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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朝起雪風 晚來血雨

  天池風光清奇,卻無人生出駐步飽覽一番的興致。林婉君遠遁的身影雖有些凝滯,但還是煙消於視線盡頭。兩位蓬萊劍客的屍首靜靜伏在冰麵上,體溫迅速流逝,阻擋不了白霜遍身。三人靜立,唯有雪峰間寒風呼嘯,帶起蓬蓬白雪從天傾灑。


  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雖是春時,但天池依舊時有落雪,天氣漸寒,卻怎麽也不及心中的冷峭。見張聽柏橫尺封鎖,似守實攻,巫千雪裙袂輕搖,向前踏出半步,隱隱欲為身旁的張元宗擋住血脈裏射出的刀劍。


  她雙眸清冽,即便張聽柏勢如泰山雄,尺有千斤重,她卻不覺此舉不自量力,滿腔無畏,一心想著阻止張元宗遭受與血親刀光劍影的困境。她深知張元宗的性情,為了江湖大義,他已經犧牲了許多,與族人背道而馳。素來是他護佑自己,那麽也讓自己護佑他一回。


  張聽柏以淡淡鄙夷的語氣道:“這裏哪有你出手的份?”巫千雪神色如常,平靜道:“前輩卜術通神,我想討教一招。”表麵上蓬萊遺族與張元宗一方還未挑破那層隔膜,張聽柏的身份及使命猶自沉在水底,可三人並不驚詫彼此之間的“坦白”,秘密早已不再是秘密。


  張聽柏根本不想理會一個小輩的邀戰,惟願盡快同張元宗奮力一戰,以痛苦的結果結束這痛苦的相見。當看到青年男子眉宇間那熟悉的執著和愁緒,他忽而又改變了注意,淡漠道:“你盡管劃下道來,容老夫指點你幾招。”


  巫千雪默然思慮片刻,淡淡道:“我想同前輩賭一賭林婉君這一去的結果。”張聽柏聞言不由怔然一瞬,然後冷笑道:“小丫頭,你想借故拖延,何嚐不是為我爭取時間。若是讓他出手,或許你們還來得及追上她。”


  沒曾想他竟是這般直白決然,非要擺弄出刺人的事實,恰如飛蛾撲火,一心一意想著投身兵戈相見的局麵,毫不憐惜自身。巫千雪頓時有些躊躇,她情急之下未曾考慮這許多,隨即回首征詢張元宗,不知擅自的決定是否會拖累他。


  張元宗懂她心中所想,溫和淡笑,輕聲道:“你隻管放心去賭,她即便今日走脫,日後也難再為惡,影響不了什麽。”聲音雖輕柔,卻是擲地有聲,張聽柏橫尺阻擋又有何妨,林婉君最終逃不過他的殺心。


  聞弦歌而知雅意,張聽柏和巫千雪皆暗暗吃了一驚,他們不清楚林婉君在最後一擊中受到怎樣的重創。巫千雪蹙眉道:“那柳樹的位置……”她擔憂就算張元宗稍後能夠留下張聽柏,那麽林婉君這一去無疑會泄露龍穴所在。


  張元宗向遠方一處雪峰隨意望了一眼,也不避諱一側的張聽柏,解釋道:“方才附近隱藏著一道強大的氣息,現在已然消失,想必是接應林婉君遠去了,這龍穴的位置隻怕不再是秘密。”巫千雪在武學一途與張元宗有天壤之別,就連張聽柏也未察覺到有人隱伏在雪峰。


  蓬萊長老聽得分明,卻沒有多少情緒波動,他來世上這一遭隻是為了兩件事,一是卜測人選,二是尋龍定穴。如今兩件事皆已完成,他又是孑然一身,已然沒了牽掛。什麽血祭,什麽萬象搜靈陣,都不是他所考慮的事情。


  巫千雪忽然覺得朱衣老者孑身獨立,又思及他是張元宗的至親,頓覺有些可憐,遲疑道:“若是蓬萊的人,為何不現身相助?”張元宗稍稍一默,無奈笑道:“或許那人是篤定我不會殺他。”窗戶紙薄薄一層,何須捅破,本來就什麽也遮擋不住。


