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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霧峽的月光

  一隻纖細如雪的手輕輕將白瓷茶杯放在他面前,杯底與瓷盤相碰發出一聲悅耳的輕響,紅茶上裊裊的白霧映襯著水晶燈罩內暖色的光芒。


  羽化的霧氣背後,是一雙碧藍如寶石一樣的美麗眼睛,扇動著如羽狀的睫毛,正靜靜地看著他。


  「今晚的月色不錯。」


  希爾薇德將下巴墊在手背上,趴在桌子上,抬起頭來,將目光放在他身上。


  是不錯,以霧灣空峽平日里的天氣來說,舷窗外,朦朧的月色今天至少破開了霧氣,罕見地照耀在長峽之上。


  這些天以來他第一次看到希爾薇德空下來。


  她這些天忙著修正他們偏航的航線,一直埋頭於海圖室之中,而他日夜顛倒,兩人卧室離得不遠,卻很少見面。


  方鴴看著那杯水霧裊裊的紅茶。


  「廚房那邊又生了火么?」


  「大家打算連夜把事情辦完,艾緹拉小姐又聽說你還沒休息,不過本來應該是謝絲塔送過來的,」希爾薇德慵懶地輕輕眨了一下眼,「但你知道,作為她侍奉的大小姐,我總是會有一些任性的小要求的,包括能首先見到你——我的船長大人。」


  「現在你見到了,」方鴴問道,「希爾薇德,你還沒休息過吧?」


  希爾薇德點了點頭,毫不掩飾地在方鴴面前伸了個嫵媚的懶腰。


  她打著呵欠道,「那邊的事情已經忙完了,也不急在這一時。船長大人也還沒睡吧,我陪陪你。」


  方鴴心想你在一邊我才沒有心思干別的事情。


  但卻說不出口拒絕的話來,他又怎麼忍得下心來拒絕呢?


  貴族小姐像是看準了他的心思,只笑眯眯地。


  「說起來,希爾薇德接下來有什麼計劃呢?」方鴴輕輕合上魔導爐的蓋子,問道,「雖然我們現在有船了,可要前往第二世界還要相當長一段時間,而且眼下的七海旅人號可不行,恐怕還得進行一次升級改裝才行,我們眼下是有些錢,可大家都缺乏經驗。」


  離開伊斯塔尼亞后,大伙兒都有些鬆懈下來。


  雖然經歷了一次驚險的追擊,但緊張過後,每個人卻都有一種失去目標的空落落的感覺。


  說起來,他們是為了龍魔女一事南下的,為了追尋致使艾緹拉小姐的弟弟,奎蘇女士的兒子之死的真兇,一路才來到這裡。


  但在依督斯,一切都早已真相大白,在那場悲劇之中伊芙利爾小姐不過是一個可憐的犧牲品,雖然這麼說並不能抹平尼可波拉斯所作的那些惡——不過大家至少已經知曉,一切背後的真兇是那個冷酷無情的流浪者。


  而後者在依督斯便已經被他們殺死——雖然那很難說得上是不是真的殺死,對方說過,即便他一時死去,其也是永生不滅的存在。


  不過至少在他再一次出現之前——或者在巫妖唐德那邊傳回新的消息之前,他們恐怕是找不出什麼新的有價值的線索了。


  方鴴並不太相信有永生不滅這種東西存在,連黑暗之星蒼翠都逝去了,其信奉者們卻相信永生不滅這不可笑么?

  他想流浪者一定有一些特殊的辦法可以讓自己暫時逃過死亡的責罰,但關於這一點目前也只剩下猜測而已。


  旅者之憩的主人,馬扎克將金焰之環交給他,讓他南下去尋找知道這枚指環來歷的人。


  而杜客爵士要他們拿著這指環南下,去經歷昔日的一切,這些他們都做到了,還見到了昔日的傳奇英雄。


  而今七海旅人號已經落成,他們所要做的,似乎只剩下回去復命,將那枚已經失去了力量變得普普通通的戒指,交還給它的原主人。


  而那之後,他大約打算前往寶杖海岸一趟,完成與R與Shana的約定——反正艾爾帕欣離王國北境也不遠。


  去聽聽冬日的長號,見見誕生過那位古君獵手的傳奇之地,順便調查一下格羅斯爾家族的過往,與那位流浪者的過去。


  而那之後,他是真不知道還有什麼目標了。


  連他都是如此,又何況其他人呢。


  希爾薇德聽了,默默想了下,「船長何不想去帝國看看呢——人類鍊金術的發源地,當今魔導技術集大成者,擁有這個世界上最頂尖的技術,最雄厚的實力,帝國之尖工匠總會是許多鍊金術士心目當中的聖地呢。」


