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華夷之三問
那孔先生聽到有人自稱為朕,且說等自己很久了,抬起頭一看,可不正是崇禎皇帝笑吟吟地手拿書本,坐在那裡看著自己?
大驚之下,孔先生慌忙跪倒在地,口呼萬歲道:「學生孔興燮,參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待孔興燮行禮完畢,就聽崇禎淡淡地道:「孔先生起來罷。是朕命人將孔先生請到此處的,也是有些疑惑,想請孔先生為朕釋疑。」
孔興燮就勢站了起來,心下卻是明白,只怕是宴無好宴,會無好會,今日之事,恐怕難以善了。雖然腹誹不已,可是天子開口,由不得孔興燮不答,便躬身道:「陛下請講,學生知無不言。」
崇禎卻是對站在身後的王承恩道:「朕與孔先生便在此小酌幾杯,且命人送些酒菜過來。」
待王承恩領命退下后,崇禎道:「不急。朕的問題頗多,咱們呆會兒一邊吃一邊說。」說完,竟是不再理會孔興燮,就那麼靜靜地等著酒菜上來。
過了小半個時辰,酒菜便送了進來,崇禎這才道:「去給孔先生搬個凳子過來。」接著又對孔興燮道:「你看朕這記性,竟是忘了讓孔先生先坐下休息一番,希望孔先生不要放在心上才好。」
孔興燮心道,只怕不是你忘了,而是有意為之罷?面上卻頗為恭謹地應道:「學生不敢。」又是施了一禮后,才半個身子坐在了凳子之上,不管是禮儀,或者是神態,都是頗為瀟洒,讓人挑不出半分地不是。
崇禎卻是端起酒杯道:「來,請孔先生先飲一杯,回答朕的第一個問題。」
孔興燮連忙行禮道:「學生當不得陛下如此厚愛,折煞學生了。不知陛下有何疑問?學生知無不言。」
崇禎唔了一聲,先將杯中的酒水一飲而盡,這才問道:「朕的第一個問題么,就是孔先生,乃或說聖人學說當中,是如何看待華夷之辨的?」
孔興燮道:「回陛下,子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諸夏之亡也,乃是出自《論語·八倄》,《春秋》亦是有雲,夷狄而華夏者,則華夏之;華夏而夷狄者,則夷狄之。故而,學生以為,夷狄者,蠻人也,當施以聖人教化,使其知學,明禮。」
崇禎嗯了一聲,又端起酒杯道:「這第二個問題么,孔先生如何看待以德抱怨這句話?」
孔興燮身為孔子後人,如何不知道這個出自《論語·憲問》的成語?雖然平時都說甚麼以德報怨,但是孔興燮卻是清楚地知道這句話的完整版本:「或曰:『以德報怨,何如?』子曰:'何以報德?以直報怨,以德報德。」
孔興燮心思電轉,卻也不得不回答崇禎的問話,便硬著頭皮道:「回陛下,以德報怨,乃是出自憲問,子曰,以直報怨,以德報德。」
崇禎卻是笑了笑,接著問道:「那麼,以怨報德呢?又當如何?」
到了此時,孔興燮早已是冷汗淋漓,雖然還未出三月,天氣頗有些寒意,孔興燮卻是覺得身上的衣服都被冷汗打濕,粘乎乎的甚是難受。
不得已,孔興燮只能回答道:「回陛下,以怨報德,乃是出自《國語·周語》,以怨報德,不仁。」
崇禎接著道:「好。朕還有幾個問題,乃是跟上面的問題相關的,望孔先生有所教朕。」
孔興燮心下大駭,話已經說到這個地步,只怕接下來便是圖窮匕現之時,雖然身體仍然端坐,雙股卻是頗有顫意,倘若不是怕君前失禮,只怕此時的孔興燮早已嚇得失禁。
崇禎對孔興燮的彆扭模樣視若未見,又盡飲一杯,卻是莫名其妙地吟道「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痴兒女。君應有語,渺萬裡層雲,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
橫汾路,寂寞當年簫鼓,荒煙依舊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風雨。天也妒,未信與,鶯兒燕子俱黃土。千秋萬古,為留待騷人,狂歌痛飲,來訪雁丘處。」
一首摸魚兒·雁丘詞吟完,崇禎卻是有些顛狂地將手中酒杯擲於地下,哈哈地狂笑了幾聲。此時地孔興燮再也坐不住,雙膝一軟,便跪倒在地。
外面地錦衣衛聽聞動靜,卻是呼拉拉地湧進來十餘人,將孔興燮圍在其中,生恐此人學甚麼荊柯那一套,傷了崇禎。不曾想崇禎卻是手指外面,喝道:「滾出去!沒有朕的旨意,不許進來。」
待眾多錦衣衛護衛退下之後,崇禎卻是看著跪在地上的孔興燮冷笑道:「朕初讀這雁丘詞之時,只覺其中意境優美無比,便是較之關雎,亦不逞多讓。朕嘗以為,做得此詞者,當是一代大儒。」
話音一轉,崇禎接著問道:「孔先生以為忽必烈如何?」
孔興燮顫聲道:「回陛下,忽必烈雖為蠻夷,卻也稱得上是一代雄主,兼之好讀詩書,遺山先生亦遵之為儒學大宗師。」
崇禎冷笑道:「不錯。好一個儒學大宗師。以孔先生觀之,朕,可稱得上是儒學大宗師么?」
孔興燮此時越發地膽寒,只能硬著頭皮道:「學生早聞陛下文武雙全,平日裏手不釋卷,當然可稱得上是儒學大宗師。」
崇禎道:「嗯,這手不釋卷么,倒也稱不上。朕不過是喜讀一些雜書罷了。」
說完,卻又翻了翻手中的書本,讀道:「蜀民就死,率五十人為一聚,以刀悉刺之,乃積其屍。至暮,疑不死,復刺之。城中骸骨一百四十萬,城外者不計。」
讀完之後,崇禎冷笑道:「孔先生知道這本書么?」
孔興燮道:「學生大概記得,好像是賀清泉先生所著《CD錄》。」
崇禎又嗯了一聲,說道:「孔先生果然讀書甚多,連這等雜書也看過,不愧衍聖公最為看重,未來要襲爵的大才之士啊。只是朕記得當初孔聖人曾經說過一句話,微管仲,吾其被髮左衽矣。不知此言何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