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囹圄之困 奇峰迭起
雲崢頗為猶疑,張元宗、巫千雪倒是安之若素,一臉平靜,而五大派其他五人皆是麵色古怪。雲崢平淡道:“吳前輩,請明說。”吳連城嘴角掛了一絲詭譎的笑意,高聲道:“信上說巫姑娘的身份乃是魔教的天師。”
頓時周遭一片寂靜,停杯止箸,閉口絕言,皆紛紛向風華高絕的巫千雪望去,麵露難以置信之色。雲崢頓時身軀一震,驚愕地在張元宗、巫千雪兩人臉上瞟來瞟去,希望從他們的表情中看出些什麽,可是兩人太過平靜,一無所獲。
太一教由來都是正道武林難以想象的敵人,四大世家和五大門派無不忌憚其勢,往往通過建立攻守同盟,才能稍稍減去威脅之感,達成微妙的平衡。太一教天師地位崇高,一直是魔教最神秘的人物,久聞其盛名卻無人得見。巫千雪若真是魔教天師,實在是太過匪夷所思。
雲崢冷喝道:“吳前輩難道是三歲小兒不成,竟信這無稽之談!”吳連城不以為意,道:“雲公子,你可知道這封信由誰所寫?”雲崢不忿道:“左右不過是居心叵測之人。”吳連城陰晦一笑,戲謔道:“信中落款乃是雲家老太君。”
雲崢腦中一陣轟鳴,心中不由喃喃道:怎會是她?竟會是她!在座幾人皆從袖中取出一封書信,交由雲崢翻閱。果真一模一樣,他仔細瀏覽了信中內容,臉色變化不定,神色複雜莫名,而信尾有一朵蓮花印記,正是老太君的印信。
雲崢頓時明白,老太君安排夜宴的目標根本不是純鈞靈魄,而是巫千雪。他心中頗為糾結,複雜地暗歎一聲。若信中屬實,這件事可謂相當棘手,一著不慎,隻怕整個武林都要群起而攻之。
妙真麵若寒霜,道:“既然老太君言明此事,雲公子還需謹言慎行。”雲崢正要開口辯駁,突然耳中響起一道聲音,道:“你在一旁看著就好,今日之事我自有計較。”竟是張元宗以傳音入密之法,告知雲崢不可妄動。
吳連城眼光直射巫千雪,寒聲道:“不知巫姑娘有何話可說?”張元宗麵帶淺笑,他緊緊握著巫千雪的柔荑,巫千雪燦然一笑,當真是豐姿冶麗,她幽然道:“我曾經的確是太一教的天師。”
太一教自敗血之亂以來,氣焰之盛,野心之大,不可等閑視之。近來,因太一教之故,門派覆滅之事頻頻發生,而往往僅需出動一位長老,率領一脈弟子,就可吞並這些名垂累年的門派,可見勢力之強盛。
重劍門乃江湖有名的劍派,善使寬厚沉重的大劍,出招氣雄劍猛,威不可擋,可謂名震當世。然而掌門一代七位師兄弟,皆被魔教三鬼屠戮,門下三百弟子,除卻寧死不屈被殺之外,皆臣服太一教,自此重劍門成為魔教附庸。
頓時嘩然陡起,宴席一片混亂,出鞘之聲不絕於耳,一時間夜宴已是劍拔弩張。天師之位更在魔教長老之上,傳言因有天師推演禍吉,所以每次魔教皆是無往不利,天師由來帶著神秘妖異的色彩。近千人,突聞巫千雪自認天師身份,皆如臨大敵。
想來五大派幾人本以為將有一場唇槍舌戰,卻未想到巫千雪毫不掩飾,對魔教天師身份直認不諱,竟一時有些無所適從。在場年輕一輩,幾乎皆在武聖殿見識到巫千雪的傾城容顏和無雙針術,無不心生戀慕,此時心中卻有說不出的滋味。
吳連城譏誚道:“那日客棧中,我指摘巫千雪是魔教妖人,可是無人讚同。”慧明、妙真等人的臉上皆露出尷尬之色。那日因由乃是張水衣因純鈞靈魄之故化魔殺人,誰曾想到與之相伴的巫千雪竟是魔教天師,遂閉口不言。
吳連城麵露得色,忽而厲聲道:“巫千雪,你這魔教妖女,隱藏身份有何企圖?”巫千雪神色如常,淡然道:“我若有企圖,又何必承認天師的身份。”吳連城冷哼一聲,道:“你是見我等證據確鑿,不可抵賴,隻能認命承認。”
巫千雪反問道:“一封信也叫證據確鑿?”吳連城冷聲道:“雲家老太君的指正,你自知辯解無用。”巫千雪輕蔑一笑道:“先不說是否有人偽造信箋,難道老太君說誰是魔教中人,誰就是魔教中人嗎?若是老太君信中言明元宗是魔教妖人,你是否也要深信不疑?像來一個仗劍除魔?”
