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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人魔魅影 萬劍破法

  雖無確鑿的證據證明無塵的身份,但是張元宗卻莫名篤定她就是林婉君。修劍者,意誌較常人堅定,張元宗相信自己的心境,就算在羅生穀中,陳清玄的吞靈蠱也無法奪了他的心誌。可是無塵在舉手投足間惑人於無形,除了蓬萊的人魔,他真得想不到還能有誰?

  弱不禁風的無塵,僅憑一舞,就令張元宗衍生戀慕,於不知不覺中改變心緒和感官,這豈是尋常手段?然而,無塵被叫破身份之後,並沒有絲毫的覺悟,柔柔弱弱地立在夜風之中,輕輕一笑,卻笑中含悲含傷,聲音微顫道:“師姐,張公子並沒有為難我。”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在幾人聽來卻是明顯的欲蓋彌彰,要是他人說來,青螺倒也存疑,但是這無塵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惑人的本事,影響了她的判斷。果然見她怫然不悅道:“還請張公子高抬貴手!”此形此容,宛然絕情滅欲的仙子。


  張元宗皺眉道:“青螺仙子,她根本就不是一個普通人,她的真實身份是林婉君,你們都被她蒙在鼓裏。”青螺怪異盯著張元宗,冷哼道:“笑話,我師門上下誰不知她俗家名諱,何須張公子提醒!”


  張元宗聞言愕然,原來她竟絲毫沒有隱姓埋名的意思,說來也是,中土又有幾人知道林婉君是何人?無塵身份得到證實,令他震驚之餘,也複雜莫名。他抬頭細細打量樓上的無塵,想要找到一絲一毫耄耋老人的痕跡,然而她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都宛如少女一般的稚嫩。


  無塵,也就是林婉君,在青城滅門、敗血之亂以及峨眉覆滅中扮演著怎樣的角色?三十年間,她神秘地遊走在江湖之中,當她的名字被提及時,總是血流成河。她是一個邪惡的妖魔,利用自己的皮相和手段禍害江湖。


  張元宗怎麽也無法將麵前的無塵同那個老魔頭聯係在一起,但是事實卻顛覆了他的認知。隨著時間的推移,蓬萊一點點展現在自己的麵前,露出了真相,也好,知道對手是何方神聖,總比一無所知的好。


  林婉君期期艾艾道:“師姐,我怕。”青螺早已不耐,橫手推開張元宗的胳膊,縱身飛上了樓頂,拾起烏瓦上的道袍為她穿上,隨口責備道:“沒事,你到這上麵來幹什麽?”林婉君低頭輕聲道:“我想大家了,睡不著……”青螺憐惜地輕歎一聲,然後扶著她飄落在地。


  張元宗不是不能阻止青螺,隻是青螺業已著了林婉君的道,成為了她手中的木偶,一時半刻倒不會有性命之憂,而且他也想借此看看對方到底有何手段。林婉君微微斜靠著青螺,體態柔軟,眼眸淒迷,張元宗莫名其妙地心中一蕩,轉而一股劍意臨身,平靜了心緒。


  好厲害的手段!若不是有了事先戒備,隻怕神搖心動。從簡文鼎處得知林婉君修習了一種特殊的功法,青春不老,更有攝魂奪魄的本事。身臨其境,張元宗看不透其中的奧秘,隻覺對方普普通通的舉止竟有影響心神的功效,當真匪夷所思。


  同樣青春不老的白魔,雖是少年的麵容,但言行卻有歲月的沉澱,不似林婉君這般,不僅頂著青春的麵容,還具有稚嫩偽善的神態。這在知道真相的張元宗看來,麵前的無塵猶如民間傳說中的畫皮女鬼,惡毒蛇蠍,隻覺心中惡寒。


  若是有心算無心,林婉君的攝魂術可謂厲害至極,張元宗都差點著了道。不過此刻,張元宗心有戒備,劍意彌散,攝魂術也奈何不了他,而對魚清池來說,清心法咒修的是一顆通透清明之心,對此正可謂是克星。


  林婉君明白此刻的形勢,卻並不怎麽放在心上,她抓住青螺的手臂,身子微微傾斜,抬頭望著青螺,柔弱道:“師姐,是你救我脫離了苦海,如今大家都不在了,你就是我唯一的親人,千萬……千萬別丟下我。”