  方鴴愣了一下。「你是說,我們去帝國看看,看看在那裡能不能找到下一步改進七海旅人號的辦法?」


  當下的七海旅人號,與其說是他的作品,不如說是希爾薇德父親與外祖父的心血結晶。


  這艘船的圖紙,與船上最核心部位的妖精之心早在多年前就已經完成,這艘船在開建之前,其實就已經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而他與希爾薇德要想在這個基礎上進一步改進,就要面對他在研究水晶時走過的一樣的路。


  開創性的技術工作已經有人替他完成,但後面的技術路線卻需要他親自去走。


  他雖然在建造七海旅人號的過程當中積累了相當多的經驗,但一樣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帝國人雖然高傲,但他們的確掌握著這個世界上最優秀的技術,有理由自豪,帝國工坊在當下鍊金術領域就是一個可望不可及的引領者,他去那個地方,說不定真有可能學到許多東西。


  去帝國么?方鴴略有些忐忑,第一賽區,實力也是非凡,那是灰之王的國度。


  不過最近艾緹拉小姐與大貓人商量著要回巨樹之丘的事情,帝國也更靠近桑夏克,去一趟帝國之後,還可以順路也去一次巨樹之丘。


  那裡也是天藍與帕克的第二故鄉,無論如何,天藍與十二色鳶尾花之間的事情也應該花時間去解決了。


  方鴴理清了思路,眼神清明了許多,總之先以前往帝國之尖為目標,那怕是參觀一下也好的——正如希爾薇德所說,那裡是工匠們心目中的聖地。


  希爾薇德看他神色,便明白他心中所想,「看起來船長大人已經決定了。」


  她抿了抿嘴。


  「怎麼了?」方鴴有點意外地看著忽然笑起來的艦務官小姐。


  「沒什麼,就是覺得船長大人和我父親蠻像的。」


  她眼睛彎彎地笑著說,「一提到船,就停不下來了。」


  方鴴微微一怔,尷尬地笑了一下,「說起來還要謝謝你。」


  擁有一艘船,是他少年時代以來的夢想,它卻因為這夢幻一樣的經歷實現了。


  還多了一份溫柔的牽絆。


  「應該說謝謝的人是我,」希爾薇德眼中閃動著光暈,仿若搖曳的燈火,「謝謝你,艾德。」


  空氣一時有些靜,兩個人懷著一般的心思。


  方鴴早就忘記手邊的事情,臉微微有些紅。


  希爾薇德有些好笑地看著這個來自異世界的大男孩。


  兩個世界有相異的文化,貴族少女們在求偶時落落大方,青年們也大膽而多情。


  可她見慣了那些甜言蜜語,在心間掀不起絲毫漣漪,反倒是這含蓄無聲的表白,讓她感到溫暖無比。


  她微笑著主動打破沉默:


