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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相思成空 夢醒枉然

  張元宗和巫千雪小別重逢,卻是經曆了生死沉浮,情意愈深。短短一天諸事紛雜,獲悉張蘭亭的音訊,重傷太一教元老藥王,逼退陳氏長老一眾高手,以及激鬥白魔。九幽山任人來去帶走天師,太一教何曾受過這樣的侮辱?

  在秋風渡與白魔告別之後,兩人擇了良駒,半日路程就到了子陵渡。在九寶樓,張元宗將兩個孩童托付給蘇未名,讓其為兩人尋找親人,若不能就帶回折蘭山莊安置。經此一行,蘇未名對張元宗滿生敬佩,對其所言,自是毫不猶豫地應承。


  半月之後,朱浩昌就要在嶗山舉行龍門開派大典,各門各派皆受邀參加典禮,對於龍門傳人張元宗來說,此事絕不可放任不理。時間可謂緊迫,但他顧忌陳清玄,又心憂張水衣,若不親自去一趟囚龍寺,他心中實在難以放下。


  金大老板,浸淫接來送往多年,是個八麵玲瓏之人,更何況張元宗與雲家掌門以兄弟相稱,於是早早為兩人換上日行千裏的神駒。一路上風馳電掣,青山送行,不日就進入五台縣的境內,途中也不多做停留,直奔五台山,登上靈鷲峰。


  囚龍寺乃是天下禪宗之首,佛法昌盛,香火興旺,此日隻見香客絡繹如雲,虔誠參拜。張元宗向知客僧說明來意,待其通報不久之後,白馬院首座慧心帶著幾僧匆匆迎來,雙手合十道:“張施主,你們終於到了。”


  張元宗見禮道:“有勞貴寺費心,不知舍妹是否蘇醒?魔性是否解除?”慧心微微遲疑須臾,然後言道:“陳施主借助吞靈蠱讓女施主暫時恢複了人性,掌門師兄業已密授了《般若心經》,女施主隻要繼續潛修,定能永去魔患。”


  張元宗心中一喜,感激道:“貴寺大恩,元宗沒齒難忘。”慧心意味莫名道:“張施主客氣了,我佛慈悲,自當助世人脫離苦海。能夠從魔道脫身,乃是女施主的造化,敝寺也覺積了善蔭,隻不過……”


  張元宗神色一凝,忙道:“舍妹可是出事了?大師不妨直言。”慧心輕歎一口氣,道:“女施主安然無恙,不過此事還是請張施主親自去瞧看。”張元宗聞言心中稍安,壓住滿腹的疑惑並不追問,跟著慧心往白雲庵的方向行去。


  途中香客如織,兩人一個翩翩公子一個絕代佳人,不免引起側目紛紛。忽然前麵人群中迎麵走來幾人,有僧有俗,當首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和尚,一身紫金袈裟,雙眉雪白,精神矍鑠,正是囚龍寺掌門慧正。


  慧正左側一人朗眉星目,器宇軒昂,渾身散發著淵渟嶽峙的氣度,不是雲家掌門雲崢還能是誰。慧正右側是一位嫵媚豔絕的女子,桃色衣裙輕揚,柔美眼波流轉,花家的繼承人花未眠的顏色就是秋意也難稍減半分。


  幾人寒暄未就,一個光頭小和尚從斜處竄了上來,上前擁住張元宗,抬起圓圓的腦袋,眨巴烏亮潤圓的眼睛,嘻嘻道:“師父,你可想死我了。”張元宗摸了摸雲瓷依舊光亮的腦袋,佯露正色道:“你在寺中可搗亂了?”