  青螺看著她的眉眼,心中衍生憐惜之情,連師門遭劫的悲傷也淡了幾分。她神色緩和道:“師妹,別怕。隻要有師姐在,沒人能欺負得了你。今天你也累了,我這就帶你回去歇息。”她冷冷淡淡地望了張元宗一眼,頓了頓道:“峨眉香火未絕,容不得輕辱。”


  她扶著林婉君正準備離去,張元宗開門見山道:“林婉君,我雖不知道你是誰,為何要這麽做,但我已從斷天涯和蘇掌門那裏得知了你的消息。青城覆滅和敗血之亂,你脫不了幹係,此時此刻你也不必遮掩。”此話真假參半,掩蓋了他知曉蓬萊的事實,好似林婉君之事隻是偶然得知。


  青螺不明白話中意思,心中有些厭煩道:“貧道師妹又未得罪於你,張公子為何要咄咄逼人?”張元宗不去理會她,緊盯著林婉君淡淡道:“真想不到你會是三十年後的林婉君,你到底是誰?是魔教中人嗎?”


  青螺徹底惱怒了,竟敢汙蔑峨眉弟子為魔教中人,是可忍孰不可忍!她疾言厲色道:“張元宗,你欺人太甚!”峨眉細劍靈動之餘,又多了幾分淩厲,在月光之下化作一條銀線,如銀蛇電舞,急馳而去。


  張元宗瞧見青螺身後的林婉君忽地露出淡淡的笑意,好似是她覺得沒有再隱藏的必要,將要原形畢露了。突然耳畔響起一道清音,破開混沌,張元宗陡然一驚,青螺的劍已然到了胸前,眼見著就要刺胸而過。他臨危不亂,輕輕一指彈開細劍,然後駢指如劍點在青螺的眉心,一縷劍氣侵入,青螺頓時失去意識。


  青螺雖是年輕一輩的高手,但是遠遠不及張元宗的宗師水準。不可思議的是,青螺方才幾乎要傷到了他,就因為林婉君那隨意的一笑,令他對眼前的情形產生了誤判,可是他所思及的是自然而然的事,根本就意識不到被誤導。若不是魚清池適時出手,他雖不至於殞命,但也會血灑峨眉。


  林婉君的可怕是不知何時會被迷惑,甚至都不知已被迷惑。張元宗是清醒的,意識自主,言行和感受都是自己的,可反而正是這種所謂的真實,讓自己落入對方的陷阱。瘋子不會認為自己是瘋子,他們會在自己塑造的世界裏處於絕對的理性。麵對林婉君的人,恰恰就是這樣的體驗。


  張元宗看了一眼白衣翩翩的魚清池,不知她麵對林婉君的時候,又是怎樣的感受?即使對麵那人身著道袍,斂去了青澀和稚嫩,但是容顏的清麗和婉約仍在。林婉君含著笑意,月光灑了她一身,揚眉道:“沒想到你竟然知道我是林婉君,那麽你又是誰?”


  張元宗正義凜然道:“我不過是江湖晚輩,武林正道的一份子,偶然得知了你卑劣的行徑。不管你是否來自太一教,我今天都要為天下正道除了你這魔頭!”他故意再次說起太一教,展現了一副少年俠士的正氣模樣,正是為了迷惑林婉君。


  果見林婉君不著痕跡地鬆弛了肩膀,轉而無辜道:“小女子到底犯下了什麽滔天惡行,竟讓你稱之為魔頭?覆滅青城的是斷天涯,敗血之亂也是花蘇兩家倒行逆施,與我何幹?”她優雅地抻抻袖口,偏頭望著張元宗,如是月下的仙子。


  張元宗心知人魔身入江湖幾十年,肆意縱橫,不容糊弄,遂道:“斷天涯和柳無思日前在青城廢墟抱憾而逝,青螺仙子與我皆在場,三十年前的謎團業已被解開。若不是你先挑撥離間,再施展邪術,怎會釀成如此慘禍?”


