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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章 我和托爾斯泰一樣痛苦

  補第三更完畢,接下來還有三更

  巴黎的喧囂還未過去,圍繞著加里安的爭論在繼續,原本一邊倒的輿論開始出現了轉機。自從《我不是什麼詩人》發表之後,越來越多年青一代的作者開始站在加里安這邊,包括龔古爾兄弟們,抵制諸如梅里美,聖勃夫之流的老派一代。


  在你爭我吵一段時間之後,他們驚訝的發現,自從加里安發表了最後一首詩歌之後,便莫名其妙的消失了。當波德萊爾和福樓拜登門拜訪時已經不見人影,連阿爾黛和巴蘭池夫人都不知去向,彷彿加里安就直接從巴黎蒸發消失了一樣。


  無影無蹤。


  而現在,從加來海港出發,前往科斯塔海港的蒸汽船已經緩緩的啟動,準備越過英吉利海峽,向對岸的方向前進。加里安站在甲板的位置,靠著欄杆,海風的咸腥味道撲面而來,吹拂著他的頭髮和衣領。歐洲已經開始逐漸步入寒冬,加里安不由自主的從口袋裡摸出石楠煙斗叼在嘴上,轉過身背對著海風,試圖費勁的點燃火柴。


  劃了幾次都失敗之後,加里安終於放棄了抽煙的想法,取下了煙斗,握在手中。此時他看見屠格涅夫晃晃悠悠的朝著自己走過來,隨之撲面而來的是一股濃烈的酒熏味道,瞬間蓋過了海風的咸腥。


  加里安不禁捏著鼻子,能在大白天喝的醉意熏熏的,也就只有戰鬥民族了。


  「блять,抽什麼煙?真正的男人應該來一瓶伏特加!」


  說著,屠格涅夫不知從哪裡變出一瓶伏特加,塞到加里安的手中,拍著他的肩膀說道,「來一瓶夥計,你知道之前梅里美那個傢伙有多沒用嗎?約好談談關於出版我的小說事宜,結果請我吃飯居然用小杯子跟我喝伏特加。我直接擰開瓶蓋往嘴裡灌,嚇得他大喊上帝。」


  「哈哈哈哈。」


  加里安忍不住笑出聲,甚至能想象到梅里美驚慌失色的神情,起碼以後能給吹噓酒量不錯的巴黎作家一個警醒。


  不要和俄國人拼酒。


  「加里安閣下,你越來越像一個作家了。」


  沒有來由的話讓加里安抬起頭,望向身邊的屠格涅夫。


  「一開始見到你的時候,你跟普通人沒有什麼區別。會笑,會開心,會憂鬱,會暴怒。而現在你身上的憂鬱就跟巴黎的病態作家一樣,像浸泡在酒精里的標本,沒有一點生氣。」


  豪爽的屠格涅夫一把點穿了加里安的現狀,「現在的你心中裝載了太多的東西,人們將你推上了巴黎良心的位置,肩膀上的負擔太重了,原本你就只是一個普通的作家而已。」


  被屠格涅夫提點之後,他才突然意識到,自己真的越來越鬱鬱寡歡。睡覺的時候巴蘭池夫人從背後抱著他,也會輕聲的感慨。


  「親愛的,你笑的越來越少了。」


  加里安愣了一下,他也突然意識到,自從成為作家之後,自己的快樂便越來越少。


  那些在歷史上如同流星劃過天際的作家們,絕大多數都選擇了自我了斷。科爾辛基在裝了一半水的浴缸里用塑料袋殺死了自己,他在絕筆書上寫下自己只是想比平時多睡一會兒,湯普森在遺書中寫下這個世界太無趣之後吧,便用子彈結束了生命,

  像屠格涅夫一樣,自始至終保持著樂觀,實屬罕見。


  「因為作家都是痛苦的啊,你有見過幾個巴黎的作者最後善始善終?不是悲慘病逝,便是抑鬱而終,沙俄盛產的也不僅僅是伏特加,還有自殺傾向的詩人。」


  「你有什麼痛苦不堪的?「


  屠格涅夫嘲笑著加里安的傷春悲秋,「像陀思妥耶夫斯基一樣苦苦的掙扎在貧窮的邊緣?像普希金一樣成為政治的玩偶?你擁有著一個美滿的家庭,富裕的分紅收入,穩定繁榮發展的法蘭西社會,哦該死,這裡甚至沒有農奴,你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面對他咄咄逼人的質問,加里安沉思了片刻后,小聲的說道,「我和托爾斯泰一樣痛苦不堪。」


  屠格涅夫愣住了,臉上的表情從驚愕變成慍怒,他將手中的伏特加狠狠摔在地上,四分五裂,破碎一地。


  「你開什麼玩笑。托爾斯泰是誰?他是伯爵,有自己的莊園,有數不盡的土地,還有樹林。從他的祖上繼承過這份產業以後,他個人又買進了大片的土地,有農仆,有傭人,衣食無憂。加里安閣下,你這是在諷刺誰?」


  對方嘴裡噴出溫熱的酒氣在空氣中迅速凝結成白霧的姿態,消失在茫茫的海面之中。


  加里安搖搖頭,屠格涅夫並不清楚他老朋友的痛苦。


  托爾斯泰有出租土地的大筆收入,作品可以賣出高標準的稿酬,然而他卻是那個時代最痛苦的作家。在他還很年輕的時候,日記里就不斷地出現:「還活著」,「還沒有死」,「如果還能活著……」等字樣

  名滿天下的托爾斯泰到了八十歲生日的時候,收到來自世界各地的賀信。慶賀他為人類文明創造了巨大的精神財富。可是托爾斯泰卻說:「這一切令我厭煩。」


  「他的痛苦,源於社會的不公平,我也一樣。」


  加里安雙手插在口袋裡,屠格涅夫卻從他眼神中,看到了深深的悲涼。


  原本盤踞在胸口的憤怒,在看到那雙眼睛之後,消失的無影無蹤。


  「社會不公依然存在,還不容歌舞昇平。托爾斯泰到街上去,到貧民窟去,到貧民救濟所去,看到乞丐,看到在貧困中掙扎的人,極其痛苦。他的朋友格萊斯基勸他,這一切都是社會的本質,再正常不過。而托爾斯泰幾乎要跟他的朋友吵起架來,他堅執地說,不,這個社會不是這樣的!在一般人那裡視為很正常的現象,卻是他痛苦的根源。」


  儘管屠格涅夫相信加里安並不認識托爾斯泰,然而他卻像是一個多年的老朋友,完全理解對方心中的想法。


  「那不是上帝創造世界的本意。人生來就應該是平等的,自由的,有尊嚴的。」


  加里安越往下講,屠格涅夫的背後冷汗涔涔,頓時酒意全消。


  站在他面前這位作家,臉上帶著悲天憫人的神情,他恍惚之前想起,上一次看到這副悲憫的神情,是在聖彼得堡大教堂內,在管風琴和唱詩班之間。


  耶穌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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