  巫千雪提起的心平緩落定,邀請道:“前輩,我們開始吧。”張聽柏微微頷首相應,閉目養神片刻,左手捏著三枚銅錢往空中一拋。他右手運尺一一接下,空中翻轉的銅錢穩穩落在玉尺之上。


  這是最常見的金錢卦,也是江湖上各種以算命糊口之人皆能上手的普通伎倆,當然掛羊頭賣狗肉的數不勝數,若真能以此靈驗讖言,最能考較本事。金錢卦當然也是最不費時的,他有此選擇似是不願接受巫千雪的“好意”。


  張聽柏垂首視之,雙眼在這一刻綻放出奇異的光彩,命運的軌跡似是無所遁形。他就看了一眼,然後一錘定音道:“打破牢籠飛彩鳳,掙斷鐵索走蛟龍。她會順利離開天山,這是我的答案。”


  僅是幾個呼吸的時間,張聽柏卜了一個最簡單的金錢卦,輕易得出這個結論,他是否認真應賭著實令人生疑。然而事實上他非是敷衍以語,卦象確實顯示,林婉君得貴人相助,此去坦蕩無阻。


  巫千雪不受他讖言的幹擾,取出慣常用的蓍草,欲以蓍筮法對陣金錢卦。她心神合一,玉手如飛,依次進行“分兩”、“掛一”、“揲四”、“歸奇”四步,反複如是三次,最後她檀口輕啟道:“露重飛難進,風多響易沉。她逃不出元宗的手掌心,這是我的答案。”


  就卜算手法而言,蓍筮法確實較金錢卦更神異,然就通玄探幽而言,不談古神之術,太一教天師還是差蓬萊境魔一籌。怎麽說太一教隻是蓬萊的支脈,巫千雪以《古神經》為根基,方能在窺測天機上高人一籌,而《古神經》正是源自蓬萊,張聽柏才是卜算之道的正宗。


  張元宗覺得兩人的讖言不像讖言,倒像是一種立場分明的宣言。他無法判斷誰的卜算之術更勝一籌,但就讖言誰是誰非已有結果。想來兩人的讖言都沒有錯,隻是站在不同的角度而已。


  卻聽張聽柏開口道:“陪你們耍也耍了,至於誰勝誰負,就看誰有機會等到那一天。”言畢,他靜靜將玉尺向前一送,變化為尖銳的攻勢,倏然拉開大戰的序幕,而三枚銅錢依舊躺在玉尺上。


  張元宗心中已有計較,低首在巫千雪耳畔低語一番,然後挺身而出,心緒沉穩了許多,胸有成竹道:“賭局當然是雙方一起看勝負,哪有一方獨瞧的道理。”他青衣落落,手執綠柳,除了眼中殘留一絲傷懷的痕跡,整個人陡然洗去鬱鬱之氣,顯得格外疏狂。


  張聽柏雙眼精光爆射,渾身的昏昧氣息一掃而光,手中玉尺一擺,尺上星象圖案恍似浮動,托著三枚銅錢脫尺飛出。銅錢去勢不急不緩,卻蘊含著令人心悸的力量,恰如三顆隕石蓄勢迫來。


  巫千雪在暗器方麵頗有造詣,一眼便瞧出三枚銅錢的厲害,力量相互激生。張元宗執柳刺入三枚銅錢之間,隻見柳枝上所有的柳葉仿佛受力,齊齊挺直。銅錢隔空被柳枝上的力量壓迫,改變運行軌跡,各自旁逸斜出,沒入寒冰,不見其影。


  張聽柏料到銅錢無功,僅以之投石問路,玉尺緊隨其後,毅然當頭鎮壓柳枝。張聽柏斷定柳枝之所以有通神之能,全因它融合了張元宗的道與法,因此那玉尺附有狂力,本著一力降十會的打算,狠狠狂壓,勢要擊散柳枝上蘊藏的力量。