  林婉君眉頭一皺,眼光閃爍,驚訝道:“柳無思沒死?”這句話恰好暴露了她的身份。張元宗悵然道:“堂堂青城掌門之女,三十年苟延殘喘,日日不忘複仇,可是最後殺了心愛之人,卻沒有殺對人,讓你這個罪魁禍首逍遙法外!”


  林婉君沉默片刻,她當然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可那也是三十年前的事,而麵前的男子不過二十四五歲,言語鑿鑿幾如眼見,令她有些驚疑不定,於是故作不屑道:“片麵之詞,何足為證?”


  張元宗歎道:“當年蘇家先掌門續弦的女子不也正是你嗎?雖然時過境遷,但仍有舊人記得你。想當年蘇家蘭劍俠心,花家仁心仁術,怎會為禍江湖?你的手段我方才也有領教,不是你興風作浪還能是誰?”


  林婉君眼梢一挑,道:“真是笑話!我會是三十年前的人嗎?”隻見她伸手撫摸自己的臉頰,比這初冬的梅都要美幾分。張元宗恍若不見,淡淡道:“江湖之大,無奇不有。你駐顏有術至此,又習得攝魂邪術,確實令人心驚。”


  林婉君頓時嬌笑起來,十足的嫵媚少女模樣,她以袖掩麵,僅露出一雙明眸,煙波渺渺,柔情萬千。張元宗刻意自省,劍意充盈七竅,暗中告誡自己別著了她的攝魂術。忽然魚清池的梵音又響在耳畔,張元宗渾身一個激靈,陡見林婉君聘聘婷婷掠至丈外。


  張元宗倏然後退,麵對蓬萊的人魔,這絕對是一個危險的距離。身影方頓,他感激地望了一眼不遠處的魚清池,又是多虧她施以援手。此刻,張元宗大致弄明白了林婉君的攝魂手段,她可以令人陷入一種真實而扭曲的感知中,而且這種感知往往是不可鑒別和防範的。


  幸好,還有魚清池!林婉君此計未成,立在當場,未再出招,而是另起話頭,盯著白衣女子淺笑道:“清心法咒乃是囚龍寺絕學,你是如何習得的?此法重在修心,與江湖修技大大不同,你年紀輕輕已有這般造詣,確實難得。”


  魚清池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神色寂寂,抱神守心,並不理會於她。她深知對方平凡的言行中隱藏著惑人的陷阱,一著不慎,就會萬劫不複,因此以孤絕之心獨善其身,為的就是保持一顆清明之心,不受蠱惑。


  要論修心,江湖諸多流派又怎及得上禪宗,尤其是禪宗之首的囚龍寺。傳言清心法咒修行到極致處,真言一出,可令惡貫滿盈之徒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魚清池因先天胎弱,無法花費精力修習武功,但是十幾年專注修心,其造詣是無法想象的。林婉君自知無法迷惑白衣女子,心中不免有些惱怒。


  雖然她混跡中土已久,但從未與蓬萊斷絕消息,業已知曉張聽柏的卜言,得知了血祭的天命之選。嶗山巨峰上的設局經營已久,結果卻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令她極為不屑。按照她的預想,月下一舞擒住張元宗十拿九穩,到時候看那牛鼻子和死人臉還有何話可說。


  然而,麵前這位突然冒出來的女子,所修之法恰恰有破妄之功。她陡然動身撲向魚清池,流影綽約,恍如鬼魅,轉瞬間就欺近白衣女子的身旁。張元宗大吃一驚,雖然魚清池的清心法咒造詣頗深,但是武學修為怎及蓬萊修行幾十年的魔頭?


  張元宗身影一動,風馳電掣,一道龍門劍氣激射而出。林婉君輕蔑一笑,道袍中彈射出峨眉細劍的劍身,徑直斬落那一道劍氣,而去勢依舊不減,探掌落向白衣女子。那一隻手掌潔白無瑕,細嫩纖細,好似月光落下,令人忍不住挺身迎接。


  林婉君的武學造詣一點都不遜色她的攝魂之術,張元宗眼見著魚清池已是避無可避。龍門劍氣並不能阻礙那柄纖細的劍,張元宗硬生生提速幾分,如流星疾奔。他不能讓魚清池受到傷害,不僅是因為她有克製人魔之法,更因為她是雲崢的未婚妻。


