨得她傷心或是受半點委屈,如果他根本不在意我的這些傷心和委屈,那可見並不是真心對我,如此,也就無所謂舍不捨得了……」
許是聽出她夾雜在話里的那抹無奈和哀怨,米佳慧這次沒有立即接話,好半天方才幽幽吐出一句反問:
「你確定他真的清楚這一點?」
「這個嘛……」陶沝答不出,她相信此時此刻,那位太子殿下應該是明白她的這番想法的,但她同樣不確定對方能不能做到,尤其是等到他確信她已經喜歡上他之後,他是否還能繼續堅持到底,這就有待觀望了——
當年的九九沒能做到這一點,而現在,他也不知道會不會步上九九的後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