  「船長大人要是無聊,和我說說鍊金術相關的事兒吧,我畢竟也是鍊金術士的外孫女呢。」


  方鴴點了點頭。


  他這些天其實也就是在研究那鍊金術公式而已。


  他站了起來,反正也沒了心思,就把手邊的工作先放放好了。


  他看向希爾薇德,「我打算去下面看看,我們邊走邊說吧。」


  希爾薇德點了點頭。


  在冒險的事情上,船上大家之間沒什麼秘密。


  他這幾天研究那煉金公式有些發現,早準備和其他人提一下,但既然希爾薇德先問了,那麼提前告訴她其實也無妨。


  兩人推開下層甲板的門,走了下去。


  下面的船員起居艙的過道,七海旅人號有兩個通往下層船艙的樓梯——一個在艦艏,一個在海圖室一側。


  由於大家都去了甲板上,所以此刻這裡空無一人。


  兩人走入了空戰甲板之中,前方沒有燈光,漆黑一片。


  只有信息化儀上的水晶指示燈,在黑暗中一閃一閃。


  走到這裡,方鴴才講完了關於那個鍊金術公式相關的事情。


  「所以說,」希爾薇德輕輕地問道,「那是一個類似於閉循環裝置的東西。」


  「差不多,但比那個要複雜得多。那個煉金陣甚至可以實現堆疊。」


  黑暗中,希爾薇德沉默著沒開口。


  只是她眼中,映著一絲微光。她不是鍊金術士,但這不代表她完全不懂。相反,出生於鍊金術世家,耳熟目染之下她比普通人對這個奇特的世界了解得多。


  記錄余量的信息可以堆疊,這意味著靈活構裝體可以脫離戰鬥工匠而行動。


  它們可以行動多久,取決於余量信息的記錄有多長。


  方鴴正走到謝絲塔掛在橫樑上的花盆旁,亮起那裡的水晶燈來。


  明亮的光芒,落在他臉上。


  希爾薇德問:「這是那個構裝體自我行動的原理嗎?」


  「很可能,如果記錄的余量信息夠多的話。」


  方鴴說了下去:「還記得在安德老師那裡下過的斗獸棋嗎?」


  希爾薇德點點頭。


  「虛擬出的斗獸棋中其實就有很多類似的操作,在那裡只要你計算力足夠,就可以模擬出足夠多的步數——」


  「你可以讓你的構裝體預判敵人的動向,然後對此作出反應。」


  「但於實戰之中的意義是什麼呢?」方鴴自己提出了這麼一個問題。


  火巨靈的意義在於戰鬥工匠封閉操縱通道之後,可以屏蔽由爆炸產生的劇烈以太震蕩對於操縱者本人的影響。


  但對於一般靈活構裝體來說,封裝指令仍舊需要操縱者本人分心,仍舊需要佔用系統的計算力——


  「我猜船長大人已經有解決的辦法了。」希爾薇德只笑吟吟地說道。


  方鴴試圖在自己冰雪聰明的艦務官小姐面前賣關子,結果自討沒趣。


  他不好意思地摸了一下鼻子,說,「我給你看個東西,這是我這幾天以來的研究成果。」


  他戴上操控手套,然後將手按在控制台上,從大型信息化水晶中投射出一台構裝體來。


  那是一台持劍人,有些破破爛爛的,希爾薇德定睛一看,才發現那是之前在大船上被那台構裝體斬壞的那一台。


  沒想到事後她的船長大人又把它找回來了,還重新修好了。


  她抿嘴一笑。


  方鴴也有點不好意思。


  誰叫他也拿不出其他構裝體呢,從坦斯尼爾離開之時走得匆忙,連鍊金術材料也沒來得及帶走多少,想造一台能天使出來實驗也做不到,才只好回去把這東西撿回來。


  不過這台持劍人與之前相比,還是有些許差別——最大的差別,大約是依附於其核心之上那龐大而臃腫的結構。


  一眼看過去,像是從機械上生長出來的腫瘤,醜陋而難看。


  「這是?」希爾薇德略帶一絲驚訝,「閉循環裝置?」


  「不全是,是根據那個改裝的,」方鴴大約自己也覺得看不下去,「這只是一個實驗品,正式產品會比這個好看得多。」


  「正式產品,」希爾薇德笑眯眯地,「船長大人要我幹什麼?」


  「來試試看,你用這支手弩攻擊它。」


  方鴴將自己使用的手弩交了過去了。說完這句話之後,他取下操控手套放在一旁。


  希爾薇德看著這個舉動,偏了一下頭,有些俏皮地看著他。


  像是在示意:可以開始了么?