  刹那間,魚清池眼眸一抬,淡唇輕啟,吟道:“南麽三曼多勃馱喃,惡揭娜曳,莎訶。”如是菩薩留在世間的神音,蘊含著奇異的力量,清音妙轉,入腦入心。此乃入三昧定真言,心身不清淨,魂之不清爽,可念咒消散。


  白衣女子少時受盡病魔折磨,如今隻有十年之命,而最尊敬之人實為仇人,這些心路磨難,讓她在修心上突破到另一番境地。林婉君隻覺心神一震,衍生柔和之意,出招頓時一緩,但她轉而臉色一變,雪白腳踝上係著的紫色鈴鐺,登時響了起來。


  詭異的鈴聲和清越的梵音交錯在一起,張元宗腦海中忍不住翻湧紛雜的念頭。魚清池臉色微變,不由後退一步,眸眼一垂,將入三昧定真言反複誦讀,渾身散發著一種看破生死輪回的氣息。然而紫鈴散發著秘力,令清心法咒的效用大打折扣,林婉君殺招又至。


  好在這一緩,張元宗及時趕到,劍指利落擊偏細劍,更趁勢削向林婉君的咽喉。林婉君不得已收回殺招,五指成拈花狀,優雅地綻放,恍似世間仙葩,世人皆為其所惑。腳踝處的搜魂鈴搖,鈴聲鑽入張元宗的耳朵,在腦海中掀起巨浪凶濤,心緒登時一亂,劍勢崩散。


  張元宗心中警兆急生,神色一變再變,忽然眼前突現林婉君一張嫵媚的臉,萬種風情以及莫名的熟稔都浮現這一張臉上。魚清池清喝道:“張公子小心!這鈴聲怪異之極,能讓人欲念叢生,業障紛來!”


  張元宗猛然驚醒,峨眉細劍已然刺向了胸口,霎那間傳出叮嚀之聲,身上的寂照劍擋下了這一劍。林婉君露出詫異之色,一擊即退,飄到遠處,惋惜道:“可惜啊可惜,差點就要了你的命。”


  再次見識到林婉君的手段,無法言喻的詭異,張元宗臉色凝重,她處處占得先機,不知不覺間令對手的認知出現遲緩和斷層,從而判斷錯誤。他再是凝神戒備,還是避免不了著了她的道。


  林婉君趁隙飄到遠處,對著魚清池笑道:“你的清心法咒並未大成,看你如何抵得住我這搜魂鈴!”不知搜魂鈴是何等奇物,林婉君竟能控製它何時發聲,其聲不似尋常鈴鐺的清脆悅耳,反而透著一股纏綿悱惻。


  魚清池沉默不言,氣質愈發清冷寧靜,張元宗雲淡風輕道:“一時措手不及,真以為這些旁門左道就能無往不利嗎?”林婉君傲然道:“實話告訴你,峨眉都能在我股掌之間覆滅,你們不過是也將步他們的後塵。”


  張元宗凜然道:“自古邪不勝正。”林婉君嬌笑道:“能說出這種廢話,我真是高看你了。玄寂和衝雲都被我所製,為我所用,屠了峨眉滿門,你又有何能耐?若不是她,你早已乖乖落在我手,你若想靠她來牽製我,也太異想天開了!”


  林婉君嘴角噙笑,眼神勾魂奪魄,整個人都散發著入骨的媚態,她優雅地緩緩地在林間漫步,搜魂鈴響,飄散入夜。張元宗納悶人魔為何明目張膽地施展魅惑,同時劍意包裹著劍心,靈台不染塵埃,他全神戒備,勢要破了對方的邪術。


  那人依舊在那裏漫步,甚至折了一枝梅花,當做木簪隨手挽了一個道髻。梅香在月下流動,浮於鼻端,清苦的味道沁入心脾,張元宗忽然意識到自己又一次落入了對方的陷阱,渾身劍氣盤旋,護住周身。


  峨眉之上,林婉君娉娉婷婷,最引人矚目的還是她那張變幻莫測的臉。垂髫小兒的童真,豆蔻少女的清麗,嫵媚女人的風韻,中年婦人的溫厚,以及慈和長輩的通透,都一一浮現。看著她,仿佛經曆了人生四季。