吳連城瞥了一眼張元宗,心中一悸,頗為忌憚。那日一掌之下,他不堪一擊,而武聖殿中,張元宗又連戰朱浩昌、白魔、雲崢,鬥得平分秋色。他本人已是江湖中的蓋代高手,更遑論他背後還有隱世師門。
妙真這時冷冷道:“巫千雪既已承認,說這些有何意義。”吳連城有些尷尬,忙回過神來,正義凜然道:“魔教妖人,人人得而誅之!”巫千雪眸子斜瞥吳連城,道:“那日武聖殿中,白魔一眾皆在,怎不見你挺身而出,高呼‘誅滅魔教妖人’。”
吳連城惱羞成怒道:“好你個魔教妖女,任你妖言連篇,今日也難逃一劫。”巫千雪畢竟自小在太一教長大,平日雖靜謐優雅,但耳濡目染之下,性子裏難免蘊含了一絲邪性。她下巴微抬,眸子微眯,不屑道:“我倒要瞧瞧你如何讓我難逃一劫。”
吳連城頓時氣息一凝,麵對巫千雪神出鬼沒的銀針,自知沒有十全的把握。他回頭向其他幾人望去,隻見慧明、裴靈韻、謝東來皆沉默不語,想必是與雲家關係匪淺,不便多言,武夷宮的左仲秋為人圓滑,此時也是靜觀其變,而峨眉妙真雖有片語卻並非主導。他恍然暗道:我為何要做這出頭鳥!
一時間,因為各種原因,五大派的幾位前輩長老同時沉默不語,好似皆被巫千雪所懾。半晌,裴靈韻忽道:“敝派鎮派之寶朱雀神木有續命之效,整個昆侖僅有掌門真人知曉其藏於何處,卻未想三年前朱雀神木被太一教所得。聽聞太一教天師有洞徹天機之能,不知此事是否是巫姑娘所為?”
