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二章 哭著笑著 艾尼路記憶之中的男人
荒涼，月球上什麼都沒有，能夠看見的只有一片荒蕪，沙化的地面，零星的凹陷的坑洞，什麼都沒有，動物，植物，乃至於一切的活物，沒有絲毫的生機，似乎從來就不存在任何的活物一樣。
名為艾尼路的男人怔怔的四處張望，眼神之中帶著的是無與倫比的彷徨與難以置信，似乎是從來沒有想到過他憧憬了一輩子的地方居然會是這樣的模樣。
「這裡，就是無限的大地嗎？」
艾尼路喃喃自語道，「這裡就是無限大地嗎？」
「不是說好的，這裡就是神明居住的樂土嗎？」
「怎麼——」
艾尼路受傷不輕，有些焦黑的身體瞬間跌坐在地上，難以置信的說道，「什麼都沒有啊！」
接下來要講的當然就是艾尼路和某個男人的故事。
那是發生在很久很久以前了，名為艾尼路的男人，哦，不對，那個時候應該是叫做艾尼路的男孩也是有著自己的親人的，雖然已經死去很久很久已經連名字都已經想不起來了，但是確確實實，是存在過的，那樣的傢伙，在艾尼路還沒有自詡為神的時候，是有著一個和他一起歡笑一起哭泣的傢伙存在的。
真的已經很久了，如果沒有記錯的話，那還是發生在一個叫做碧卡的空島上，那是艾尼路的家鄉，和後來他所佔據的神之領域一樣，都是高懸於天空之上，白白海上面的空島，仔細說起來，兩座島嶼隔得並不遠，交流溝通，貿易往來也是常有的事情，並不存在彼此不了解的情況。
或許真是因為溝通的頻繁，或許是因為居民的相似性，兩座島嶼之間的文化差距並不大，或者說，其實根本就是同一支文明發展而來的不同的分支而已。
和神之領域一樣，碧卡的最高統治者也被稱為神，艾尼路依稀還記得，那個被自己殺死之前還一臉難以置信，痛哭流涕的懺悔的傢伙在他小時候是何等的肆意妄為。
很羨慕，老實說艾尼路很羨慕那個傢伙，作為神，理所當然的在這座島嶼上佔據了最高的位格，憑藉人能比的力量理所當然的立於所有人之上，是為所有人所憧憬所畏懼的存在。
艾尼路真的很羨慕他，雖然只是遠遠的看過他一眼，但是那眾星捧月的風範，無所畏懼的氣魄，艾尼路真的很羨慕他。
因為艾尼路在這座天使們所居住的島嶼上過得並不怎麼如意，因為艾尼路是異類！人類這種存在無論長什麼樣子，無論外表是什麼模樣，只要是數量足夠構成了一個群體，那麼與眾不同的人會受到排斥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啊！
自己是與眾不同的，艾尼路從小就知道這一點，作為生活在天使之島碧卡之上的人，艾尼路從出生開始就沒有天使們所必定擁有的翅膀，或許是變異，或許是巧合，或許是註定，總之，艾尼路從小就和別人不一樣。
或許這對於生活在空島上的人來說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反正又沒有什麼用，但是，對於生活在空島上的人來說，這實在是一件難以想象的事情，這是流傳了不知道多久的祖先們血統的證明。
所以艾尼路沒有父母，從來就沒有這樣的概念，從來沒有，爸爸媽媽什麼的，艾尼路從來沒有體會過這樣的溫暖，只是後來聽人說過有個生下了沒有翅膀的小孩的女人被以為自己被背叛了的暴怒的丈夫殺死了，只是在後來聽說過這樣的事情而已，還有就是在後來毀滅碧卡的時候有過一個哭著說是自己父親的男人。
但是已經無所謂了，因為從來沒有過經歷，所以自然也不會有期待，因為從來不曾認知過這樣的概念，所以也不會有所遲疑，不過是兩個素昧平生的陌生人而已，不過這樣而已。
艾尼路的親人只有一個，雖然時間已經過了很久，久到艾尼路都快要忘了那個傢伙的樣子了，但是，真的是有這樣的一個人存在的，應該算是親人吧？