  雲瓷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一本正經道:“絕對沒有,師父是謙謙公子,徒兒豈能頑劣,失了風度。”張元宗莞爾道:“幾日不見,溜須拍馬的功夫倒是見長,也不怕諸位大師笑話。”雲瓷堆出滿臉的笑容,似模似樣道:“如今我也算半個出家人,不能打誑語。”


  古靈精怪的雲瓷頓時引起諸人轟然大笑,就連慧正身後一向脾氣暴躁的降魔院首座慧玄也會心含笑,而雲崢卻是露出哭笑不得的無奈神色,以前怎麽沒發現這小子如此之貧。張元宗同掌門慧正言謝一番之後,對著雲崢道:“水衣這一回麻煩你了。”


  雲崢微笑道:“大哥這話太過見外,水衣妹妹這次能夠脫去魔性,是皆大歡喜之事。”忽然他語氣變得古怪起來,遲疑道:“不過……,哎,這事還是大哥親自去看看。”慧心如此,雲崢亦是如此,張元宗不由疑竇叢生,張水衣既然恢複清明,已無大礙,那麽還有何事讓他們欲言又止?


  花未眠見張元宗詢問的目光投來,心中一緊,眸子掃見他身側的巫千雪,不免添了幾分黯然。她柔聲道:“我也不知該如何說才好,你去見了她,便知分曉。”關於張水衣諸人皆是三緘其口,眸光微掃,慧正等僧竟也露出不自然的神色。


  巫千雪側首一笑,輕聲道:“別多心,瞧此情形水衣不像是出了什麽大事。”軟語如是一道從梅林飄過來的幽風,從耳際吹入心扉,張元宗也對其露出淡淡的寬慰的笑意。花未眠瞧得真切,眼底登時閃過一絲落寞。


  諸人也不多言,一同向靈鷲峰東北方向前行,白雲庵就建於東北角上。途中,張元宗忽然問道:“陳清玄現在何處?”花未眠神色一滯,道:“這事說來也怪,前日他救醒姐姐之後,就再也沒有出現。”她此刻直稱張水衣為姐姐,想必業已將她的身世宣示眾人。


  張元宗心中劃過一點心悸,兀自環望靈鷲峰周遭,似乎要看出些不同尋常之處,轉而又自嘲徒勞而已。對於陳清玄是否真與蓬萊有關,甚至依據實力稱之為十魔之一也不為過。張元宗雖無十全的把握,但冥冥中卻有所感。


  前段時間,昆侖、峨眉、天山、武夷宮相繼出事,皆有重要人物傷亡,對諸派影響極大,於是各派掌門紛紛派遣不少門中弟子下山尋覓凶手。這些名門正派素日裏驕橫慣了,更趁此機會牽強附會,禍及他人,江湖上一時摩擦不斷。


  自從莫子虛盡皆相告,張元宗才感受到蓬萊這尊大敵是如此真實的存在,他猜測此舉正是蓬萊所為,旨在聲東擊西,引起江湖混亂,再趁機暗中建立祭台,欲通過血祭連接地脈之氣,勾動北鬥七星的力量,讓天下傾覆,浩劫再現。


  五大派之四皆出現禍事,而囚龍寺卻能無恙,其實力強盛可見一斑。囚龍寺的大須彌陣神異奇絕,十八羅漢又個個是得道高僧,可謂固若金湯,想在靈鷲峰有所不軌,實屬不易。可是,那個率真而邪異的年輕人豈可以常理揣度?


  白雲庵首座慧燈師太,年歲五十許,麵容普通以極,神態溫和平淡,然諸僧本是同輩,卻對其恭敬有加。白雲庵畢竟是女尼庵,慧燈將諸人安置在外殿,僅是帶了張元宗和巫千雪兩人前往庵中西廂的庵堂。


  西廂設有一處小庵堂,供奉著觀世音菩薩,堂中的蒲團上趺坐著一位女尼,望其背影,年歲似乎不大,身著月白僧衣,肅穆而靜謐,正捧著一卷經文在輕聲誦讀。慧燈止步於堂外,示意兩人自己上前便可。


  堂外的樹影落在堂內女尼的衣衫上,在安靜的氛圍中,誦經聲是如此清晰入耳。女尼的身影落寞而孤獨,背對眾生不語,唯麵菩薩喃喃,她好似沉浸在經文的靈慧中,為字字珠璣所癡迷,不知有客前來。


