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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生死契闊 與子成說

  張元宗此刻虛弱遊絲,人事不省,徘徊於生死兩界,隨時都會斷了那嫋嫋一縷魂。張蘭亭兩掌令其五髒俱損,重傷垂死,而藥王的碧微針更是陰毒,毒走血脈,侵蝕周身。此刻情形,即便三歲小兒也能一指頭要了他的性命。他不知身外事,又豈知因他牽出太一教的舊事?


  玉無雙撤回目光,又是悲傷又是疑惑地望著張蘭亭,置爹爹於死地怎會是因為他?沒了白玉麵具的遮掩,玉公子少了一分素日高高在上的疏離和寡情,臉上終是顯露了情緒。他淡漠道:“我需要這教主之位,需要掌控太一教的力量,我要找到他。”


  玉無雙忽而展顏苦笑,裏麵盡是淒楚滄桑,悲楚道:“爹爹一心屬意你為他的傳人,神教最終本就會傳到你的手中。”張蘭亭目光垂落,似是不敢直視女子容顏上的慘淡,疏淡的語氣裏是暗流湧動,道:“我等不及,我怕時間會消磨我的恨。”


  玉無雙頓覺身體裏數種氣流衝撞,泛起撕心裂肺的疼痛,是為了爹爹,也是為了自己,或者還是為了他。她忽然露出柔弱無助的一麵,張蘭亭的解釋貌似無理,卻沉沉壓得她失去了支撐的勇氣。那麽冷酷誌堅的一個人,卻也有怕的東西。


  張蘭亭見玉無雙沉默不願言語,柳軀微顫,不勝春風,鬼使神差道:“這件事是我對不起師父,也對不起……你……”他陡地醒悟自己說了什麽,隨即冷著臉不再開口。玉無雙抬著一雙淚眼,複雜地望著張蘭亭良久,最後虛弱道:“但願今後你我不複相見。”


  雖然殺害爹爹的是慕容太陰,但是張蘭亭一手斷絕了最後的希望,他是殺害爹爹的間接凶手。然而,玉無雙眼眶裏落滿他熟悉而陌生的剪影,根本就下不了報仇的決心,隻剩下滿腔的悲傷和心底的斑駁。


  張蘭亭徒然看著玉無雙蓮步輕移,猶豫自己是否應該伸手挽留她,就在遲疑之間,留給自己的隻有一道煢煢孑立的背影。他獨立院中,枝頭新綠恍如暮色,在早春裏沒來由感受到一絲冬日的冷意。


  玉無雙咬牙支撐,不願懈怠半分決絕之意,待脫離張蘭亭視線的範圍,身子發軟便向前一個趔趄,守在近處的侍女寶笙瞧得分明,趕忙上前扶住小姐,嚇得俏臉發白。玉無雙心中苦澀難抑,不複相見的話沒有一點底氣,見或不見,他又怎會在意?卻不知背後那一雙眼的深沉。


  宮中下屬,不敢靠近,亦不敢張望,隻得在遠處靜靜守著。忽聽張蘭亭叫道:“來人!”一位心腹下屬頂著頭皮踏入院中,他也見過幾回教主真容,此刻得見還是震撼於他的年輕,走近恭敬道:“教主有何吩咐?”


  張蘭亭沉聲問道:“他從何處來?”下屬微微一愣,方才醒悟教主所言的“他”指的是張元宗,遂稟道:“張公子從藏劍閣來。”張蘭亭稍稍一默,道:“即刻派人前往火焰島傳話給巫千雪,讓她速來為他治傷。”


  自張元宗踏入江湖,宣揚尋找失散多年的兄弟開始,張蘭亭便派人暗中盯著他的行蹤。張元宗一行人離開嶗山前往雲夢海火焰島,自然避不過太一教的耳目。既然張元宗從藏劍閣來,那麽巫千雪必定就在島上。


  朱雀神木雖可暫保張元宗的性命,但每次激發藥力所耗內息甚巨,總會有無以為繼的一天,這並非長久之計。藥王被他一怒之下殺了,少陰穀的弟子又沒有繼承他衣缽者,隻餘巫千雪有救治他的可能。她雖厭惡九幽山,卻也由不得她不上山。