  張元宗之所以覺得自己沒有躲過對方的魅惑是因為,他從林婉君的身上感受到優曇一般的氣質,神秘而幽靜,那雙眸子明明是巫千雪的眸子,裏麵含著對自己的戀慕。隨即眼神漸漸又變了,散發著熾熱而失落的情緒,林婉君嫵媚多情,正是花未眠的儀態。


  林婉君還是林婉君的形,可是那神卻在巫千雪和花未眠之間變來變去。張元宗心中明明白白知道自己的心神被對方所惑,可是怎麽也無法掙脫出來,劍意如舊,劍氣如舊,仿佛一切都順其自然。


  張元宗是有心結的,那日在楓樹林一定是發生了什麽,花未眠的不辭而別,讓他的心有了一絲牽掛,可是他身邊的人是巫千雪,對此他又有一份愧疚。如今在林婉君的魅惑下,兩個女子輪番浮現在自己的眼前,他的心忽然亂了。


  忽聽林婉君吟哦道:“春風入夜撥絲絛,翡翠芭蕉紅櫻桃。少年陌上道中吟,不知綠影埋閨心。”在搜魂鈴聲音的襯托下,林婉君的聲音帶著一絲傷感愁怨,令人忍不住生出要去撫慰她的衝動。


  張元宗一再告誡自己務必要保持清醒,但誰不是紅塵中人,誰不擁有七情六欲,都不免被其所惑。林婉君身上巫千雪和花未眠的影子融合在一起,淡淡的清愁,憂傷的垂眸,漸漸地淡去,漸漸地消失。


  “南麽三曼多,伐折囉赧,伐折囉擔麽句,痕。”金剛薩錘加持真言,從魚清池口中發出,卻與方才的風格完全不同。這句梵唱聲音粗糲,歇斯底裏,似乎用盡了所有的力氣,仿佛五雷降臨,又如晨鍾暮鼓。


  若有人意誌薄弱,失去理智,誦此真言有八金剛四菩薩擁護並加持。眼、耳、鼻是禪宗六根之三,林婉君三管齊下,令張元宗生了色、聲、香等六塵之三。魚清池方才那種清唱已無法使之醒悟,遂采取這種禪宗棒喝的手段。


  張元宗陡然醒轉,瞧見魚清池嘴角的血跡,心中一沉,她為了使自己脫離虛妄,必定是付出了一定的代價。他忽然歎了口氣,平靜道:“魚姑娘受累了,接下來都交給我吧。”魚清池驚訝地看著他駢指如劍點在了自己的眉心。


  張元宗曾在張水衣和花未眠身上用過此法,那是封閉六識的龍門秘術。此時他利用此術直接封閉了自己的視、聽、嗅等六識之三,徹底不再受林婉君的魅惑。他不聽不看不聞,僅僅依靠自己的靈覺麵對這個可怕的敵人。


  林婉君驚詫地盯著張元宗,察覺到他身上的變化,鈴聲和梅香似乎也失去了效用,世上竟還有這樣的手段。青衣男子馭使著劍氣殺了過去,然後他便對上了蓬萊劍法。林婉君手執峨眉細劍,施展的不是峨眉劍法,而是蓬萊劍法。


  中土武林劍術流派眾多,風格林林總總,皆有其特異之處,而蓬萊劍法與中土又是不同。劍招貌似普通,卻化腐朽為神奇,玄奧卻不繁複,劍勢驚心動魄,威力觸目驚心。不容置疑,林婉君是一個劍道高手,雖沒有楚寒心那般唯我獨尊,但也對得起她堂堂長老的身份,更何況世上也隻有一個楚寒心。


  張元宗仿若握了一柄虛無之劍,出招行雲流水,封閉了三識,不為外物所累,馭使劍氣更加隨心所欲。林婉君見張元宗閉合雙眼,遂斂了媚態,持劍迎戰,凸顯英姿。她心中暗忖:我倒要瞧瞧你有何本事破了嶗山的局。


  此刻,林婉君終於展現了一代高手的風範,細劍在她的手中猶似神兵利器。不似楚寒心手中的鐵劍,細劍多了一分峨眉的靈動,然更多的卻是尖銳與殺伐。她一劍刺來,是峨眉派的劍招,卻是蓬萊的劍法。


