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4.生當復來歸
陶沝這次明顯僵了僵,而後低下頭,咬緊下唇久久不肯答話。
而她這樣的反應顯然再度激怒了某人,後者又一次沉下臉來,揪住她衣領的手也再次收緊:「你——不會真的要跟他一起走吧?」
陶沝凝滯了一會兒,復又抬起頭來,目不轉睛地直直迎向對方此刻投來的視線,語氣卻是極為平靜:「如果我說——我留下,不出三年,一定會死,而如果我現在跟著他一起走,我就還能活很長很長的時間,你會讓我跟他走嗎?」
她這話一出口,某人的眼神立時一震,而後幾乎是咬牙切齒地沖她清晰吐字——
「我不會讓你死的!」頓一下,又加重語氣再補一句,「即便你留在這裡,我也不會讓你死的,給我一年的時間,我派人尋訪天下名醫,一定可以找到那個能救你的人!」
聞言,陶沝不禁苦笑了一聲,淡淡接話道,「可是,解鈴還須繫鈴人——我覺得我的身子之所以會忽然變成這樣,大體是和師兄有關,如此一來,應該也就只有師兄能救好我吧?」她慢條斯理地說著,雙眼卻是一眨不眨地繼續鎖在他的臉上,「雖然你或許可以幫我們找到師兄,但如果師兄治好我和傾城的代價就是讓我們跟著他一起回去,那你會同意么?」
太子那廂大概沒料到陶沝會給出這樣一個反問,當下整個人都愣住了。他就這樣定定地看著她,猶如琥珀般的丹眸熠熠閃爍,像是想從她臉上搜索些蛛絲馬跡來確認她這番話的真實性。半晌,他的眼神突然變得溫柔起來,就連語氣也比方才明顯柔和了幾分:「你一定要離開嗎?那……這次又要我等多久呢?」頓一下,遲疑地補上一句試探,「還是三年么?或者,更長?」
陶沝這一次又緊咬著下唇不答話。
太子看了她一眼,眉頭也跟著微微擰起,之後又繼續試探:「五年?……七年?……還是十年?」
他每說一個年份,眉頭就跟著擰緊幾分,但直到擰成了蝴蝶結,陶沝這廂還是沒有要點頭的意思。
終於,在他一路加到二十年的時候,陶沝終於開了口——
「……再也見不到了……」她說這話的聲音輕得就像是在嘆息,「如果我這次跟他回去了,那我可能就真的再也回不來了……雖然我不會死,但我們以後卻再也無法見面了,包括寫信——雖然你寫的,我或許相隔很久很久之後還有機會能看到,但我寫的,你一定是看不到的……」
他聽出了她話里的哀傷,原本擰成結的眉頭微微舒展了一些:「那……我可以跟你們一起回去,到時候再想辦法把你帶回來……」
「不!」陶沝輕輕搖頭,聲音依舊低如嘆息,「那個地方,你可能去不了,就算你勉強去了,恐怕也不可能再回來了……」話到這裡,她明顯停了停,看向他的目光也多了一絲考量——
「如果真是那樣的話,你就必須得捨棄這裡的一切,包括這裡的身份地位,還有所有的榮華富貴,甚至連你身邊的所有人,你都再也見不到了……難道這樣你也願意么?」
她這番話說得情真意切,雖然言辭聽起來透著幾分犀利,但並沒有半點要逼迫他的意思,有的只是淡淡的無可奈何,就像是已經篤定了他必定不會願意接受。
太子當即一怔,但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就見她又自顧自地繼續往下道——
「……而且從此以後,你可能要以一個普通的平民百姓的身份繼續過日子,不再是綾羅綢緞、錦衣玉食的光鮮生活,也不再是人人稱羨的皇太子,甚至,你有可能還要學習很多很多你可能從來都沒有見過的新知識和新事物,這樣的生活,你真的能適應和習慣嗎?」
太子這回沒有立即答話,反而將視線再度在陶沝的臉上來回逡巡,在確定對方此番並沒有說假話之後,他突然陷入了沉默。好一會兒,復又突兀出聲,卻是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說來說去,你心裡還是很想跟他走的,是不是?」
「不是的……」陶沝本能地矢口否認,但才剛說了三個字就被對方狠狠打斷了——
「怎麼不是?他說要你跟他一起走的時候,你並沒有拒絕吧?」他這句話說得極為篤定,顯然是已經知曉了一些內情。跟著,也不等她答話,便徑自往下繼續:「……說到底,你還是不肯相信我,既不相信我會對你一心一意,也不相信我能找到治好你的人……」
「我……」沒有!