  下屬又是一愣,趕忙應道:“屬下這就派人去請天師大人。”雖然教主直呼其名,巫千雪也宣布脫離神教,但是他又豈敢妄語?無論巫千雪決心如何堅定,太一教眾皆視她為神教天師,她永遠都不可能同神教撇個幹淨。


  下屬退走,張蘭亭回到房中,靜靜看著昏死的張元宗。時光荏苒,稚子長大成人,他還未曾認真細看過兄長。他臉色慘白中透著點淡金色,又摻和著些許碧意,身體狀況極其糟糕,但依舊可見清俊的風姿。他眉目已然大改,但張蘭亭仍覺恍如少時,這張臉在無數個夜晚入夢又出夢,獨留他一人惶惑。


  幼時堅韌不拔的兄長,此時虛弱不堪,而自己也不再需要他的保護,他已經成長為不需任何人保護的太一教主。本以為壓抑這麽多年的恨,終會在某一天鬧個天翻地覆,卻在不知不覺間擇了一個缺口流瀉了去。他不住暗中告誡自己舊恨猶在,隻是不想讓他死得那般輕易。


  之後每日張蘭亭都需運功將朱雀神木的藥力渡入張元宗的體內,遊遍全身,方能維持他的生機。神木藥效凝聚不散,需要深厚的修為方能激發更多藥力。他似是故意不去理會身體的損傷,每每運功完畢,便覺精神倦怠,經脈的刺痛卻提醒他想起那個傷心欲絕的女子。


  這一日,張蘭亭運功完畢,此次消耗內息更甚,疲倦如潮水襲來。然而,張元宗的氣機依舊一日比一日虛弱,他受的傷甚至比當年的玉九重還要嚴重,若是再不施救,隻怕不日就會氣絕身亡,巫千雪為何還未趕到?他神思不屬地起身來到院中,便看到剛剛踏入院門的白魔。


  冷厲霎時布滿臉孔,雙眸戾氣陡生,渾身鋒芒畢露,有意無意擋著白魔。他冷冷道:“你不請自來,是不把我這個教主放在眼裏嗎?”白魔神色有些異樣,往昔以麵具示人還不覺得什麽,今日見著張蘭亭的真容,方才意識到以年紀來說,太一教主與之相比,不過是個孩子。


  白魔慧眼如炬,一眼掃去,對張蘭亭的境況了然了七七八八,於是揶揄道:“你還真是膽大,身體有傷還敢如此損耗內息,就不怕毀了根基,招來殺禍?”張蘭亭冷哼道:“隻要不是你,旁人想殺我,本座定叫他有來無回。”


  白魔不置可否,忽挑眉道:“他真是你的兄長?”張蘭亭臉色一黑,這個話題至今還是他的禁忌,不過白魔又是什麽人,自然不會顧念他的心情。他脫口而出道:“是他告訴你……”話音戛然而止,他猛然想起那日殿中的對話,張元宗應當並未告知白魔兩人的關係。


  白魔隨意道:“他尋找兄弟的消息早就傳遍江湖,而你們倆言行又這般反常,真相不是呼之欲出嗎?”張蘭亭冷冷盯著他不願多言,這個在教中他視為唯一對頭的人,在此和他這般閑話,令人頗覺不適,他知道這都是因為張元宗的緣故。


  白魔心知張蘭亭的站位封住自己的去路,想必是不想讓自己見到張元宗,還是問道:“他有活下去的可能嗎?”張蘭亭眉頭微沉,並未直接回答,道:“就看巫千雪何時到了。”白魔聞言心中一沉,看來張元宗已是命懸一線,隨時都會撒手人寰。


  其實他知道以張元宗的狀況能夠拖到現在已是奇跡,他一直很好奇張蘭亭是如何做到的。若是讓他知道朱雀神木在張蘭亭的手中,當年好友玉九重也因其而死,不知他會慶幸新朋得此續命之機,還是憤怒舊友當年斷命之運?