  張元宗心中暗流橫渡,眸底一片陰影。靜穆寧和的庵堂,清淨莊嚴的菩薩,本是帶給世人寧和與輕鬆,但是此刻卻給予他人沉重和凝滯。女尼終是聽見了腳步聲,停了誦經,將佛卷輕放於桌案上,然後緩緩起身轉首,望見來人,身軀一顫。


  青絲燃盡寸灰,紅顏彈指玉老。心如青霜坳,獨寄相思難逃。了了,了了,伊人枯坐良宵。張元宗隻覺一股酸意從心底泛起,直接充盈在七竅,酸澀著自己的六識,轉首的年輕女尼正是自己的妹妹張水衣。


  朱唇淡了顏色,眉目少了爽意,清麗的容顏變得素樸而靜斂,好似烈酒變成清茶。這還是那個有點趾高氣揚又有點潑辣豪爽的紅衣佳人嗎?仿佛在一夕之間,她為了情,為了相思,已變了模樣。


  雖無隻言片語,但張元宗已明白了七七八八,此時他不知該如何言語,唯有憐惜地望著麵前沉鬱的女子。張水衣露出苦澀難看的笑容,帶著哭音輕聲喚道:“大哥。”張元宗心中一慟,眼眸中灑下一片愁意,叫道:“妹妹。”


  這一聲“妹妹”猛然擊潰了張水衣岌岌可危的心防,她再也控製不住決堤的洪水,一頭將脆弱的自己撞進張元宗的懷中,歇斯底裏地嚎哭起來。她仿佛用盡了全身所有氣力宣泄自己的苦悶、委屈、淒楚和不甘。


  張元宗如同所有包容而溫暖的兄長一樣,輕拍著張水衣的肩胛,任由淚水漣漣**衣衫。這世間最厲害的不是名劍寶刀,不是鐵拳神掌,而是那虛無縹緲的情,為情所傷,生死難斷。他沉默地輕撫張水衣的背脊,或許讓其放肆地大哭一場,比所有的安慰都來得有效。


  不知哭泣了多久,張水衣抬起婆娑的淚眼,哽咽道:“他已正式出家,我……我去求他,他說對我沒有半分的情念,可是我模糊記得他說過愛我的,他是愛我的……”她露出彷徨的神色,痛苦地咬緊嘴唇,忽有血跡浸出。


  那日在降魔塔中,宋文卿承認兩人之間存在短暫的情緣,後因張水衣的假死經受大悲從而大徹大悟,即日就正式剃度皈依禪宗。他本就是與佛有緣之人,出家之後全心全意在悟真洞參悟佛法,徹底斷了七情六欲。


  張水衣“死而複生”業已動搖不了他的禪心,他的身體裏住進了一尊佛,再難容納他人。他的私心給予了佛,對世人隻剩下慈悲。他們之間的情緣是如此的短暫而糾結,又是如此的悲情而無望,他們從來沒有真正地擁有過。張元宗痛惜道:“你這是何苦,如此強求隻會傷了自己。”


  張水衣淒淒道:“誰叫我今生遇到了他,就再也騙不了自己的真心。”張元宗悲歎道:“他是真得有佛性,此生不會有凡俗的情感,你還是放下吧。”悲色的浪從眸中湧起,張水衣決然搖頭,鬱鬱道:“不,我放不下,也不想放下,我願意為他落發。”


  張元宗憂慮道:“這會誤了你的一生。”張水衣強忍住抽泣,聲音渺渺道:“我要陪在他的身邊,永遠都不離開。他既然剃度出家,那我也剃度出家,我做不了他身旁的一株青蓮,隻願能睜開一雙眼,等他從我眼前走過。”


  張元宗急喝道:“妹妹!”他平日裏能言善辯,可是情之一物從來都講不得道理。張水衣站直身子退後幾步,擠出酸澀的笑容,道:“大哥,你就讓妹妹任性一回,遂了我的心願。”張元宗心中一痛,無奈道:“妹妹,你好傻。”


  張水衣韶華正盛,豈能終生相伴青燈古佛。他親自帶她下了一寸山,本欲讓其認祖歸宗,擁有完整的人生,可是竟為情誤,相思成空。望著妹妹青絲盡落,張元宗心中忽然升起一點怒意,這世間哪有女子不愛惜自己的烏發和青春年華。


