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7.從來悅目是佳人(中)
陶沝被他問得一愣,下意識地出聲反問:「難道不是嗎?」問完,像是想到了什麼,又趕緊補上一句,「那個……開頭在半空里飛旋的那支舞可不是我跳的,我跳得只是中間在鼓面上的水袖舞部分而已……」
他也跟著一愣,而後嘴角微微向上勾起:「我指的就是在鼓面上跳的那支舞……」
「咦?」他這話一出口,陶沝頓時覺得自己的腦袋好像被什麼東西凝滯住了,半天沒能反應過來。「難不成,你覺得我剛才跳得很好嗎?」
停了停,見對方但笑不語,又有些不敢相信地沖他眨巴眨巴雙眼,語出疑惑——
「可是……我剛才在台上跳的時候,好像並沒有聽到底下有什麼叫好聲啊?而且我跳完之後,底下也是一點反應都沒有……這難道不是因為我跳得太差勁了嗎?」頓一下,「唔——雖然萬歲爺最後的確沒有怪罪,但他那個賞字聽起來就很勉強,還有之後響起的那些叫好聲,感覺也勉強得很……」
「呵——」聽完她的這番陳述,太子那廂也笑著再度貼住了她的唇瓣,但這次是用拇指的指腹,隔著薄薄的白紗,輕柔摩挲——
「你誤會了,大家先前之所以沒有什麼反應,並非是你的舞跳得不好,反而正好相反,就是因為你的舞跳得太好了,大家都被你的那支舞吸引住了,所以才來不及給出反應的……」
陶沝被他說得當場怔在原地:「你……此話當真?」
「自然!」他丹眸含笑地望著她,眸底一片深情款款:「雖然開頭的那支飛天舞也跳得不錯,但勉強只能算是中上乘,中間你跳的那支鼓舞才是真正的美輪美奐,稱的上是一舞傾城……」
聽到這話,陶沝的雙頰立刻紅了紅,幸好被面紗擋著,看起來並不明顯。她清了清嗓子,忸怩地開口接過話茬:「咳——那個……雖然我心裡的確是很希望你能對我說些讚美的話,那樣我聽著會很高興,但是你這樣形容未免也太誇張了,我今日不過就是個助舞而已,也不是主角,你隨便誇一誇就好了,不用特意去想這種言不由衷的讚美之詞,其實你能說句『跳得還不錯』,我心裡就很滿足了……」
有時候太言過其實,反而會讓人覺得太假,聽起來也會變味。
然而某人卻是面不改色地繼續誇讚:「可我並不覺得自己言過其實啊……」
「咦?」陶沝滯了滯,還沒來得及插嘴,就聽對方又接著自己的話茬往下道——
「『笙歌重譜長生殿,美人踏月舞霓裳』……先前聽他們報的曲目名為《新貴妃醉酒》時,我原本還想著究竟是怎麼個新法,而現在看來,當年長生殿內的霓裳羽衣舞,怕是也未必及你吧……」
聞言,陶沝的臉頰也再度紅了紅。這傢伙越說越不要臉了,哪有這麼誇張?
「是真的——」似是見她不信,太子那廂又立刻出言補充,他說這話的語氣雖然淡淡,但字裡行間,卻透著不容置疑的堅定。「……你不信,是因為你沒有親眼見到自己當時的樣子……那時候的你,就好像是誤入凡塵的九天仙子,乘風而來,踏月而舞,明明就在眼前,卻又好像隨時都會隨風逝去,怎麼也抓不住……那種感覺,大概也就只有曹子建的《洛神賦》能夠勉強形容一二……」
陶沝的臉漲得通紅。
是不是每個男人說情話的時候都能把情話說得如此動聽的,在她看來,這些話簡直就是把她誇上了天,大有『此美只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聞』之勢,可是她自己有幾斤幾兩重,她心裡還是清楚的——他這番話實在是誇得太過了,她聽著都覺得各種肉麻,很難想象他是怎麼做到像這樣厚著臉皮當面說出來,而且還一個勁兒地強調自己並沒有言過其實的?