巫千雪秋波微顫,道:“確實是我推演出其藏匿之處。”昆侖弟子聞言紛紛起身,怒目相向,喝罵不止,裴靈韻揮了揮手,才稍有收斂。裴靈韻泰然道:“既然巫姑娘承認,貧道不得不請巫姑娘麵見掌門真人,給昆侖一個說法。”
吳連城忍不住道:“此事不妥。近來魔教攻城掠地,防範魔教才是重中之重。這魔教妖女身居高位,對魔教知之甚祥,五大派同氣連枝,當務之急應當是拿下此妖女,共同探知魔教機密,豈能為了一派之私,罔顧天下正道存亡。”
謝東來霍然起身,指著吳連城喝道:“若是你天山掌門金印被盜,你還能在這兒談什麽同氣連枝!”吳連城冷哼道:“掌門金印何等珍貴,豈是一截朽木所能比擬,天山固若金湯,任誰也別想染指掌門金印。”
謝東來怒火中燒,嗤道:“珍貴?我看也不盡然,不然當年雪鴻前輩也不會把掌門金印拋於天池湖心,杳無蹤跡。”這件事可是天山最為忌諱的事,謝東來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吳連城頓時怒發衝冠,長劍出鞘欲要同謝東來見個真章。
妙真冷冷道:“你倆鬥個你死我活,平白讓旁人看了笑話。”裴靈韻也輕喝道:“師弟,別不知輕重!”謝東來忙低聲道:“是,師兄。”然後按捺坐下,而吳連城一思目前形勢,也長劍回鞘,隻得忍住怒意,不再發作。
裴靈韻淡然道:“剛才是貧道考慮欠妥,請諸位恕罪。”慧明勸道:“裴道長心係昆侖,不必自責。”裴靈韻微微頷首,又道:“巫姑娘你還欠敝派一個說法,今後貧道定會請姑娘去昆侖一趟。”
張元宗淡然道:“昆侖乃道家正宗,天下敬仰,難道裴道長也同意逼迫一介女流,吐露太一教機密?若是千雪不願,是否還要嚴刑逼供?”裴靈韻頓覺一股氣機禁錮了他,他眉峰一聚,目光閃爍,竟說不出話來。
吳連城道:“張公子,貴師門乃正道大派,你豈能與魔教妖女沆瀣一氣。”張元宗坦然道:“千雪是我的紅顏知己,吳前輩還請慎言。”吳連城作痛心疾首狀,道:“魔教妖女,詭計多端,妖言惑眾,不知怎麽就蒙蔽了張公子。張公子你千萬不可沉迷美色,犯下錯事。”
張元宗眸子微冷,道:“難道天山一派的口舌,竟與天山劍法一般淩厲?我勸吳前輩一句,純鈞劍當年被斷,是因為犯了剛極易折的忌諱。”吳連城怒色一現,陰冷道:“張公子如此袒護這魔教妖女,我不得不懷疑張公子龍門弟子的身份,或者龍門業已同魔教暗中勾結。”
張元宗神色一凝,右掌輕輕一按,幾道劍氣倏然而出,當真驚神泣鬼,吳連城首當其衝,身子僵直一動都不能動,兀自驚恐地睜大雙眼,汗出如漿。刹那間,幾縷長發飄落,胸前衣袍破裂,眉心處更是一點血紅,吳連城隻覺自己剛從地獄走了一遭,一陣後怕,四肢虛脫癱軟,再也不敢言語。
張元宗望著他,微笑道:“吳前輩不是懷疑在下的身份麽,我現在已經拿出了證據。我們本想妥善地處理此事,卻未想總有人咄咄逼人。若我再聽到‘魔教妖女’四字,或者辱沒我師門之言,下次我的眼神可不會再如此不濟。”
眾人心中俱是一凜,江湖強者為尊,以張元宗這般的高手,的確是沒必要低聲下氣。左仲秋忙滿臉堆笑,道:“吳師兄他生性直率,說話難免魯莽,還請張公子大人大量。”五大派的前輩向一年輕人告罪,也算少見。
妙真冷叱道:“張公子,好大的威風!”峨眉道姑雖然冷厲刻薄,但是張元宗卻並不厭惡,歎道:“情之所至罷了。”妙真眸子一抬,道:“張公子方言剛極易折,貧道也送你一言,情深不壽。”張元宗微微一怔,頷首道:“受教。”
接著,他頗具玩味地掃視諸人,道:“這些信箋不知在下可否一觀?”幾人臉上露出一絲不自在的神色,道明巫千雪的身份僅需寥寥幾句,可信箋的內容明顯並不少。他們有意無意地忽略了其它,隻看到他們想要的內容,不得不承認就算是正道武林的代表五大派也不免心生齟齬。
見幾人都不言語,雲崢遂取出一封交由張元宗。張元宗細細看了,漸漸麵露笑意,緩緩道:“老太君果然年高德劭,誠不欺人。”周遭群雄聞言皆不由心生好奇那信中到底寫了什麽,竟讓他如是言道。
月華之中,雲家夜宴,近千人無不是江湖傑出之輩,他們注視著,警戒著,準備著,心中下定決心,隻待五大派振臂一呼,他們自會義無反顧地將魔教妖女斬於劍下,就算拋頭顱灑熱血,也在所不惜。然而,場中的局勢並非想象中的正邪勢不兩立,生死相見。
張元宗顧盼神飛,揮了揮手中的信箋,朗聲道:“以雲家的勢力,查清一個人的身份與來曆自不是難事,以老太君的身份,自然也不屑於誣陷欺瞞,所以信中所言句句屬實。”眾人皆不明白他到底要作何,不免一頭霧水。
張元宗回看巫千雪一眼,麵露淡淡的憂傷,緩緩道:“信中言道,千雪也是名門之後,不幸幼時遭擄,被迫服下夢華天闕,封閉記憶。自她得知真相,便脫離太一教,欲以死明誌,卻被在下所救。慧明大師,在下可曾杜撰?”