  他回首對著堂外的慧燈道:“師太,禪宗出家講究佛緣,舍妹可有佛緣?又為何剃度?”言語雖隱晦,但其中的責備之意,有心者皆可明了。慧燈聞言神色不變,眸中流露出悲憫之意,卻並不出言以對。


  張水衣臉頰微偏,目光垂落,道:“大哥,你誤會了。師太本就不許我出家,但我執念難棄,遂自己為自己剃了度。”張元宗腦海又是一陣翻湧,盯著張水衣歎氣不止,她竟這般執著偏激,然後他對著慧燈師太歉意道:“是在下魯莽了,還請師太見諒。”


  慧燈撥弄著念珠,慢慢走進庵堂,然後露出奇怪的愁緒之色,道:“張施主,可知貧尼皈依我佛前的俗家名號?”幾人聞言皆是微微一怔,不知慧燈為何突然有此一問,張元宗微微搖頭道:“在下孤陋寡聞,還請師太見告。”


  慧燈並未過多緬懷過去,坦然道:“貧尼的俗家名字叫李慕華。”幾人聞言不由驚愕失色,張元宗脫口道:“‘無情劍客’李慕華!”慧燈淡笑道:“難得張施主知曉這個名號。”張元宗後退一步,躬身拜道:“前輩劍膽琴心,俠名遠播,令晚輩敬仰不已。”


  三十年前,李慕華就像江湖上一道驚心動魄的風景,這個名字令多少邪道人物聞風喪膽。她嫉惡如仇,隻身獨劍,奔走江湖,一意除魔衛道,死在其手下的江洋大盜不知凡幾。她對惡人毫不留情,劍染血霜,江湖人送“無情劍客”之名,深受正道推崇。


  她以女兒之身得此推崇,更顯難得,一時間其名甚囂塵上,婦孺皆知。後來不知何故,這位名動江湖的女劍客忽然失了蹤跡,再也未現江湖,便有人猜測她或許是覓得如意郎君,隱居避世了。誰曾想麵前的慧燈師太,就是三十年前久負盛名的一代女俠,也難怪慧正等僧對其頗為恭敬。


  慧燈語氣平和道:“當年名震一時的女劍客,為何成了如今的老尼姑?張施主想必好奇的很。”她雖是自嘲之語,但張元宗等人確實生出此念,驚豔江湖的女俠怎會成為普通的老尼姑,他誠懇而歉然道:“是晚輩失禮了。”


  慧燈慈和搖頭,言道:“貧尼年輕時爭強好勝,自命不凡,認為江湖不應隻是男人的江湖,女子也能縱橫江湖,博取一番聲名,遂四處懲強扶弱,犯下了不少殺孽。後來遇到一個人,從而改變了我的一生。”此時她以“我”自稱,好似真得回到以前馳騁江湖的時候。


  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才會使得一代女俠遁入空門?慧燈頓了頓,麵容沉靜道:“他是一個臭名昭著的采花大盜,禍害了不少良家女子。我平生最恨這種欺辱女子的惡徒,遂竭力追殺了他一個月,結果沒能殺得了他,還發生了一件本不應該發生的事。”


  張水衣脫口問道:“發生了何事?”慧燈神色一斂,隨意道:“我愛上了他。”幾人聞言頓時一驚,啞然失色,俠與賊的情,正與邪的愛,豈能受江湖所容?張元宗與巫千雪的情也曾受到正道人士的指摘,但好在巫千雪素來沒有什麽惡行,壓力自是要小得多。


  慧燈沐浴佛法近三十年,早已是看透紅塵,對往昔的風花雪月毫不避諱,道:“他英俊瀟灑,文采風流,為人又風趣幽默,若不是采花大盜之名,直如世家貴公子。他依仗高絕的輕功,本可輕鬆躲避我的追殺,卻故意放慢速度同我調笑,而我竟在不知不覺間情竇初開。”