  方鴴點了點頭。


  希爾薇德舉起手弩來,瞄準了那持劍人,然後扣動**。


  理論上來說,失去了操縱者的靈活構裝體是無法行動的,但奇迹發生了,在**近身的那一刻,持劍人忽然向旁邊一讓,讓箭矢射在了地板上。


  希爾薇德放下手弩,有些意外地看著這一幕。


  她抬起頭來,用會說話兒一般的眼睛看著方鴴。


  方鴴卻搖了搖頭,「看起來是不是和那構裝體一模一樣?但其實不是,它也就只能做到這一步了……」


  他重新拿起一旁的操控手套,一邊戴了上去,一邊說:「我雖然沒有操控它,但其實在除下手套之前先對它下達了一個指令,當有攻擊臨近之時,它就會作閃避動作。」


  「那也不錯了,」希爾薇德再看了看那持劍人,「所以余量信息可以提前輸入並被儲存起來,等待一個指令激發?」


  她有點好奇地回過頭來,「這能節省不少計算力吧?」


  要是原住民工匠也能掌握這樣的能力的話,那每個人可以操控的靈活構裝數量都可以大幅提升。


  因為這種法陣,幾乎可以把靈活構裝變成召喚生物——只用鍊金術士一個指令就可以激發。而且毋須靈魂契約,也不會有精神力負擔。


  但方鴴苦笑了一下,搖了搖頭。


  節省計算力,這大約是這東西唯一的作用了。


  他苦笑著答道:「但到目前為止,它只會這一招。事實上無論你用什麼樣的攻擊方式,從什麼方向進攻,它都只會這麼一個閃避模式,而且結果勿論……」


  希爾薇德目光輕輕一閃,很快就明白了過來,「因為船長大人只給它設置了這麼一套指令?」


  艦務官小姐的聰慧程度簡直讓方鴴有些麻木,他點了點頭。


  「關鍵問題在於儲存設備上……你看到它只是做了一個閃避動作,但其實靈活構裝體不是這麼操控的,工匠的指令必須細到每一個傳動裝置的運動方向上,拆分開來,光是這個閃避動作就有七組四十四個分支指令——當然對於受過專業訓練的工匠來說,這裡面大部分重複指令都是本能反應,肌肉記憶,但是用在這個裝置上……」


  方鴴有點一言難盡地看著那個醜惡的裝置,「用在這個裝置上,不管是不是重複指令,總之每個法陣都得單獨刻畫一次.……而那個法陣的承載裝置,我是用閉循環裝置改裝的,每一個法陣都需要一個.……四十四個,我已經是盡量簡化了,可它還是這麼大。」


  希爾薇德聽了不由莞爾,「也就是說實用性有限?」


  「至少和那台完全脫離了操縱者,擁有判斷能力,可以自我行動的構裝體完全不在一個等級上。」


  她想了想,「可那又是怎麼實現的呢?」


  「那段鍊金術的公式中倒是說過這件事,上面提到過一種叫做星石的材料,可我從來沒聽說過這種材料。」方鴴不由想到了在那些構裝體帽子里那個奇特的裝置中,所見過的那枚完全不知來歷的水晶,但對於怎麼研究那些水晶,他也毫無頭緒。


  希爾薇德知道,方鴴說沒聽說過,也代表著那位博學廣識的塔塔小姐可能也毫無辦法。


  而她想了一下,對這個名字也相當陌生。


  她只好將注意力放回當下,看著那持劍人問道,「那這個裝置?」


  「也不是完全沒用,」方鴴才答道,「這只是一個實驗品,我還可以想辦法優化一下,而且學會了那個法陣以後,研究閉循環裝置也有一些發現。」


  希爾薇德看著他,等待他的下文。


  「我發現閉循環裝置也還可以優化,它原本使用的材料可以替換,更換之後就會輕便很多,只是……」


  方鴴忽然有些吞吞吐吐。


  「所以?」希爾薇德頗有興緻地眨了下眼,她知道自己的船長大人只有有求於人的時候,才會顯得這麼支支吾吾。


  「材料上有點小貴……」


  方鴴結結巴巴地說道。


  希爾薇德好笑地問,「船長大人是讓我去問問艾緹拉小姐的意見?」


  雖然七海旅團有了錢,可眾所周知,那錢可不是屬於某一個人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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