「唔——人家《洛神賦》里寫的是美麗絕倫的洛神女,我又怎麼可能比得上?像我這樣的,別說是神女了,就連稱一句『美人』,怕是都勉強的很吧?」
如果換成茱萸,倒還是有幾分可能的!但,絕對不可能是她!
聽陶沝這樣一說,太子那廂又一次不由自主得笑出聲來,而後,他就這樣深深地凝望著她的一雙水眸,一字一頓地清晰咬音:
「自古紅顏無絕色,從來悅目是佳人……」
他的聲音不大,也慢,卻又字字落地有聲,說話間,那張如冠玉一般的臉龐也再次朝陶沝緩緩湊近——
「旁人怎麼看無所謂,只要我覺得你是美人就可以了……」
「……」
有溫軟的東西再度隔著那層面紗貼住了陶沝的唇瓣,而她的思維也因而徹底凝滯住了,眼前又只剩下那片琥珀色的溫柔水光,猶如四月晴日里的蝴蝶泉,陽光穿過新葉斑駁地灑落在水面,波光粼粼,閃閃動人。
氣氛是如此溫馨而又甜美,如果不是哪個不長眼的跑來中途打擾的話——
「太……太子爺,萬歲爺,萬歲爺派人來找您回去……」說這話的是一直跟在太子身邊伺候的太監賈應選。他應該是急著跑來的,說話時頗有些上氣不接下氣。
陶沝見狀趕緊推開某人,往旁邊挪了一步,而太子聽到這話也有些愣神:「皇阿瑪這會兒找我做什麼?」
「這個,奴才也不知……萬歲爺還讓李玉公公跟著奴才一起過來……」賈應選低著頭,答得極為小心翼翼,「嗯,好像就說讓太子爺趕緊回戲台那邊去……」
聽到這話,太子當即狠狠皺眉,跟著也不知是想到了什麼,眸色忽而一黯,立刻沖陶沝這廂沉聲囑咐道:
「你趕緊去把這身衣服換掉,然後回前殿佛堂去,千萬別被其他人發現……無論是誰問起,你都要說你一直待在佛堂里沒有出來過,知道嗎?」
陶沝自然聽出對方此刻的語氣有變,當下愣了愣,還沒來得及點頭,就被他直接往後方的拐角處用力一推,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就聽到不遠處有新的腳步聲傳來——
「沒想到太子爺在這兒,奴才總算是找到太子爺了,還請太子爺趕緊跟奴才回去,萬歲爺這會兒正有急事找您呢……」
陶沝聽得出,這次開口說話的是跟在那位康熙皇帝身邊的大太監之一——李玉。不過太子對他的態度似乎並不怎麼友好,直接沖他冷笑反問:「噢——急事?什麼急事?」
「這個……奴才也不知,萬歲爺只說讓奴才來請太子爺回去——」也不知是不是聽出了太子話里的不滿,李玉此刻答話的語氣也同樣小心翼翼,連帶說的話也有些吞吞吐吐。
「是嗎?」太子聞言再度冷笑了兩聲,卻也沒有繼續為難對方,只淡淡沖其拋出一句,「既如此,那就走吧!」
話音未落,他已率先起步,朝著與陶沝所在的拐角的相反方大步走去。滯了一會兒,另外兩個腳步聲也跟著響起,追著他一併離去。
而這一過程中,陶沝始終屏息僵在原地,背靠著拐角處的那面宮牆,雙手緊緊抱著懷裡的那個包裹,並不敢探出腦袋去窺。
心跳突然沒來由地加快,就像懷揣著一隻不安分的小兔般,怦怦地跳個不停。
不知為何,陶沝總覺得太子這會兒的表現有些古怪,包括他對她說的那最後一句話,也令她感覺莫名詭異,就像是他已經知曉接下去一定會有什麼不好的事情要發生似的。她想了想,沒有照之前的想法繼續前去寧兒所在的房間,而是以最快的速度跑回了庫房,在裡面換回自己的宮女服后,她就將那身跳舞時所穿的純白舞裙連同面紗一起直接留在了庫房裡,然後低頭出門,一路躲躲閃閃地避開旁人,照著太子的要求躲進了她這幾日負責打理的那間佛堂內,並且從裡面反鎖上了佛堂大門。
但儘管如此,陶沝還是覺得有些不安,等冷靜下來仔細想想,方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她剛才好像也忘了提醒太子要小心那位幕後黑手準備的「后招」了。不過她緊接著又想起太子剛才的種種表現,他似乎也已經預感到會有不好的事情要發生,按理說,他應該會以此為戒,小心行事才對!