這也是當然的，要是沒有一個這樣的傢伙存在，嬰兒時期的艾尼路也活不下來，那個人是叫什麼來著？
算了，無所謂了，沒有名字也無所謂了，反正，只要知道他是艾尼路唯一的親人就對了。
或許是同病相憐，雖然不至於像是艾尼路一樣沒有翅膀，只是一邊的翅膀發育不良，看起來就像是雞翅一樣，但是終歸也是不同的，那個男人很理解艾尼路的處境，雖然嬰兒艾尼路完全不會有什麼理解一類的意思，所以，因為同病相憐，那個男人沒有辦法就這麼看到艾尼路死去，無關善惡，只是單純的有了一種找到了同類的感覺。
艾尼路對於碧卡，對於那個男人，對於小時候印象最深的地方就是所有人對於自己，對於那個男人的嘲笑，沒有更多的更深入的原因，只是單純地因為不一樣，就只是這樣就已經足夠成為被欺負的對象了。
雖然都會被欺負，但是那個男人最多面臨的就是奇異的目光而已，艾尼路自從懂事之後就意識到雖然同病相憐，但是兩個人終歸也是不一樣的，那個男人至少不會被打。
日子並不好過，一個並不受歡迎的男人帶著一個可以稱得上是異端的小孩，艾尼路對於生活最初的印象是，餓肚子真的不好受。
那個男人對艾尼路並不好，至少，在艾尼路被人欺負的時候他從來不會幫忙，他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在艾尼路被打的遍體鱗傷之後站在一邊哈哈大笑，拜他所賜，艾尼路漸漸的很會打架了。
那個男人從來不是一個好人，如果好人的定義是樂於助人漂亮熱忱的話，那麼他應該是一個惡棍，坑蒙拐騙，偷搶摸拿，只要是能夠讓他活下去的手段他都不會在意，即便是殺人放火也在所不惜。
那個男人，只是單純的想活著。沒有更大的野心了，光是活著就已經需要他傾盡全力了，在遇到艾尼路之後他的目的變成了，如果可以的話，也帶著這個小鬼一起活著。
那個男人真的很喜歡笑，就像是現在遇到的弗拉德一樣，無論是高興還是悲傷，憤怒還是緊張，那個男人總喜歡哈哈大笑。
艾尼路看過他無數次的大笑，好不容易從老闆手裡偷到一個星期的食物的時候，被人發現之後逃之夭夭的時候，看到艾尼路被他親手製作的食物搞得連續拉了三天肚子的時候，當然，艾尼路印象最深刻的他的笑容，只有三次。
第一次是遠遠的見到那個碧卡的神的時候，他的嘴角帶著的是極為憧憬的笑容，也難怪，作為被統治的人，會憧憬統治者的位置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吧？即便是這個沒有夢想的男人也是會有著憧憬的吧？
記得那個時候他說。
「喂，艾尼路，看吶，那就是神啊，真好啊，做神的話肯定不用每天餓肚子吧？」
「哈哈哈哈，艾尼路，你說，當神的話會不會可以吃烤肉吃到飽？」
「說不定，說不定還能夠吃上水果啊！」
水果是什麼艾尼路只聽過，聽說是來自另一座空島的特產，十分的珍貴，所以他從來沒有見過。
第二次，是在那個男人向艾尼路說起懸浮在天上的無限大地的時候，那個時候的男人的笑容是艾尼路這輩子都不會忘記的笑容，十分的燦爛，十分的高興，他說，無限大地是空島人的故鄉，是人人都可以盡情歡笑的夢幻一樣的地方，是，神明的居所。
艾尼路記得很清楚，那個男人那個時候的笑容，那是發自於內心的嚮往，或許，那就是那個沒有夢想的男人唯一的夢想，想要前往那個即使是像他那樣的人也能夠安樂生活的天國。
第三次，也是最後一次，那是在那個男人將要失去他的生命的時候。
事情發生的很突然，突然到艾尼路並沒有什麼準備。
時至今日，艾尼路依然記得很清楚，那是在一個看起來和平時沒有什麼兩樣的中午。
那天的天氣很熱，真的很奇怪，明明是高懸在天空之上的空島，但是卻感覺很熱。