  無論如何,白魔隻怕都不會如玉無雙這般徒然傷怨,誰知他會鬧到何種地步?這也是張蘭亭為何要擋住白魔,不讓他見到朱雀神木的緣故,非是他怕了白魔,而是不想在救治張元宗期間再節外生枝。


  又過了兩日,為張元宗運功渡藥完畢,下屬前來稟告道:“教主,玉小姐身邊的侍女寶笙在外求見。”張蘭亭心中不由微微發緊,自那日離去玉無雙果真未再踏入雲浮宮一步,他也不願低身去見她,於是命人帶侍女過來。


  張蘭亭自玉無雙為其取下麵具之後,就未再戴上過。當寶笙惶急地奔至近前,瞅見教主的真容,眼中晃過驚詫之色,若非那一身鴉青金日長袍,隻怕還不敢確定身份,於是緊接跪伏在地,落淚哀求道:“奴婢請教主去看看小姐吧。”


  張蘭亭知道寶笙是玉無雙身邊最親近的侍女,皺眉道:“小姐怎麽了?”寶笙抽噎道:“小姐一連幾日獨坐房中不語,更是滴水未進,今日堅持不住昏倒了。”張蘭亭怒從心生,厲聲道:“你們這些下人是怎麽伺候的,由著小姐胡鬧!”


  寶笙嚇得伏在地上噤若寒蟬,張蘭亭看也不看她一眼,踱步便要動身去尋玉無雙。他方才為張元宗以藥力沁身,內息損耗嚴重,元氣大傷,此時卻也顧不得調養恢複。當他經過寶笙的身旁,又值心緒紛亂之際,忽地驚變陡生。


  原本匍匐在地的寶笙蘧然暴起,揮掌拍向張蘭亭的背心。張蘭亭心中頓生警兆,身後破空之聲漸進襲來,而那攻勢卻來得好生迅猛,轉瞬即至。張蘭亭已然來不及避讓,隻得趁轉身之際亮掌相迎,同寶笙的掌式擊實。


  張蘭亭臉色倏然大變,寶笙這一掌蘊藏內息雄渾霸道,完全超乎他的想象,赫然已是一位蓋代高手,即便教中長老也多有不及。那掌勁古怪之極,忽而冷如寒冰,忽而熱似地火,冷熱交替如是酷刑,一路勢如破竹,攻破他奇經八脈的防禦,狂湧進他的體內。


  張蘭亭如遭雷擊,沛然的力量穿透他的身軀,堂堂太一教主頓時被擊飛出去。他倒飛三丈開外,半跪在地,寶笙的掌勁仍在體內肆意亂竄,攻城略地,攪得五髒氣血沸騰,忍不住猛咳了幾口鮮血。


  這猝不及防的驚變若是讓旁人看到,必會驚掉一地下巴。張蘭亭是何方神聖?他可是太一教史上最年輕的教主,年紀輕輕卻靠著自己的實力敗盡教中高手,登上教主尊位。今日在雲浮宮卻被一個侍女擊傷,當真是天方夜譚。


  不得不說,侍女寶笙掌握的時機極其巧妙,張蘭亭替張元宗療傷方罷,內息業已十不存五,並且他內傷久拖未愈,又事起突然,措手不及之下,掌上勁道不過十之二三,而寶笙卻是謀定而後動,欲畢其功於一役,此掌運用了十成功力,於是一舉重創了太一教主。


  無論今日結果如何,若是此戰傳將出去,足以令寶笙名動天下。寶笙卻未動這個心思,此時她一心不願放過這個良機,欺身逼近施展疾風驟雨一般的攻擊,那雙纖纖玉手哪有柔美之態,恍如地獄使者的勾魂鎖鏈。


  張蘭亭此刻實力大不如前,隻得運掌勉力抵擋,卻難挽劣勢。寶笙的掌法凶猛霸道自不必說,而那古怪的掌勁更是令他連連受挫。他正經曆著此生最為艱險的一戰,竟已是生死一線,對方修為實在高深難測,與之本不相伯仲,此時又占得先機,使得他傷勢不斷加重。


  他已是太一教主,卻還掌控不了自己的生死,那麽他苦心孤詣這麽多年又有何用?他渾身戾氣喧沸,一邊以身法躲避,一邊揮掌相迎,盛怒難抑,一時不可奪誌。寶笙冷靜如斯,一味強攻,勢要奪了他的性命。


  張蘭亭猛然喝道:“烈火寒冰掌,你到底是誰?”寶笙冷笑道:“等到了陰曹地府,你自己去問閻王爺吧。”寶笙絕對稱得上是江湖上最絕代的高手,她沉寂在玉無雙身邊已有三四年,卻等到今日方才暴起發難,這份城府和耐心著實可怕。