  張元宗以龍門秘術封了三識,化為紅塵之外的人,龍門劍氣縱橫如龍。林婉君寬鬆的道袍飛舞,峨眉細劍如月光寒針。細劍和劍氣在空中絞殺在一起,兩道人影乍合乍分,就在他們接近之時,各自出了一掌,徑直迫開劍氣和劍勢,在空中對上。


  低沉的聲響傳出,空氣一陣震顫,待分開落定,兩人複又逼近,掌劍並用,殺機迸現,瞧得魚清池眼花繚亂。她雖然不知張元宗為何不再受林婉君的魅惑,但是他閉上雙眼同林婉君殺在一處,著實令人心驚。


  兩人接連對了幾十掌,真氣鼓散,周圍的梅花紛紛揚起,落了滿地。果真不愧是蓬萊長老,雖以精通旁門之術而稱道,但是其內息之雄厚精純,武學造詣之高,也是超乎想象的。兩人一時間殺得難解難分,周遭一片狼藉。


  張元宗忽然睜開雙眼,體內劍氣遊走,破了秘術的禁製,淡淡地望著對麵的女子,眼下一片冰涼。林婉君同魚清池不免詫異莫名,尤其是林婉君本人此感更甚,自對方不知施了何種手段,閉上眼睛也罷,竟然連搜魂鈴和冷梅香都失了效用。


  若是沒了這些,想要勝過對方已是不易,何談要擒住他?她不得不承認這個中土出身的男子有著其卓絕之處,難怪能夠成為天命之選,享有血祭天地的榮耀。然而此刻,青衣男子睜開了雙眼,這豈不是正落了她的下懷?

  張元宗絕不是愚笨之人,當然不會幹自毀城牆的傻事,林婉君見狀費解不已。她看著對方淡漠地望著自己,心中忽然升起一絲不安,轉而她暗中自嘲,這中土武林任由自己來去,有誰能夠擋得住自己。


  張元宗素來是個溫文如玉的人,然而此刻卻是涼薄的。誰要知道林婉君手上沾染了多少鮮血,也不會把她當做一個明眸少女而存惻隱之心。見到峨眉滿門的屍首,確認無塵的身份為林婉君之後,他便已起了殺心。


  之所以花心思誤導林婉君,又封閉三識與之相對,如此拖延都是出於他的慎重,為了試探暗處是否還有蓬萊人在。他不能逞一時衝動,毀了抗擊蓬萊的大業。時至此刻,俠心昭昭,他要殺了林婉君以謝天下。


  林婉君的攝魂手段的確令人防不勝防,但是張元宗對自己的劍有信心。寂照劍是他的悟道之劍,隻會為了道、義、俠而出鞘,卻獨獨不會為了自己。多少性命斷送於人魔之手,那麽就讓寂照劍斬去她身上的罪孽吧。


  青幽樸拙的劍緩緩從袖中滑出,張元宗握住劍柄,手腕一轉,劍身豎在眼前尺外,中正挺直,正氣凜然。林婉君目光閃爍,她感受到一股令人心悸的氣息,這個人這柄劍是如此得傲然不群。


  搜魂鈴聲繚繞在梅林間,她輕聲唱道:“南有喬木,不可休思。漢有遊女,不可求思。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翹翹錯薪,言刈其楚。之子於歸,言秣其馬。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這一曲詩經,聲音婉轉,情感纏綿,聞者仿佛置身其中,體驗那種不停思念卻又不得的傷懷。她本人也如閉於深閨,久待鴻雁不來的寂寞紅顏。寂照的劍光映入張元宗的雙眼,人與劍靈犀相通,合為一體。劍,斬滅了所有的虛妄。


  張元宗等林婉君唱畢,冷漠道:“你可唱完了?”林婉君蹙眉愕然,自己天生媚骨,攝魂術無往不利,在她混跡中土時屢屢建功,可是在這個年輕男子麵前卻徒勞無功。張元宗握劍斜揮,冷然道:“伏誅吧。”


  林婉君心中一凜,然後又揚聲大笑起來,好似嘲諷對方狂妄自大,又似自嘲竟心生懼意,然後,然後她便再也忘不了這柄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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