  張元宗毫不猶豫往上一撩,柳枝柔韌如鞭,生生抽向玉尺。柳柔玉清,本是世間雅物,然而此時卻透著一股悍厲,兩股強大的力量凶猛廝殺。張聽柏手臂微顫不止,那柳枝非是出奇製勝那般簡單,同樣具有駭然的霸道。


  朱衣老者收斂驚意,渾身陡然爆發出澎湃的力量,玉尺周身鋒芒盤旋,狂暴得一塌糊塗。他猶如被吵醒的凶獸,進入一種癲狂的狀態。沒有算計,沒有妙招,純粹是強悍的修為作為後盾,進行毫不保留強勢相抗。


  張元宗選擇了同樣的打法,沒考慮如何天人合一,如何萬物歸真,這回麵對自己的血親,不知不覺顯露幾分赤忱之心。柳枝在其手渾似玄鐵棍,無堅不摧,力量內斂其中,來一個縱橫天池,同玉尺爭個雌雄。


  內息漫漫,勁氣滾滾,攪得滿天亂雪狂舞。兩道身影恍似兩條風龍,在雪中肆意呼嘯來去,雪花絞碎成沙。隻見一尺壓下,雪浪翻湧,隻見一柳揮出,紛雪辟易。蓬萊長老個個修為超絕,但畢竟張聽柏非是楚寒心,張元宗亦不是楚青岩。


  酣暢淋漓一番,張元宗不想再拖延下去,聲如金石道:“我知道你是誰,所以我今日一定要留下你。”張聽柏身軀微微一顫,他終是揭開了那層麵紗,心有彷徨,冷漠掩之,反問道:“一開始不就是這樣嗎?”


  隻見兩人身影忽然一停,尺端和柳梢針尖對麥芒,於虛空中僵持。落雪被他們周身真氣震開,半片不沾身。玉尺威勢正勁,柳枝卻漸漸彎曲,正在張聽柏費解之際,張元宗驟然發力,柳枝脫手挺直,積蓄的力量將玉尺彈偏數尺。


  張聽柏暗吃一驚,忽見張元宗的身影如流光一般逼近,趕忙牽引玉尺向他當頭落下。因是情急,所以這一尺具有蓬萊長老的畢生修為,其威赫赫,血肉之軀觸之則敗。張元宗神色淡淡,昂首迎上,左手探出一把抓住玉尺,尺上的勁芒霎時煙消雲散。


  張聽柏頓時一怔,那是尋常又不尋常的一隻手,擁有秘魔般的力量,竟一舉化解了玉尺的潑天殺伐。張元宗未留給他回神的時間,右手駢指如劍,倏然一指點在朱衣老者的檀中穴,一股奇異的力量隨即流入奇經八脈,他登時失去了對內息的控製。


  與此同時,巫千雪見機素手輕揚,十幾枚銀針從袖中激射而出,悄然沒入老者朱袍,精確無比刺入諸多要穴,生生封住他幾處大脈。張聽柏臉色大變,雄渾的內息瞬間蕩然無存,他費力抱神守心,調動數次無果,心誌不由一懈。


  張元宗見狀鬆開玉尺,撤回劍指,有些無奈道:“千雪的針術,這世上也隻有一人可解,你不必費神,安安心心退隱江湖吧。待日後那事了了,我們再為你解開禁製。”


  *****

  霜降還不是霜降的時候,隻是一線天眾多無名氏中的一個,渴望著那冠以二十四節氣之名的身份,甚至偶爾不切實際地奢望一下四使的風光。殺手不能有情,這是他一貫奉行的處事原則,也是上一任霜降自戕嶗山帶給他的教訓,為了償還勞什子的幼年恩情,當真可笑。


  長劍從屍首上緩緩拔出,鮮血如熱泉噴湧,他淡定地呼吸著血腥氣,既不顯得隨意散漫,也不顯得過分重視。他覺得一線天這麽多殺手,要想出人頭地,理應有自己的風格,有的殺人興奮,有的殺人冷酷,而他卻視之如吃飯喝水一般尋常。