慧明隻覺兩輪金日照在自己身上,自己無所遁形,隻好雙手合十道:“巫施主,幼時遭逢此難,可謂命途多舛。”周遭眾人聞言,不由驚詫巫千雪竟有這種經曆,言語雖短,但誰都能想象其中的艱辛,心中魔教妖女妖邪的印象不由淡了些。
張元宗道:“千雪雖身處九幽山,但蓮心不染,全心投入醫道,一向深居簡出,未曾傷害過無辜。她表為尊崇的天師,實為牽線傀儡,一切皆身不由己。大師,禪宗講究明心見性,一個人的善惡,豈能由環境和身份來判定?”
慧明肅穆道:“張施主所言極是,善惡在於本心。”張元宗道:“禪宗言普度眾生,不入紅塵如何普度,既入紅塵卻不為紅塵。觀世音菩薩,屢入紅塵,現化不同身相,說不同法門,卻並不因身在紅塵中而不為菩薩,那麽千雪在魔教中就一定是十惡不赦的魔頭麽?”
慧明腦中轟然作響,竟一時說不出話來。張元宗接著道:“老太君既知千雪乃太一教天師,卻放心將其唯一弟子魚清池魚姑娘交由千雪診治,由此可見老太君認同千雪的品行。大師,除了天師的身份,千雪可有指摘之處?”慧明深思搖頭道:“沒有。”
張元宗頷首一笑,轉而對著裴靈韻道:“裴道長,千雪身為天師時,推演出貴派朱雀神木的下落,導致神木失竊,但那時她不過是一尊傀儡,奉命而為,其錯並不在她。朱雀神木,在下必有一天為貴派尋回,還請道長網開一麵。”
裴靈韻淡淡道:“這事可暫且放下,不過朱雀神木,敝派自會尋回,就不勞張公子了。”他雖麵容普通,卻天生有一股淡然的氣韻,怎麽也忽視不了,一旁的謝東來聞言不由微微皺眉,然卻不言語。
張元宗正聲道:“多謝道長。”然後他瞟向武夷宮左仲秋,恭敬道:“貴派的師祖林信之,傳奇一生,以大定力大智慧,肅清寰宇,創立武夷宮,令人世代敬仰。不知左前輩對於千雪之事有何看法?”
