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9章 邂逅相遇,與子偕臧
油紙傘上的字,看似是以毫筆揮就,但仔細看時,便能看出其微微凹陷的痕迹。
沈曼歌忍不住微微側過身,借著光亮讓自己看得更清晰。
這字筆法縱逸遒放,竟與陸子安從前寫的任何一種都不同。
如果說陸子安的行草是奔放奇逸,他的草書是縱橫恣肆,那麼他此時寫的行書,便縱伸橫逸,如盪槳、如撐舟,氣魄宏大,氣宇軒昂。
肥筆有骨,瘦筆有肉,如今沈曼歌也偶有練字,當即忍不住在心裡喝了聲彩。
子安哥的字,又有進步了呢!
不過欣賞完字跡后,她把注意力放到了內容上面。
字非常小,但湊近些還是能看清的。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
有美一人,清揚婉兮。
邂逅相遇,適我願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
有美一人,婉如清揚。
邂逅相遇,與子偕臧。】
每當寫到蔓字時,筆鋒略緩,彷彿帶著一絲淡淡柔情。
不明顯,卻因此而更加動人心弦。
「喜歡嗎?」陸子安略帶一絲緊張地看著她。
「喜歡!」沈曼歌感覺眼前有點朦朧的霧氣,眨了眨眼睛才抬起頭笑著看向他:「怎麼,突然想起送我東西了?」
陸子安微微鬆了口氣,盡量讓自己神情自然一些,伸手將她鬢邊垂下的髮絲撩至耳後,定了定神,才慢慢地道:「邂逅相遇,與子偕臧……」
說話間,他的手指緩緩向下,直到將她的手包在掌中,才輕聲道:「曼曼,你……願意嗎?」
聽著他的話,沈曼歌忍不住微微低下頭去。
她的手完全被包裹在他的掌心,手裡握著的傘柄在掌心輕微地轉動摩擦,溫而涼的感覺。
屋外大雨傾盆,屋內卻春意盎然。
十指相扣,共許白頭嗎……
沈曼歌感覺自己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來了,她很想笑,但事實上,卻是眼淚先溢出眼眶。
直到此時此刻,她依然有種身在虛妄的空虛感。
這一切會是真的嗎?
那些美好的光環,都是她幻想出來的吧?
也許下一秒,啪,燈光消失,她又回到了那個黑暗的房子里。
很多人在笑啊……
掃把星……賠錢貨……
這世間,美好總是缺憾,溫暖總是短暫。
那盞螢火照亮了她眼前的一小段路程,卻又很快就熄滅。
會不會,這一切都只是一場夢,夢醒了,又只剩她一個人……
她下意識握緊了傘柄,嘴唇微微顫抖,想勾出一抹笑,但聲音卻顫得不像話:「你,在說什麼……」
「我說,請你與我共度餘生。」陸子安將下巴擱在她的肩上,看向兩人相握的手的目光溫柔而憐惜:「曼曼,我知道你心有所懼,但請你相信,那一切都不是你的錯。」
這句話他很早就想說,但是一直找不到合適的機會。
太早的時候難免有點交淺言深,後來相愛相知,他卻捨不得再說。
沈曼歌閉上眼,借著他的力道,她微微往後一退,倚靠在他懷裡,終於痛痛快快地哭了出來。
眼睛被人溫柔地撫住,陸子安用輕柔的聲音,在她耳邊慢慢地說著:「你的怯懦、你的軟弱、你的自卑、你的敏感、你的杞人憂天、你的消極陰鬱,這些都不是你的錯。我知道童年的痛苦會伴隨著你很長的時間,但是,我希望你能正視自己,原諒自己,接納自己,善待自己,那一切,都不是你的錯。」
「他們重男輕女……」
「那不是你的錯。」
「爸爸媽媽死了……」
「那也不是你的錯。」
沈曼歌微微掙扎了一下:「可是你還有很長的路要走,我……」
她不想成為累贅……
「你永遠不會是我的負累。」陸子安握著她的手微微用力,制止了她的離開:「等我鬆開手,你將迎來新的人生,我們訂婚吧,曼曼,我想更名正言順地照顧你。」
有的人追求功名,有的人尋求利祿。
但那些都只是人生的幻光。
在陸子安心裡,人生中真正有意義的事,是讀千卷書,行萬里路,然後與愛的人共度餘生。
他說完之後,手指也逐漸移開,沈曼歌緩緩睜開眼睛。
眼前一片清亮,屋外煙雨朦朦,朦朧中彷彿看到了她爸媽那溫柔的笑顏。
沈曼歌低頭,倉皇地擦乾眼淚,卻沒有把握著傘柄的手抽回來,就這樣睜著淚眼回頭望:「好。」
這個好字,自然是回復他之前的問題的。