  張蘭亭險象環生,今日能不能活下來還得另當別論,哪有心思慮及旁的,隻得竭力化解奪命的玉掌。寶笙出掌並不講究什麽精妙的招式,純粹以速度和修為硬攻張蘭亭,是吃定他此時修為不如自己。


  即便太一教主此時狀況不及平常,那不是尋常高手所能比擬的,但這個侍女展現了匪夷所思的實力,非是修行幾十載不可有此成就。張蘭亭連連咳血,身體多處損傷嚴重,若是平日,豈會受這等打壓?


  眼見著張蘭亭越發抵抗不住,隻得苦苦支撐,已然到了身體的極限。正在此刻,陣陣清嘯猛然襲來,一道白影從天而降,白袖怒卷,轟然罩向寶笙,澎湃的力量如泰山壓頂一般。寶笙臉上懊惱之色一閃而逝,隻得避讓開去,恨恨地盯著現身的白魔。


  這雲浮宮向來是教主禁地,宮中下屬不足為慮,探知此刻是他最虛弱的時候,再以言語擾亂其心神,本是這幾年來殺他最難得的時機,可眼下隻怕已是功虧一簣。真是時運不濟!白魔為何會在此刻現身?他不是張蘭亭的對頭嗎?

  不管寶笙心中如何思量,張蘭亭見白魔現身,雖然對其信任有限,卻也心誌一泄,踉蹌後退幾步,搖搖欲墜,已然堅持不住。白魔驚愕地盯著寶笙,這個侍女他再熟悉不過,曾多次在玉無雙身邊見過,地位非是普通侍女可比。


  他從未正視過這個秀麗的侍女,亦未察覺她會有這般高絕的修為,這麽多年竟是深藏不露。他心中一團疑惑,她為何會向張蘭亭出手?她不是不知道玉無雙對他的感情,而玉無雙又知道這件事嗎?


  寶笙卻顯得有些遺憾,就差一步便能殺了太一教主,這白魔出現得太不是時候了。除了遺憾,麵對久負盛名的白魔,她未有其他的感覺,比如畏懼,比如忌憚。她甚至有些按捺不住同白魔對了三掌,竟是平分秋色。白魔心中大驚,難怪她能將太一教主逼到此等地步。


  寶笙僅是試了幾招,知道今日難有所得,便擇了空隙縱身越牆逃走。白魔不知玉無雙是否知情,不免擔憂好友之女的安危。這時巫千雪和楚青岩將將趕來,他忙道:“他就交給你們了。”話音未絕,白影已起落,如流光一般向寶笙追去。


  得到太一教傳來的消息,諸人皆是震驚不已,難免心存猶疑,幸好柴月關及時趕至,方才取得諸人信任。藏劍閣五行周天劍陣未全,木青龍需要留在島上保護諸人,也攔住雲崢、張水衣這些血祭人選出島,僅是讓楚青岩陪著巫千雪即刻暗中動身前往。


  倘若不是白魔親自帶著巫千雪前來雲浮宮,張蘭亭隻怕今日難逃大劫,那麽太一教兩任教主都被人偷襲致死,定會受盡武林人士嘲笑。巫千雪本是為救張元宗而來,卻未想又得加上一人——太一教主,他的弟弟,張蘭亭。


  楚青岩扶起已然半昏半醒的張蘭亭,雲浮宮趕來的下屬見狀紛紛戒備不已。巫千雪開口道:“我要為你們教主治傷,你們守住此院,切記不可讓人打擾。”宮中下屬紛紛稱是,領首一人又道:“天師大人,那他……”目光隨即落在楚青岩的身上,他們可不放心將教主交在一個陌生人的手中。


  巫千雪淡淡道:“不妨事,他同我一道的。”楚青岩卻不樂意了,隻聽他嚷道:“你們知道我是誰嗎?你們教主的兄長的師弟就是我,我還能害你們教主不成,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眾人聽得雲罩霧繞,但既然天師大人發話了,他們也就不與其計較。