左仲秋仍舊麵露笑意,一團和氣,可是眼中不由浮現猶疑之色,武夷宮的曆史並不同囚龍寺等其它四派源遠流長,但是它的創立頗為傳奇,開派祖師的一生,與張元宗的問題有著莫大的幹係。
武夷宮原名會仙觀,前身本是一座道觀,也是江湖上久負盛名的門派。有一名為林信之的書生,才華橫溢,卻屢試不第,心生憤懣之餘入了會仙觀,成為了一名道家弟子。誰知會仙觀表麵上是清修的道觀,暗地裏卻是藏汙納垢之所,男盜女娼,殺人擄掠。當林信之明白真相,為時已晚,不得不在“魔窟”做一個低調而勤學的弟子。
二十年之後,他已成絕代高手,於是手刃一眾惡徒,血洗會仙觀,在江湖上引起驚天巨浪。稍後,他在會仙觀舊址上開宗立派,廣納門徒,卻不再延續道家香火,因為處於武夷山,所以改名為武夷宮。勵精圖治至第三代,也就是左仲秋師兄虞沛山為掌門這一代,武夷宮已躋身五大派之列。
張元宗在此時提到武夷宮第一代掌門林信之,目的就是為了暗示巫千雪現在的處境與之何其相似。既然武夷宮師祖都能“回頭是岸”,那麽巫千雪自是一般無二。若左仲秋質疑巫千雪,那麽他無疑有對師祖不敬的嫌疑,不敬師門乃是武林大忌。
左仲秋何嚐不知其中的厲害關係,他笑容有些僵硬,道:“若老太君所言屬實,巫姑娘的確情有可原。”張元宗微笑道:“老太君德高望重,豈會戲言,既然她寫信告知五大派,當是經過慎重的考慮。”左仲秋苦笑道:“那是,那是。”
其實張元宗不知道的是,左仲秋自小就對林信之仰慕至深,常常獨自在祖師祠堂,麵對林信之的畫像,一坐就是一整天,被師父和師兄弟稱為“癡兒”。雖如今人至中年,但他仍舊喜好儒生打扮,明顯是受林信之的影響。
峨眉妙真冷嘲道:“張公子好生厲害,片刻間僅是寥寥幾語,五大派已有其四偃旗息鼓,是不是接下來輪到我峨眉了?張公子把峨眉放在末首,還真是峨眉的榮幸。”言語中盡是暗指張元宗有看輕峨眉之意。
張元宗恭聲道:“仙姑嚴重了。在下對峨眉十分敬重,並無輕視之意。貴派一向嫉惡如仇,素有俠名。在下初入江湖,就有幸得見貴派高足行俠仗義,令人好生佩服。”妙真聞言冷色稍微緩和,淡淡道:“張公子也會假意奉承敝派?”
張元宗朗聲道:“在下真心實意,此事也千真萬確。那日在陶家莊,貴派青螺仙子斬殺大盜黑山,黑水也因其而亡,俠肝義膽,令人折服。”幾乎所有人皆聽到張元宗所言峨眉青螺除惡之事,不由紛紛向峨眉一眾人望去。
青螺也身在夜宴,被驚異的目光包圍,頓生眾星捧月之感。妙真雖麵色平淡如常,不過心中還是生出一絲喜意,張元宗此時宣揚此事,可謂大大為峨眉增光添彩,長了臉麵,因此她對張元宗也就沒有方才的冷意。
張元宗忽現沉鬱之色,道:“仙姑眼裏揉不進砂子,千雪畢竟出自太一教,在下再是口若懸河,隻怕也改變不了仙姑的心意。”妙真冷哼一聲,然後淡淡道:“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何況巫千雪雖處魔教,但也未曾聽過有何作惡之事。”張元宗讚道:“仙姑虛懷若穀,在下銘感肺腑。”妙真露出一副不置可否的神色,不再言語。
時至此時,雲崢不由暗中籲了一口氣,魔教天師之困貌似愁城難解,卻被張元宗舉重若輕地化解了。雖然武林正道不可能就此完全釋懷,但是以五大派為首,明麵上已放過此事,在場眾人也不好明刀明槍為難巫千雪,巫千雪今後行走江湖來自於白道的壓力大大消減。