「傻姑娘。」陸子安將她攬得更緊,輕聲低語:「你知道我為什麼要送你這把油紙傘嗎?」
萬般思緒都被擱淺,沈曼歌笑著看向手中的油紙傘,柔聲問:「為什麼?」
「油紙傘除了是擋陽遮雨的日常用品外,也是嫁娶婚俗禮儀一項不可或缺的物品,在華夏傳統婚禮上,新娘出嫁下轎時,媒婆會用紅色油紙傘遮著新娘以作避邪。」陸子安輕笑:「但是婚禮的話,得等到你滿二十歲呀,但是我會把所有的都捧到你面前,在婚禮來臨之前,該有的步驟,一個都不能少。」
他素來不會說太甜蜜的情話,但是曼曼堅強的外表內是一顆柔軟的心,他捨不得讓她因為他態度不確定而心生疑慮。
兩人說了一小會兒話,雨也漸漸停了。
「吃飯了。」卻是不知道什麼時候過來了的老人家倚著門框抽著煙,笑眯眯地看著他們。
目光在油紙傘上頓了頓,他把煙斗在門框上磕了磕:「燕兒成雙對,好事喲!」
沈曼歌含羞帶怯地垂下眼,唇角終於揚了起來。
這雨果然來得急,去得也快,他們吃完飯,太陽又重新出來了。
陸子安抱了做好的半成品出來曬,整個院子里頓時擺滿了油紙傘。
有路過的村民揚聲問著:「哎喲啷個曬的傘喲,莫不是老坎做的吧?還賣不噻!」
「就是噻,我想給孫子買一把咧,哎喲還是這老坎做的傘啊,好用!」
老人家出去解釋了幾句,眾人聽說是一個年輕後生來村裡兒做的,大感好奇,紛紛探頭進來看。
陸子安任他們瞧,走過去落落大方地打了個招呼:「大家好。」
「哎喲你好你好哇,這小夥子長得真精神,哎這妮兒長得真俊!」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熱情洋溢,聽老人說他倆是情侶,準備訂婚的,眾人頓時紛紛祝賀。
收穫了一籮筐的祝福語,沈曼歌被他們逗得面泛紅雲。
最後還是老人家說他們要上山看看老坎,眾人才散了開去。
前往祭拜的路上,陸子安的心情空前的寧靜。
他做了些油紙傘的小紙樣,在坎老的墳前一一燒了。
精緻玲瓏的小傘,繪著精美的各色圖樣。
一一撐開,再投入火中。
如果有人見過坎老的手札,那麼就會發現,這些圖樣,都是坎老生前所繪。
他所有做過的、未做的、抑或只是描出了一個大概圖形沒有來得及補充的所有的夢,陸子安都為他填充圓滿。
有涼風吹過,捲起殘渣,打著旋兒升上半空。
眾人抬頭仰望,情不自禁發出一聲感嘆:今兒的天空,真藍啊……
「回吧,晚邊天黑了得看不見路了。」
陸子安應了一聲,拿竹枝兒撥動著紙錢,等它們全都燃盡了熄滅了,確定沒有火星兒了才折返。
這一晚自是歇在了村子里,只第二天離開的時候,沈曼歌在枕頭底下,放了一筆錢。
不多,但足以讓老人能夠過得稍微輕鬆一點。
隨著車子逐漸駛離那個煙雨氤氳的村莊,沈曼歌的心情也慢慢平靜下來:「接下來我們去哪兒呢?」
「你回長偃。」陸子安篤定而從容:「我繼續我的行程。」
如果在昨天之前,陸子安說這種話的話,沈曼歌一定會否定。
但是此時她心情很好,忍不住想問一句為什麼。
活膩歪了嗎?這種送命題也敢隨便答!
「你的公司得走上正途了,卓鵬只能幫你到這裡,而且你馬上要開學了。」陸子安微笑著,有條不紊地解釋:「另外,關於那些粉絲後援團鬧出的事情,你也得出面幫我張羅一下,我此去不是遊山玩水,是為了尋找我心中的答案,有你在我很高興,但是接下來的旅程,我可能得一個人完成。」
其實仔細一想,沈曼歌還是能夠理解的。
但是理智是一回事,她心裡完全無法接受!
就是因為他說的有道理,所以她才更不高興,接下來的時間裡,她沒有再說話。
陸子安輕笑了一聲,踩了腳剎車,伸手撫了一下她的頭髮:「聽話,你能陪我到這裡,我已經很開心了。不僅是高興,更是滿滿的感動感激。」
「我……」沈曼歌正準備回話,手卻摸到了那柄大紅的油紙傘。
觸手生涼的竹傘骨,齊整繁複的穿線,雅緻精巧的傘面繪圖,無一不在向她深情訴說著他對她的在乎。
如果不是因為在意,向來洒脫的子安又何需做到如此地步。
她的指腹輕輕摩挲著傘面,後面的話卻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半晌,她沒有抬頭:「好。」
就像他求婚,她說好一樣,現在他要去追求他的夢想,她也只有一個簡單的好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