  他今日業已伏殺十幾人,昆侖道士有之,天山弟子有之,其中也碰上幾個棘手的角色,不過都已成為劍下亡魂。生前他們是要拚個你死我活的敵人,死後他們的屍首卻不分彼此躺在一處。人呐,隻有活著才是最重要的,死了便什麽也不是。


  這位新晉的霜降雖是第一次執行任務,但他腳下早已血流成河。此次他不必費心去獵殺,隻要沉住氣做好守株待兔便可,最多也就變換“守株”的花樣,比如扮作眾多屍體中一具,比如隱伏在近處的樹上。


  霜降再次藏身等待獵物自投羅網,他靠在凶案現場近旁的大石後,隻是有些不喜石上苔蘚的潮濕。他喜歡殺人,卻不喜歡鮮血的濕熱,他覺得隻有幹燥的手才能抓穩劍,隻有幹燥的心才能令自己保持絕對的冷靜,作出理性的判斷。


  不大會兒便有人聲傳來,霜降暗中瞅見一群道士從遠處逼近,個個殺氣騰騰,滿麵厲色,哪還有修道之人的衝和。霜降識得為首的中年道士是昆侖三劍之一的謝東來,暗道大魚現身,又見這一行人數眾多,須臾間心中便有了計較。


  殺手幹的是襲殺的勾當,不是什麽光明正大的挑戰,殺人自然是要講效率的。他口中舌頭一卷,翻出藏在舌下的口哨,輕輕吹氣,幾聲再尋常不過的鳥鳴在林間響起。林中鳥鳴不絕,無人察覺其中有一線天的殺手正在傳遞消息。


  謝東來諸人終於發現一地的屍首,趕忙上前檢查是否有幸存的本門弟子,並依次對天山弟子的心口補上一劍。有一昆侖道士激憤道:“天山這幫雜碎,出手可真夠狠的,我們一定要為死去的師兄弟報仇!”


  謝東來總覺得哪裏有些不對勁,死去的同門皆是一擊必殺,並沒有多少打鬥的痕跡,若是天山高手出劍,倒也有這個可能,奇怪的是死去的天山弟子也是這般情形。他按捺心中疑惑,招手道:“我們先去支援其他同門,事後再為他們收屍。”


  霜降暗中得到附近殺手的回應後,嘴角含著一絲詭笑,故意踩上腳下的枯枝,昆侖諸人聞聲齊齊劍指近處大石。謝東來猛然喝道:“是誰?”然後霜降在諸人眼中慌張奔逃,昆侖道士瞧著那人非是道家裝束,便認定他是天山弟子,甚至就是殺害同門的凶手,於是紛紛怒罵道:“殺了這個雜碎!”


  昆侖諸人立馬奮身直追,可前方那人輕功著實高得離譜,也隻有謝東來勉強能夠緊追不輟。輕功素來是殺手的保命手段之一,霜降身法極快,卻也未盡全力,因為他還要釣著謝東來脫離其他弟子。


  謝東來不疑有詐,奮力直追,最後在一處山坳堵住了霜降,他聲音微寒道:“我看你還能往哪兒逃?”霜降握劍轉身,神色涼薄地望向謝東來,似是在看著一個死人。謝東來頓覺此人身上血氣吞吐,心中警兆陡生,驚喝道:“你不是天山的人!”


  霜降微笑道:“你知道的太晚了。”謝東來心神狂跳,迅速左右張望一眼,頓下決心即刻撤退。他正欲轉身避走,然而他的四周瞬間又冒出三人,橫劍封鎖了他的去路。他察覺這四人身上散發著一般無二的冷血氣息,沉聲道:“你們到底是誰?”