雲家夜宴陷入莫名其妙的氛圍中,本來五大派謀定而後動,欲對巫千雪興師問罪,結果竟似不了了之。突然人群中傳來一陣掌聲,顯得很是突兀,眾人紛紛讓開一條通道,隻見一少年施施然而來。
少年十六七的年紀,麵容俊秀之極,卻蒼白羸弱,隱隱透著一股青氣。雙唇淺窄,毫無血色,一雙狹長鳳眼,顧盼之間光華隱現,寬鬆的衣袍裹著他單薄的身材,整個人顯得極是陰柔。他的嘴角掛著一抹笑意,卻沒有絲毫的溫度。
眾目睽睽皆集中在他的身上,他來到近旁打開手中折扇,瀟灑輕搖,風度翩翩。扇麵空白無物,既無山水佳人,也無花鳥魚蟲,雪白無跡,沒有一點著墨。他氣閑神定,斜瞥了張元宗一眼,繞著幾人緩緩踱步。
他來到吳連城身旁,輕蔑道:“天山派列代先賢隻怕想不到,傳承至今會在龍門劍氣之下噤若寒蟬,猶如喪家之犬,著實可歎。”吳連城聞言怒色一現,雖惱怒少年的言語,但是更多的怒火卻是燃向張元宗。
少年不去看他,右手食指輕點太陽穴,對著慧明道:“囚龍寺深諳禪法,虔誠禮佛,不過慧明大師身為禪宗四僧之一,卻是名不副實,魔教怎比紅塵,巫千雪又怎比觀音大士?也不怕褻瀆了諸天神佛。”慧明麵色劇變,不住喃喃念誦佛號。
他來到裴靈韻近處,鳳眼一眯,平淡道:“堂堂道家正宗,卻失了除魔衛道之心。昆侖三劍,其二在此,皆塵埃蒙心,天師之尊崇又豈是傀儡,真是愚昧至極。”裴靈韻、謝東來身軀一震,蘧然抬頭,眼中冷芒射向巫千雪。
少年來到左仲秋處,輕歎道:“武夷宮林祖師雖身在穢世,卻苦心孤詣,掃除邪魔外道,巫千雪服用夢華天闕,以白紙之身入鬼蜮,濡染魔教之墨,豈能同林祖師相提並論,若他在天有靈,定會羞憤欲死。”左仲秋頓時心神大亂,麵色慘白如鬼。
來到妙真左近,他眉頭一皺,頗為不耐道:“傳言峨眉清心寡欲,嫉惡如仇,我看也不盡然,被人曲意奉承幾句,就心暖意動,早忘了正邪之分。青螺仙子斬妖除魔,仙姑卻在此縱虎歸山。”妙真聞言,盯著少年厲色一現,心中卻是如遭雷殛。
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奇怪少年,侃侃而談,將張元宗營造的良好局麵一舉打破。五大派六位前輩雖不喜少年的冷嘲熱諷,但心中洞若觀火,魔教天師幹係重大,豈能因為張元宗模棱兩可的幾句話就揭過去的。
刹那間,五大派竟隱隱統一了陣線,帶動全場群雄,形成一股莫大的氣勢,向張元宗和巫千雪沉沉壓去。張元宗用力握了握巫千雪的手,無視周圍緊張的氣氛,雲淡風輕地望著麵前的這個意得誌滿的少年。
雲崢臉色沉凝,喝道:“哪裏來的居心叵測之徒!膽敢在雲家挑撥離間,其心可誅!”還不待那少年回答,旁邊席位上的雲峰忙趁勢道:“崢兒,來者是客,你可不能胡攪蠻纏,陷雲家於不義。”雲崢眼中冷電爆射,雲峰不由氣勢一弱。
陰柔少年譏誚道:“雲公子這是要袒護魔教中人麽?難道四大世家之首的雲家竟是打算同魔教裏應外合,統一江湖不成?”句句猶如劍指,狠狠向雲崢刺來。忽然雲崢怒氣盡去,轉瞬間心平氣和,淡淡道:“巫姑娘,一介女流,這份脫離魔教的勇氣和決心,令人佩服。連來曆不明的你,雲家都能寬容善待,巫姑娘更是要奉若上賓。”
少年輕笑出聲道:“雲公子是在詢問我來曆麽?”雲崢不置可否道:“就當是吧。”少年鳳眼一挑,道:“我叫沈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