陶沝很想這樣回答,但在隨後對上某人此刻射向自己的那道近乎審視的灼灼視線時,後面那兩個字卻是怎麼也答不出來了……
她承認,有那麼一刻,她的確是很想跟著傾城走的,因為她怕死,同時,也怕他有一天會和當年的九九一樣,背叛自己。可是,也就只有那麼一刻而已,因為只要一想到以後可能再也見不到他了,她的心就突然變得很疼很疼,簡直比死了還要難受。
如果,她這次真的跟傾城回去了,那麼以後這種生不如死的日子,她又要怎麼堅持著過下去呢?
許是見她此刻一直沉默著不曾給出回應,太子那廂自以為說中了事實,臉色明顯一黯,下一秒,突然轉過身去背對著對她,一字一頓地咬牙出聲——
「好,如果你真的想走,我會放你們走!」
說完,便立刻頭也不回地大步朝殿外走去。
陶沝怔在原地。
因為她從未想過他會給出這樣一個出乎她意料的答案——
他居然肯答應放她走?!
這簡直比聽到他準備去把傾城給殺了還要令她更為吃驚,她原本還以為,他會死活不放她離開呢……雖然,她也從未想過要離開……
「等一下!」
陶沝搶在某位太子殿下打開殿門之前主動從背後抱住了對方的腰。
某人當場一震,剛要去拉門栓的手頓時停在了半空里,但他並沒有作聲,也沒有直接甩開她。
陶沝下意識地又將雙手抱緊了幾分,這才緩緩地喃喃出聲——
「我並不想跟他走的……」
「……」他沒說話,但渾身上下卻因為她這句話,震動得極為明顯。陶沝自然感覺到了,又再次將雙臂收緊幾分,方才繼續往下道:
「可我也不想看到他繼續陪著我留在這裡……如果將來的哪一天,我真的死了,那也是我自願的,是我自己想要留在你身邊,怪不了任何人,可傾城他不一樣,他明明還可以活很久的,不需要為了我這樣的人而留在這裡等死,何況,我也不想看到他死……」
她一字一句地慢慢說著,話里行間浸著滿滿的哀傷——
「……他已經為我死過一回了,我不能再連累他了……可我又擔心,萬一我拒絕跟他走的話,他也會因為不希望看到我死而同樣不肯離開,那樣的話,我豈不就又連累他要跟我再死一回……所以,我才覺得我一定得想個可靠的辦法,將他順利地送回去……」
而最好的辦法,則莫過於假裝答應跟他一起走,然後在兩人準備回去的最後一刻,臨陣脫逃。
陶沝的話音還未落,某人已經先一步轉身,將她整個人緊緊地攬入了自己的懷裡,並單手將她的臉死死地壓在自己的胸膛上,且越抱越緊。
就在陶沝覺得自己整個人快要窒息而死的時候,一顆熱熱的水珠突然毫無預兆地滴落到她的頭頂,而且,遠不止一顆。
陶沝猛地一滯,跟著便立刻意識到那一顆顆的水珠到底是什麼東西,下一秒,雙手也極用力地緊緊回抱住了對方——
「我,想陪在你身邊……除非死別,再無生離……」
一開始,也許只是個意外,或者更確切的說,就是一場錯誤的相遇……
但——
偏偏就是因為這個錯誤的意外,讓他們兩個原本不可能會有任何交集的人在冥冥中相遇,然後相知、相愛,再到相許、相守……彷彿有一種命中注定的牽絆,將他們兩人無形地、緊緊地綁在了一起……
解不開,也沒人想要解開……
不知這樣過了多久,門外忽然傳來小太監尚善的聲音——
「太子爺,乾清宮來人了,好像是萬歲爺有話要特別交代您——」
太子聞言滯了滯,但沒有放開此刻被他緊緊摟在懷裡的陶沝,甚至連動都沒有動,只隔著門板直接朝外面吩咐道:「就讓他直接說吧!」
話音剛落,就聽另一個熟悉的公鴨嗓在外面清了清嗓子,然後沖著裡面利落出聲——
如果陶沝沒聽錯,這個人應該就是跟在康熙皇帝身邊的那位魏珠公公——
「稟太子爺,萬歲爺剛才發話說,過兩日會帶人去暢春園小住,另外,今年巡幸塞外的時間也會比以往稍微提前一些,還望太子爺早些做好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