  霜降輕笑道:“我們是送你下地獄的人。”笑意驟消,四人陡然出劍,四道雪亮的寒光夭矯射出,鋒芒彌漫山坳。謝東來頓覺自己脆弱如紙糊的燈籠,隻待利劍劃破薄紙,燭火就會被劍風所滅。


  這四人單論其一,謝東來也隻是堪堪旗鼓相當,此刻以一敵四,他可謂毫無勝算。他心知時間珍貴,唯有握劍奮力抵抗,隻要能夠拖到昆侖弟子趕來,他方能有一線生機。他悍然舞劍,少了幾分保留,盡展昆侖劍法的浩然博大,竟是威不可擋。


  抵擋幾個回合,謝東來豁然發現這四人劍法與天山極為相近,卻顯得更加辛辣歹毒。他隱隱猜到四人的身份,不由心膽俱寒,任誰被一線天的殺手盯上,都要經曆一場生死劫,更何況一次被四位殺手圍攻。


  霜降四人個個是頂尖殺手,深諳殺人之道,他們每一回配合,分工明確,眼力狠毒,其中必有一劍會在謝東來的身上落實,留下一道傷口。不管傷口深淺,皆是謝東來之損。他深知自己處境危急,卻實在顧不上渾身累累傷口,一心將劍舞得密不透風。


  隻見鮮血狂噴,浸透道袍,不大會兒他便成為一個可怖的血人,而傷口還在持續增加,這場景當真慘烈。他受到最重的傷乃是右胸一劍,兩根肋骨被削斷,更是傷了肺部,空中血氣漸濃。


  謝東來苦笑自悲,沒曾想今日竟要死在這裏。他心中悲憤翻滾,戾氣大盛,麻木揮劍做最後的掙紮,可他全身劇痛,過半的經脈毀損,氣息凝滯,劍已不穩。霜降四人趁勝追擊,欲畢其功於一役,準備結束他的性命。


  忽然一片劍光灑下,仿佛夜空中一輪皓月綻輝,劍意彌散,心頭微涼。謝東來怎會不識此劍,心中頓時泛起求生的渴望。一道身影飛落場中,長劍帶起一道白練,驚豔虛空,逼退四柄殺人的劍。


  霜降四人直承其威,深知這一劍的厲害,又因變招不及,隻得憾然舍了謝東來,暫避鋒芒。他們看清來者又是一位中年道士,麵容普通,氣息沉穩,手中的劍於寂靜處有驚雷。霜降雙眼微眯,張口叫破他的身份,道:“踏月?你是裴靈韻。”


  謝東來硬撐著支零破碎的身體,問道:“師兄怎麽來了?”裴靈韻兀自盯著四人,答非所問道:“你要堅持住,方師叔他們馬上就到。”霜降晉身二十四節氣的時日不長,頗有些狠絕銳氣,立刻向另三人示意,必須就地斬殺兩人,否則一線天殺手們的行蹤將會藏不住了。


  另三位資曆較久的殺手微微搖了搖頭,裴靈韻的實力比謝東來高上一籌,雖不值得他們忌憚,但要圍殺兩人必定耗時。裴靈韻言中的方師叔方離合是個前輩人物,又似率領眾多弟子將至,他們不能讓自己立於危牆之下,頓時萌生了退意。


  殺手可怖,卻不適合抗衡千軍萬馬,於是他們默契地相望一眼,然後迅速撤退,消失在密林中。謝東來知道所謂的“方師叔”是裴靈韻胡謅,因為方離合早就被掌門氣走,但見殺手被唬走,他隨即心誌一軟,喘出一口氣,不由一個趔趄向後栽倒。


  裴靈韻見狀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扶著他在幹淨處坐下,出指點穴截脈,製止傷口繼續流血,然後喂他服下療傷藥物,又運功調理他體內的血氣。即便如此,謝東來已然重傷不堪,僅是恢複些許的精神。


  他欲要追問裴師兄如何脫困,如何又現身西海,誰知裴靈韻當先問道:“昨日清鶴道長不是承認自己是真凶嗎?我雖然不信其言,但想著因此能夠拖延幾日也是好的,你們今日怎麽又打起來了?還這般不留餘地?”