  進入房中,楚青岩將張蘭亭放在一張竹榻上,擔憂地看著師兄安安靜靜躺在床上,瞧不出別的什麽。巫千雪見到昏迷的張元宗,趕忙上前為其診斷。玉指輕搭腕脈,接著又檢查他身體各處,花容數變,不由落淚紛紛不止。楚青岩在側瞧得好不自在,數度欲言又止。


  巫千雪瞧見張元宗額上的赤木,眼眸亮光閃過,卻也無心去探究,徑直拿下放在一邊。從懷中取出一個瓷瓶,倒出一枚九珍黃玉丸喂張元宗服下,這本是花未眠贈與張元宗的,後來他將大部分給了巫千雪。


  九珍黃玉丸乃解毒療傷的聖藥,花家掌門一脈單傳,巫千雪也不知其法,若非花未眠是花家少掌門,隻怕也不得隨便以之送人。服下藥丸之後,巫千雪讓楚青岩為張元宗脫去上衣,準備為其施針治療。


  楚青岩少與女子打過交道,在山上時對張水衣也無男女之別。今日見巫千雪一邊落針,一邊流淚,隻覺女子本性易悲,師兄遭難受傷,治好不就得了,何必哭哭啼啼。後來他終是忍不住道:“巫姑娘,師兄吉人自有天相,不必傷悲。你來看看他,好像傷勢越來越嚴重了。”


  巫千雪望了他一眼,並不言語,這龍門一脈似乎都將生死看得很淡。楚青岩所說自然是指張蘭亭,此時已經完全陷入昏迷,傷勢進一步惡化。她一顆心完全係在張元宗的身上,卻忽略了房中另一個傷患。


  不管以前太一教主對她有何嫌隙,張蘭亭畢竟是他的弟弟,自然不能視而不見,他若得知也不會允許。其實巫千雪心中雪亮,施針與否並不見得對張元宗有何改善,想到此處心中愈悲,隨即停了手中的動作。


  她來到張蘭亭的身旁,稍稍為其把脈,然後道:“你帶他去隔壁房間,先運功把他身體的那股怪力逼出體外,然後喂他服下這枚藥丸,再用溫和的內息為他化開藥力。”言畢,她又取出一枚九珍黃玉丸交給楚青岩,然後接著為張元宗針灸。


  楚青岩依言扶起張蘭亭,將其帶到隔壁房中,立掌抵住他的背心,將內息渡入他體內。他體內果然有一股怪異的真氣,橫衝直闖,攪得五髒六腑天翻地覆,更奇的是那股真氣忽冷忽熱,難怪他的傷勢愈加沉重。楚青岩連連咋舌,很是費了一番功夫才將其逼出體外。


  喂張蘭亭服下藥丸,楚青岩又馭使一股溫和的內息化開九珍黃玉丸的藥力,此番事畢,便放其靜躺,起身來到隔壁。他守在一旁看著巫千雪依舊淚流不止,暗道她與師兄感情好生深厚。針灸完畢,巫千雪又運功為張元宗推宮活血,衝開身體的血淤和經脈的滯堵。


  當白魔進屋看到巫千雪的神情,卻不同於楚青岩的感受,憂心道:“他情況很糟糕嗎?”巫千雪木然道:“已經回天乏術。”楚青岩聞言頓時呆在當場,腦中轟然炸響,這與他心中所想很是不同,他的師兄是無所不能的,能夠化解一切劫難,他是不會死的!


  白魔呼吸一滯,急道:“怎會如此?”巫千雪頹然道:“若隻是內傷,倒也不足為慮,可碧微針至今無解,毒素已經滲透他全身,侵蝕身體機能,導致內傷難以恢複。我隻能暫時維持他傷勢不再惡化,可這堅持不了多久。”


  白魔沉眉思索,目光忽然落在床邊的赤木上,脫口道:“朱雀神木?”巫千雪萎靡點頭,白魔驚詫道:“它怎會在此?”巫千雪隨口道:“我來之前,全靠它保住了元宗的生機。”她忽然想起幾年前神木被劫的那段公案,與白魔視線兩兩相對,皆從對方眼中讀出驚意。


  很多掩埋的真相隨著時間流逝,會慢慢浮現在世人眼前。白魔隻得暫時控製內心的震動,問道:“朱雀神木也救不了他?”巫千雪沉默片刻,蔫蔫道:“朱雀神木能夠維係他的生機至今,也算不負其名了。”


