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揮別
關正回到家,看見易珊坐在沙發上發獃。他走過去問道:「姐姐走了?」
易珊道:「嗯,剛走。」
他挨著她坐下,摟著她的肩膀,說道:「她找你有事嗎?」
易珊指了指茶几上的盒子,「她把媽媽的遺物給我。」
關正摟著她的手臂緊了緊,安慰道:「那你好好收著。」
易珊道:「我會的。」
那個盒子里不是什麼名貴的首飾,是一隻古樸的銀鎖。鎖片已經發黑,上面的系著紅繩顏色折舊,紅線被人摩挲地生了細細絨毛。易慧說,她當年走的時候帶走了這隻銀鎖,這是你出生的時候,她和易爸一起給你選的。
易慧說,她愛秦頌,也愛你。
易珊突然向關正問道:「你認識秦家的大太太嗎?」
他想了想,反問易珊道:「你是指伯言哥的母親?」
「嗯。」
「我沒見過。她很早就過世了。」
「她這個人怎麼樣呢?」
「不怎麼了解,據說很漂亮,秦伯伯很喜歡她,不過身體不怎麼好。」
「哦。」
關正奇怪地看著她,「怎麼對這個感興趣了?」
易珊笑笑,「聽說她和我媽媽長得很像。」
關正愣道:「我沒有聽秦伯言說起過,如果你想知道,我可以幫你問問。」
易珊本想讓關正幫她去秦家拍張照片,但想想還是算了,長輩的事情已然過去,她這麼追問下去,反倒沒有意思。
她搖頭,「不用了,隨口問問。對了,你下午去哪裡了?」
關正道:「現在終於想起問我。我去拿喜帖了,等會兒啊,我去拿來給你挑。」
說著他起身去了客廳。
易珊抱著水杯,望著遙遠的天際。夕陽西下,暗金色的光線把天邊的雲層染成一層層薄金色,每一層濃淡深淺各不相同,遠處嵌在霞光里的高樓大夏被鍍上了暖色,鋼筋混凝土的世界終於有了一點溫暖。
關正拿著十幾種喜帖進來,易珊順勢躺倒在他的大腿上,關正一張張展示給她看,「你說中式還是西式的好?」
易珊一邊選一邊批判:「這個會不會太花,紅色太紅了,那個米色還有那個粉色,都給我。」
關正陪著她,一張張地挑看。易珊偶爾抬頭看看抱著他的人,她的夢想被這個人一點點實現,再也沒有什麼遺憾。
雖然錯過了開題,但是學校里的功課不能落下。任老頭對她最近頻繁缺課表示深深的不滿,狠狠地批評了她一頓,把教育工作的熱情瞬間轉移到去年剛收的一個小師弟譚言身上。
這個新來的小孩兒,白白嫩嫩,長了一張人見人愛的娃娃臉,平時上課的時候可嚴肅了,遇到有爭議的問題還會和老師據理力爭,下了課倒是個好脾氣的老實疙瘩。易珊總喜歡拿飯食誘惑他,讓他幫自己找找資料,做做課件。
這會兒見著師姐回歸了,小孩兒恨不得撲倒她懷裡,望著她的眼睛里簡直是悲喜交加,「姐,你終於回來了,我要被老師弄死了。」
易珊咽咽口水,問道:「他一老頭能把你怎樣?」
他攤在課桌上,哭喪著臉,「我手上已經有三個課題了,還要準備論文,」他十分怨氣地指著易珊,「你的課都被我了帶了,我好累啊。」
易珊笑道:「讓你代課是好事啊,那麼多漂亮妹妹,隨便你勾搭,近水樓台先得月,你知道古往今來,多少師生戀成為了千古佳話。」
小孩兒轉了轉眼,奸笑道:「你說的是你和余靖宇吧。」
易珊一本書拍過去,直接滅掉。
譚言趴在桌子假哼哼:「大師兄來了,中午請我們吃飯,你去嗎?」
大師兄即是李益民,易珊反應了半天才明白過來。話說她也混跡在校園學術圈有幾年了,還是受不了這裡面的一套稱呼。什麼師兄,師姐,師弟,師妹的,聽著膈應的慌,她通常都是直呼其名。
易珊問:「我聽老頭子說他最近常來?」
譚言道:「來的是很勤,聽說想和老師合辦一個事務所。」
易珊納悶,李益民已經有一間事務所了,難道要業務擴展。任老說過,她這個師兄在律師圈子裡的前途不可限量。李益民從來沒有讓他失望過,在律師行業里混的風生水起,這幾年他的事務所在C城漸漸已成龍頭勢力。
中午,李益民果然請了老師和他們幾個學生在柳岸餐廳吃飯。柳岸是學校里師生常去的一家餐廳,味道不是特別好,但勝在乾淨衛生,師生聚會,如果大家不想邁步走二十分鐘到校門口的美食廣場,一般都會選擇這裡。
大概沒想到易珊會來,李益民見到她時,顯然吃了一驚。易珊對他笑笑:「我來向大師兄蹭一頓飯。」
他如今完全是西裝革履,一副精英做派,和當初那個喜歡她的人已經相去太遠。
李益民笑道:「求之不得。」
一頓飯吃的很是歡樂,老頭子最喜歡這種師生圍繞的熱鬧場面,他不錯過機會口沫橫飛地講著最新的課題,李益民很給面子地聽著,偶爾會接上他聊幾句。易珊和幾個碩士輩兒的師弟師妹邊吃邊聽他們談話,譚言完全放開了肚皮,在桌子上胡吃海喝。易珊看不起他的慫樣,又怕他吃撐了,在桌子下面踢了他好幾腳。