  謝東來方知裴靈韻早就到了西海,並在暗中旁觀了所有發生的事。他虛弱道:“不知為何那小道士今日又改口否認,兩派在春神台上爭論不休,掌門真人強勢下令舉派開戰,袁赤霄被逼無法,隻得應戰。最後兩派決定在翡翠島上一決生死,萬萬沒想到,這島上竟埋伏著一線天的殺手。”


  裴靈韻怒叱道:“他不配做我們的掌門!”謝東來啞然無語,裴師兄已然和掌門真人爭執過多回,還被下令囚禁,不知他是如何破牢而出,但他可不敢如此斥責自家掌門,轉開話題道:“師兄怎麽也到島上來了?”


  裴靈韻皺眉道:“我不便與大家相見,便藏身在別處,隻要他不做太過出格的事,我也不會現身。昨夜我察覺有人悄悄上了翡翠島,於是暗中登島欲查個究竟,竟發現他們是一線天的人,我還未來得及發出警示,你們今日就上了島,還打得這般昏天黑地。”


  謝東來沉默片刻,震驚地吐露出一個事實,顫抖道:“有人想要昆侖和天山一起滅亡。”裴靈韻憂心忡忡道:“我也有此想,隻是我們這位掌門一力促成此戰,不知他在其中扮演著怎樣的角色?”


  謝東來驚愕道:“不會的,他可是我派的掌門,是我們的師兄,他怎會害我們,他隻是想為衡兒報仇而已。”裴靈韻漠然道:“那這些殺手該如何解釋?”謝東來腦子一片混亂,最後道:“一定是被居心叵測之人利用了。”


  裴靈韻不想與他耗時爭辯這個問題,幽幽歎了一口氣,道:“不管怎麽樣,有人雇傭一線天的殺手,是想一舉消滅昆侖和天山。翡翠島是一個陷阱,我們要盡快找到計師兄,及時阻止大家再互相殘殺,切勿落入別人的圈套。”


  霜降四人丟下裴靈韻和謝東來後,分開潛入密林,繼續開始狩獵。翡翠島已經成為一片慘烈的戰場,昆侖、天山的門人傾巢而出,以誓死的決心踏入這座島嶼,殊死搏鬥到最後一刻,因為血腥味的刺激,雙方早就殺急了眼。


  隨處可見劍影如霜,隨處可見血虹乍現,屍體一具具臥在荒野,傷痕累累的人還在戰鬥。隱伏的殺手們清楚兩派此戰有些不合情理,而且他們也隻是幕後雇主手中的棋子,但他們毫不介意,因為殺手的本質從來就是花錢買來的棋子。


  這那神秘的雇主出手當真是前所未有的豪闊,隨隨便便就雇傭了二十四節氣的所有殺手,真金白銀如水一般源源不斷流入一線天,就算殺手們從此金盆洗手,也足夠他們一生錦衣玉食。他們接到的任務隻有一個,絕不讓任何一個進入翡翠島的人活著離開。


  以一線天的情報能力,昆侖、天山的高手及相應的獵殺計劃,殺手們早就了若指掌。除卻兩派的掌門,昆侖的方離合、計無塵、裴靈韻,天山的褚飛星、殷寒玉,都是他們重點研究的對象。


  然而,一線天雖然令人聞風喪膽,但這群可怕的殺手依然承受著巨大的壓力,要想將昆侖、天山於翡翠島一網打盡,非是一件易事。他們暗中維持昆侖、天山實力的均衡,哪一方一旦占據上勢,他們便要殺得他們落勢,促使雙方能夠勢均力敵地消耗下去。


  這一招當真毒辣,他們隻需安靜地當好黃雀,暗中窺測,偶爾執劍收割勢大一方的部分性命,然後浴血奮戰到最後的幸存者,再成為他們的劍下亡魂,這將會成為殺手職業史上最經典的案例。


  計無塵、褚飛星、殷寒玉、吳連城……他們不知曉,死了的人不知曉,舍身廝殺的人也不知曉,這場腥風血雨中還藏著二十四柄殺人的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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