  慧燈平淡的麵容下是否也有一絲的觸動,幾人並不知曉,隻覺那時的兩人儼如一對歡喜冤家。她繼續道:“後來,我查知那些女子追求他不得,故意冠之以惡名,汙其清白。得知真相,我倆冰釋前嫌,遂結伴一道遊山訪川,追風弄月,隨著時間流逝,情愫漸長。”


  張水衣以之比照自身,不由露出豔羨的神色,她與宋文卿之間比曇花一現更加悲戚。一直默然不語的巫千雪卻是頗生感觸,她從張元宗身上也感受到這般的繾綣。慧燈眸光掃過幾人,道:“我自認情深難耐,遂要求他娶我為妻,結果他竟逃之夭夭。”


  幾人聞言臉色一黯,雖不得眼見,但可從隻言片語中感受到兩人本是天作之合。張水衣癡癡問道:“師太,那他為何……”慧燈依舊神色如常,道:“我那時不知個中緣由,認定他是負心於我,盛怒之下,執劍追殺。他為了避難,一直逃到五台山的靈雲寺,出家為僧。”


  她難得輕歎了一聲,道:“禪宗素來有遁入空門,斷絕俗孽的說法,他既然業已出家為僧,我也不便硬闖尋人。我那時當真是入了魔障,在怒意漸漸消去之後,相思一入骨,真是魂牽夢縈,不能自拔。柔腸寸斷之下,我毅然就近在白雲庵落發為尼,願與之相伴。”


  世間的女子對於情竟是這般的濃烈,李慕華如是,張水衣亦如是。慧燈露出淡淡的傷意,道:“沒過幾年,他就得病死了。靈雲寺的方丈大師後來告知我,他之所以不娶我,是因為顧忌自己采花大盜的身份,不想我被江湖的流言蜚語中傷。”


  幾人聞言不免怔怔,慧燈淡然道:“兩人不能在一起,並不是因為不相愛,正是因為相愛,才會為對方舍棄情愛。禪宗講究戒情戒欲,不是為了誤導僧尼滅絕人性,而是教導我們養成為大愛舍小愛的慈悲之心。”


  說到此處,她的臉頰似乎散發著淡淡的光輝,是如此的慈寧祥和,恍似一尊菩薩。她對著張水衣道:“貧尼之所以不同意張姑娘出家,乃是因為張姑娘同貧尼當初一樣是為了情愛出家,與禪宗本意相去甚遠。”


  張水衣淒淒道:“如果不這麽做,我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宣泄我對他的情。”慧燈仁和道:“情之所至,確實難以通透豁達。貧尼有意讓你在白雲庵修行,等你想明白了,再決定是否出家。這也是為什麽貧尼隻是不許,而未阻止你落發的原因。”


  她轉而望向張元宗道:“張施主,認為如何?”張元宗又是躬身一拜,誠懇道:“多謝師太慈悲。”慧燈雙眸氤氳暖暖的光暈,道:“如此,貧尼就不打擾幾位敘話。”言畢,她轉身出了庵堂,向外殿而去。


  張元宗細細注視著張水衣,如今她錦華落盡,麗色消褪,眼角帶著暮意,心中悵然不已。張水衣伸手牽著張元宗的衣袖,露出勉強的笑容,以平靜的語氣道:“大哥,我沒事的,方才哭了一場,現在好多了。”


  她又對著巫千雪道:“巫姐姐與大哥是有緣終成眷屬,不知羨煞多少人。你們要好好在一起,千萬別像我落下個形單影隻的下場。”張元宗一把握住張水衣的手,認真道:“你不是一個人,你有大哥,還有花家的親人。”


  張水衣有些發呆,悵惘一笑,道:“對啊,命運真得很奇妙,我不僅不是孤兒,還是花家掌門的孫女。無論突然之間我有了多少親人,但大哥永遠都是我最親的人。”張元宗露出欣慰的笑容,瞅了一眼巫千雪,道:“千雪也是你最親的人。”


  他簡明扼要地將個中因由道出,張水衣聽罷不由睜大雙眸,真是無巧不成書,巫千雪竟是自己的堂姐。也許正是因為血脈相連,兩人初遇之後才會那般親密相投。她心生感懷,輕聲喚道:“姐姐。”巫千雪思緒萬千,柔聲應道:“妹妹。”