飯後,學生們散了,老師喝了一點酒,易珊讓譚言把他送回去休息。李益民躊躇了片刻,向易珊說道:「好久沒來學校了,你陪我逛逛。」
出了餐廳,易珊領著他沿著綠蔭路一直往下走,現在正是午休,路上都是來來往往的學生,女孩子們手挽著手談論著她們感興趣的話題,男孩子們打打鬧鬧推推搡搡,當然還有一些小情侶手拉手散步。
「其實,我很早之前就知道你不太喜歡我,我們在一起的時候,你很少牽我的手,」走在她身邊的李益民突然說道,「你大多數時候都走在前面,我走在後面幫你拿著書包。」
易珊臉上似有懷念,「你很難得回來一次,我卻很少陪你。」
李益民道:「每次打電話,你都不耐煩。不是在看書,就是在寫論文。」
易珊道:「我也很奇怪,那時候我的脾氣那麼壞,你是怎麼忍受下來的。」
李益民道:「大約是喜歡的要命吧。」
易珊默默往前走,與他不著痕迹地錯過並肩的距離。
李益民追上去笑道:「還好現在已經過去了,你這個刺頭兒終於有人肯要了。你不用禍害我了,關正以後就知道你有多難伺候了。對了,還沒恭喜你,婚期定了沒有?」
易珊道:「定了,你等著收喜帖吧。」
李益民道:「還以為你不會請我。」
易珊道:「為什麼不請,你的禮肯定大份兒。」
李益民道:「姍姍,我很高興,你終於找到了自己的幸福。」
易珊對他說道:「你也可以。」
李益民微笑對她說道:「我會的。」
易珊本來準備了一大堆在她看來發自肺腑的話,但此刻才發現對著李益民,這些話虛假得說不出口。從決定結婚那天開始,她就想告訴李益民,這種迫切地分享的心情,並不是向他炫耀自己過得有多幸福,而是她想通過自己來告訴他,他們都應該放下過去。
她和他之間不存在誰欠著誰,李益民不需要她的歉疚,就像他說的,他喜歡她喜歡地要命,除了回應他,不管做什麼,對他來說都是不需要的。易珊不如收起那些同情,內疚,憐憫,和他劃清界限,讓他瀟瀟洒灑地開始另一段感情。
林蔭路的盡頭,是分叉口。易珊指指左邊,對李益民笑道:「就到這兒吧,我先去上課了,拜拜。」
不等李益民回答,易珊便向左走去。李益民站在原地沒有動,他們每一次分開,都是他看著她的背影離開,這次也不例外。
每一對情侶都有他們的小習慣,李益民現在回想起來,他目送她的背影離開,就是他們戀愛的習慣吧。他們很少牽手,從不接吻,他記憶里最多的是她看書寫字側影和那些隔著整個太平洋的無線電波。
他其實更愛那個隔著電話和他撒嬌的易珊,他後來明白,她大約是把他在電話里當做另一個人了。
初夏的風撲面而來,李益民在青蔥蓊鬱之間轉身,這座校園,這條路,曾經和她走過,他曾經真的愛過,付出所有的愛過,以後是再不可能了。
和李益民分開后,易珊發現下午上課要用的一份資料放在了宿舍。不得不折回去拿了資料,為了趕時間,易珊火急火燎地衝去教學樓。剛跑進大門,她迎面撞上一個人。
只聽見一聲「哎喲」,兩個人手上的紙張灑落了一地。易珊揉著肩膀,一疊聲地道歉,那個女孩也對她鞠躬道歉,順手幫她撿起掉在地上的筆記本。
翻開的筆記本上寫著易珊的名字,女孩微微吃驚地看著她,「你是易珊?」
易珊對著她笑道:「是,我是易珊。」
女孩收起剛才還掛在臉上的笑容,對她說道:「我是法學院諸月。」
這名字有點耳熟,易珊覺得自己哪裡聽過,女孩看著她疑惑的表情,微抬著下巴提醒道:「余靖宇。」
易珊恍然大悟道:「原來是你。」喬雨說過,網上那些發帖都是出自這個女孩之手,她喜歡余靖宇,所以迫不及待的敗壞自己的名聲。
坦白說,這個女孩長相很斯文,唇紅齒白,黑直的長頭髮,白衣長裙,逆光站在她面前居然像朵亭亭而立的白蓮花。
諸月一改剛才的禮貌,再出口已是咄咄逼人:「請你離余靖宇遠一點。」
易珊心下好笑,已經很久沒人逼出她的好勝心了,淡淡挑眉,她對面前如花般的女孩吐出:「我不。」
諸月道:「晚上我在小樹林等你,有話對你說。你一個人敢來嗎?」
易珊一愣,這是單獨約戰了,雖然她不喜歡余靖宇,但是這個丫頭怎麼看也配不上那個孩子,要是她把余靖宇得了手,他不得受多大的氣呢?其實易珊是個耿直人,只要她認定了是朋友的人,何況她把余靖宇當成了自己的弟弟,決不能讓她染指了,她立刻拿出護犢子的脾氣接招:「好啊。幾點,我等你。」
諸月斬釘截鐵道:「九點。」
易珊點頭,再不看她一眼上了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