艾尼路又是一個上午沒有沒有任何的收穫，作為一個小偷，他的特徵實在是太明顯了，即便是披著斗篷，想要得手，也並不容易。
回到兩個人居住的小破屋的時候，才發現這裡已經被神隊所包圍了，好不容易擠在看熱鬧的人群里，憑藉著嬌小的身體擠到了最前面。
然後印入眼帘的就是趴在地上不斷向一個身著華貴的男人磕頭的那傢伙。
艾尼路知道那個衣著華貴的人是誰，就是這座島嶼的統治者，被稱為神的男人。
混在人群中央的艾尼路很容易就從熱心群眾的口中知道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故事很簡單，就是一個不長眼的小偷偷了不該招惹的人的東西，結果被失主發現了的事。
這樣的事艾尼路經常遇到，只不過，這一次，失主的來頭稍微大一點，艾尼路想起了前一天自己的輕易得手的那個女孩，原來她就是神的女兒啊！
艾尼路本能的想要上前，早就已經約定好了，誰動的手誰承擔責任，一直都是這樣，這是兩個人之間的約定，這件事是艾尼路做的，所以艾尼路決定站出去，他沒有覺得哪裡不對，就算他不站出去，那個男人也會把他供出去的，艾尼路經歷過很多次了。
但是馬上，不對的事情出現了，因為艾尼路聽得很真切，那個正在給人磕頭的男人嘴裡呼喊的是。
「請原諒我，神大人！是我沒長眼睛！我不該偷神女殿下的東西！求求你放了我吧！」
艾尼路無法理解，這和以前他所經歷的不一樣，過去的話那個男人會毫不猶豫的出賣他，然後看著他被打在一邊哈哈的笑，但是現在？
艾尼路很確信，那個男人是發現了他的，這是兩人之間獨有的默契，但是那個男人卻沒有把視線往這邊移上哪怕一丁點！
這到底是為什麼？
然後，然後那個男人就死了！
那個神並不是一個好說話的傢伙，作為已經統治可空島數十年的男人，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過人敢反抗他了，雖然只是一個小偷，但是這也並不是放任他的理由，單單是冒犯神明這一項就足夠把這個渣滓粉身碎骨了。
神並沒有親自動手，只是招了招手，一個神兵會意的走了過了，面對著仍然趴在地上不住的哀嚎，不住的求饒的男人，神兵的眼中沒有一點的猶豫。
如果處刑的對象是平民的話，這個神兵或許還會遲疑，但是唯獨面對這樣的這個國家裡面的渣滓是不需要憐憫的，所以他乾脆利落的舉起了長劍。
即便是刀已經架到了脖子上，但是那個男人依然沒有反抗的意思，唯一的變化是，他顫抖的更厲害了！恐懼已經深深的攫住了他的心，但是他，並不敢反抗。
於是他就死了。
鋒利的長劍直接貫穿了他的胸膛，長劍從背後穿過，或許是神兵的惡趣味，穿過的位置恰好是發育不完全的翅膀的位置，看起來就像是穿在串上的雞翅一樣，有些滑稽。
伴隨著一聲尖銳的慘叫，一切都畫上了句號，男人捂著胸口慢慢的趴在了地上，口中不住的慘叫，但是無濟於事，鮮血就像是泉水一樣的湧出。
那個男人漸漸的失去了生命，也就是這個時候，艾尼路最後一次看到了他的笑臉。
他的臉像是往常一樣的乾枯瘦弱，但是要更白，在撲倒在地慢慢失去生命的時候，在看到了裹著斗篷的艾尼路的時候，他笑了，很燦爛的笑容，伴隨著恐懼的淚水，這個男人的人生，就以這樣的笑容作為了終結。
故事就到這裡了，那個男人的人生就到這裡，比誰都要卑微，比誰都要懦弱，甚至就連名字都被人所遺忘了的男人在他卑微的就像是殘渣一樣的一生最後，終於做了一件勇敢的事。
被他所拯救的男孩最終也拯救了他，即便是像那個男人一樣的傢伙，也是有些想要保護的東西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