  三人在庵堂中閑話一番,慢慢驅散張水衣心中的鬱結。巫千雪雖然坦承自己的身份,但是還不能完全走出心的困境,畢竟敗血之亂流了太多的血。她與張水衣都以另外的身份生活了十幾載,這是她倆彼此第一次明確地以花家人的身份同另一個花家人相談,難免五味雜陳。


  親人的話語似乎是世上最好的治愈良藥,慢慢減淡了張水衣的傷懷。她忽然冒出一句,如是宣誓一般,道:“我還是喜歡我現在的身份,我是張水衣,我有大哥,有木爺爺,有青岩,還有巫姐姐。”巫千雪深以為然,應道:“我也還是巫千雪,往日無可留戀,今日幸好有你們相伴。”


  恍然間,似乎什麽都沒有改變,張水衣還是那個直爽的清麗佳人,而巫千雪依舊是幽謐神秘的天師。張元宗有感而發道:“隻要我們還是我們自己,一切都不會改變。”接著,他以劍意感受張水衣體內的純鈞靈魄,溫馴而平和,不見魔性。


  白雲庵對張水衣來說,是修習《般若心經》的絕佳去處,因此,張元宗對於慧燈師太的建議很是讚同。他忽然想到什麽,道:“蘇醒過來之後,你是如何找到宋文卿的?”張水衣微微蹙眉道:“他在悟真洞修行,我本是找不到的,是陳清玄悄悄帶我去的。”


  張元宗聞言心中一沉,這件事中竟也有那個人的身影,他到底意欲何為?張元宗不由問道:“那陳清玄人呢?”張水衣淒楚道:“我到了悟真洞,哪還有心思注意他的去向。難道他有什麽不妥?”


  囚龍寺有十八羅漢坐鎮,任何擅入者,皆難逃大須彌陣的感應。陳清玄借為張水衣驅除魔性的機會,堂而皇之進入囚龍寺,後再巧妙地為所欲為,的確是良策。張元宗猜測道:“他之所以帶你去悟真洞,很可能是為了引開囚龍寺高手的注意,再實施自己的計劃。”


  張水衣疑惑道:“他不是你尋來救我的麽?”張元宗沉吟道:“此事說來複雜,他並不是我們的朋友。”蓬萊的萬象搜靈陣需要設立七處祭台,這七處最難得手的不是天下第一的太一教,也不是神秘莫測的一線天,而是擁有大須彌陣的囚龍寺。


  蓬萊遺族學究天人,其十大長老必定是絕世人物,但或許隻有陳清玄能夠進入囚龍寺,尋到地脈,建立祭台,因為他有詭異難測的吞靈蠱。若他意欲如此,隻怕後果不堪設想。巫千雪和張水衣並不知曉蓬萊遺族和千年浩劫,當然無法理解張元宗的顧慮。


  然而,無論是昆侖等四派被襲擊,還是陳清玄出現得太過奇怪和巧合,若將這些賦予蓬萊的色彩,還是有些捕風捉影。雖然冥冥中張元宗感覺這一切與蓬萊有著莫大的關聯,但是他卻無法宣之於眾。


  不知有多少蓬萊遺族滲透到中土的武林,正處於暗處伺機而動。蓬萊並不知曉龍門存在的意義,若張元宗將此事鬧得滿城風雨,結果隻會是引起蓬萊的警惕和世人的誤解。若不是陳清玄的出現好似推動了命運的巨輪,張元宗也無需有如此的危機感。


  千年浩劫或許真得會發生在這一代,龍門中人自當擔起自己傳承千年的使命。張元宗無法再保持遊戲江湖的超然心態,他需要計劃籌謀,等待合適的時機,聯絡更多的盟友。目前,他能做的隻有交遊江湖和耐心等待。


  就在三人神思不屬之時,慧燈師太忽然去而複返,神色間隱約有些憂慮,來到近前,道:“掌門師兄請張施主過去,有要事相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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