  白魔聽出她言語中的絕望,捫心思慮一番,沉吟道:“那敗血之術呢?”巫千雪黯然道:“敗血之術以燃燒生機為代價,激發身體潛能,碧微針滅絕生機,他體內殘存生機有限,若再施展此術,隻會適得其反。”


  白魔幾乎徹底斷絕了希望,巫千雪出自花家,以“小神醫”之名為人稱道,又師從少陰穀學醫多年,醫術可謂僅次於藥王。隨著藥王命喪雲浮宮,她如今也算中土武林醫術第一人。若她都言束手無策,隻怕這天下也無人能救張元宗。屋中幾人頓時陷入死寂之中,皆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當張蘭亭蘇醒過來,第一眼便看到守在一側落淚的玉無雙,淚眼朦朧,淒淒楚楚。她前幾日雖決絕放言,可是一旦得知張蘭亭被襲瀕死,依舊忍不住踏入雲浮宮。爹爹已杳,若是連他也離去,那麽她該如何獨存?


  張蘭亭聲音微弱道:“別哭了。”玉無雙抬起一雙淚眼,想必是受傷的緣故,此時他收斂棱角,柔和了許多。她又是傷心又是欣然道:“你感覺怎麽樣了?”張蘭亭一直盯著她,半晌都不言語,玉無雙隻覺那目光似要灼傷自己的臉頰。


  她意亂情迷之下,慌亂問道:“你看什麽呢?”此言一出便心生後悔,不敢聽到答案,她又能期望什麽呢?張蘭亭緩緩道:“寶笙心懷叵測,可有傷到你?”此話在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他還是那個他,又有些許變化。


  雖隻是樸實的話語,簡單的關心,但還是直直擊入玉無雙的心底。見慣了長年的冷淡,一朝輕語,便讓她潰不成軍,心緒紛亂之際,堅持著吐出兩個字,道:“不曾。”這已經是她最大的努力。


  兩人就這樣無言相望,可這份無聲的靜謐卻是他們最好的時光,勝過世間千言萬語。多餘的話語已不需要,心意都在彼此那一雙眼眸之中。玉無雙似乎要融化在張蘭亭的目光裏,心中隻能默念:爹爹,請原諒女兒不孝。


  良久之後,張蘭亭開口道:“我對不起師父,但我發誓一定為他報仇,今後……我會照顧你。”此言令玉無雙淚眼簌簌,她何曾從他口中聽過這樣的話,不需什麽甜言蜜語,唯得“照顧”二字。張蘭亭輕聲道:“你怎麽又哭了?”玉無雙一邊微笑搖頭,一邊流淚不語。


  張蘭亭根基深厚,服下九珍黃玉丸這等奇藥,期間又有巫千雪煎的湯藥,恢複起來頗為迅速,休息調養了四五個時辰,便可下床走動。他心有掛念,讓玉無雙扶著他來到隔壁看望張元宗,不知他的情況如何?


  白魔瞧著玉無雙與張蘭亭的關係親近許多,不由想起朱雀神木這茬來,隻怕玉無雙業已知曉張蘭亭當年所做之事,既然她決定不去追究,自己也不必急著今日提及。眼下最令人勞心費神的,還是張元宗的生死。


  白魔簡單告知了一切,玉無雙明顯感覺張蘭亭身子一僵,隨即是輕微的顫抖。他盯著巫千雪竭力保持平靜道:“真得沒有辦法了嗎?”巫千雪頹然搖頭道:“我救不了他。”張蘭亭陡然闔上雙眼,似是要逃避這個結果,連巫千雪都救不了的人,天下何人可救,就是花家齊出也是枉然。


  房中氣氛沉悶,幾人心事重重,唯有張元宗昏迷不醒,不受其累。張蘭亭忽然睜開雙眼,叫道:“來人!”遠處下屬聞聲趕來,低首道:“教主有何吩咐?”張蘭亭冷然道:“即刻將張元宗病入膏肓,藥石罔效的消息傳遍江湖,召集天下名醫前來救治,神教必有重謝。”


  白魔驚詫他有此一舉,疑惑道:“先不談是否有人願意上九幽山,可放眼整個江湖又有誰能救得了他?”張蘭亭稍稍一頓,道:“或許有一個人能夠救他,但前提是讓她知道這個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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