這樣一想,陶沝又覺得稍稍有些心安,她走到窗前,隔著木製的步步錦窗棱,看到外面的天色已經逐漸暗了下來,遠處的宮燈也都慢慢亮了起來。她從懷裡摸出雷孝思送給她的那塊懷錶,已經快到晚上七時了。後殿的戲台表演也應該差不多結束了。
她想了想,走到佛堂里供著的那座觀音菩薩像前,跪在蒲團上使勁朝觀音菩薩像磕頭,求其保佑自己和那位太子殿下都能平安度過今夜。
然而她才磕了沒多久,就有腳步聲從外面傳來,似乎是有人來了。
陶沝立刻變得緊張起來,蜷著身子迅速躲到了大門背後。
她努力屏住呼吸,將臉埋在雙膝之間連一動也不敢動。
腳步聲在佛堂門外停住,跟著便有人用力往裡推門,但連推了幾下都沒能推開。正當陶沝心中暗暗猜測此刻的來人究竟是誰時,對方已先一步出了聲,而且像是回頭沖著佛堂外面說的——
「十四爺,佛堂的門好像已經鎖上了,她應該不在裡面!」
聞言,陶沝當場一怔,如果她沒記錯的話,這個聲音應該是十四阿哥的貼身太監達順。而緊隨其後響起的那個人聲,也正是那位十四阿哥本人——
「是嗎?剛才已經去她房裡找過了,好像也不在房裡,那她這會兒會跑到哪兒去呢?」
「這……會不會是溜去後殿看戲了?」
「可是爺方才也沒在觀戲台上看到她啊……」
「說不定是跑去戲班後台了……奴才聽他們說,絳桃姑姑以前就在這個戲班裡待過,說不定是去後台找她以前要好的人敘舊了……」
「去戲班後台找人敘舊?唔,那該不會——」十四阿哥的這句話才說到一半就直接噤了聲,取而代之的,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見狀,原本站在佛堂外的腳步聲也再度有了動靜,這次是直接朝門外跑去,且邊跑邊喊——
「十四爺,您這是要去哪兒?等等奴才啊……」
待那兩人的腳步聲完全消失在佛堂門外時,躲在門背後的陶沝仍然覺得有些不敢置信。她今次居然這麼輕鬆地就過關了么?這實在是有點出乎她的意料!她原本還以為以十四阿哥的個性,她勢必得努力撐一段時間才能矇混過去呢!
然而,雖然可以暫時鬆口氣,但陶沝又隱約覺得這裡面似乎有哪裡不對勁。
聽到她有可能去了戲班後台時,十四阿哥為何會表現得那麼緊張,難道他也瞧出剛才在戲台上跳鼓舞的那個女子就是她了嗎?
可即使如此,他急著趕去那兒又能做什麼呢?難道是怕其他人也發現她的這個秘密么?
陶沝越想越覺得蹊蹺,又等了一會兒,待外面的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之後,她下定決心,還是溜出去看看究竟。反正她一直留在這裡也不見得有多安全,加上錦榕今夜並不當值,如果回房后發現她整夜都沒回去,那她之前稱病的借口可就徹底被拆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