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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霧裏看花 水中望月

  腳下屍體橫陳,鮮血浸透四野,張元宗孑然獨立,滿腔悲愴難抑。他仰天輕歎一聲,可落入眼眶的是濃密的翠綠,除了細碎的斑駁光影,看不見半片天空,心中鬱結一時難紓。他低首鬱鬱道:“我來晚了……”


  昆侖、天山一戰落下帷幕,其戰況之慘烈自敗血之亂以來無可與之論同。一線天全軍覆沒,即便日後有殺手補全其位,隻怕也難及往昔聲勢。昆侖、天山兩派喪生約莫三分之二的弟子,繼峨眉根基毀損之後,五大派又有兩派步了後塵。


  望眼如今江湖正道,四大世家、五大門派多已逢秋凋零,僅剩雲家、囚龍寺、武夷宮三家名實相副,餘者皆已跌落神壇。昆侖、天山、一線天於這一戰中三敗俱傷,皆是折損慘重。張元宗心下暗歎,蓬萊當真好算計,這一手一石三鳥,一舉掃除七處祭台之三的障礙。


  他親手將金印、玉牌分別交於褚飛星和計無塵,兩人驗查確認真是自家掌門信物,心中不免五味雜陳。這道姍姍來遲的命令,未令兩派餘人有半分欣喜,大錯已鑄,新仇舊恨糾纏難解,一切都回不到當初了。兩派弟子之所以默然受令罷手,是因為他們對殺戮深深的倦怠。


  計無塵幾人心中警醒,掌門信物怎會輕易交給一個外人,自家掌門此時又在何處?為何會讓張元宗來傳令?看著弟子們有些木然的神色,他們默契地按下這個疑惑不表。不管到底發生了什麽,他們暗暗都對張元宗心存一份感激之意。


  兩派弟子陸陸續續開始收拾同門屍體,由於屍體數量龐大,有些又毀損嚴重,無法帶回山門,隻得就地掩埋。沒曾想生前拚個你死我活,死後卻要同島而眠。張元宗心道事情還遠遠沒有結束,率先帶著計無塵、裴靈韻、褚飛星和殷寒玉四人離開了翡翠島。


  途中,從裴靈韻口中得知島上情形,若不是申先生及時出手斬殺一線天四使,隻怕兩派還要折損最後的香火。張元宗暗想申先生果真是位前輩高人,表麵上遊戲風塵,渾不在意旁人生死,在關鍵時刻卻又能仗義出手。


  五人乘舟靠岸,恰逢楚青岩向這邊疾行而至,張元宗皺眉問道:“你不在帳中盯著,來這幹什麽?”楚青岩答道:“申先生來了,說了島上情形,我有些擔心師兄,所以打算登島襄助。有申先生在帳中守著,料想那人也沒有逃走的可能。”


  其餘四人滿腹費解,不知張元宗讓他師弟監看何人,心中不由猛跳幾下。隻聽張元宗擺手道:“你不必白折騰這一趟……”他忽而又慮及其他,改口道:“兩派大戰已畢,你現在上島去盯著,別讓他們再起衝突,若有挑事者,格殺勿論。”


  計無塵諸人有感張元宗言語間的鋒芒,皆是心中一悸,卻也明白他擔憂所在。若有他們四人島上坐鎮,兩派弟子倒也能相安無事,可是不知為何他會急急領著他們離島。四人也顧不上張元宗行事是否僭越,隻想盡快見到自家掌門。


  楚青岩應承一聲,便乘舟向翡翠島的方向去了。五人登岸直奔昆侖的宿營地,偶見些許滿臉憂懼的婦人和孩童,他們是昆侖留下的婦孺,瞧見昆侖隻有計無塵和裴靈韻回來,忍不住提心吊膽,不知自家人在島上是生是死?


  五人魚貫進入一座營帳,張目逡巡一眼,帳中已有五人。申先生斜靠著椅背,懶懶散散的姿態,一邊飲著壺中酒,一邊同袁赤霄閑話。天山掌門血衣刺目,但他卻無心更換,草草調息後便等待張元宗這一去的結果。他同申先生閑話有些心不在焉,目光偶爾掃向玄璣真人,盡是凜然殺機。


  玄璣真人麵無表情地坐在對麵,沒有絲毫敗寇的模樣,他的臉色有些蒼白,想是受了極重的內傷,因此張元宗才放心將其交由楚青岩看管。昆侖掌門身後默然站著捧劍童子弘宣,一味低眉順眼,旁邊座位坐著沉默的清鶴,有些神思不屬。


  計無塵四人入帳率先顧的竟不是自家掌門,而是一道拜謁申先生,再次虔心感謝他在島上的援手之恩。申先生頗有些不耐煩這些個繁文縟節,皺眉擺手阻止,吝發一言。然後四人方才同自家掌門會合,一番關心傷情後,簡要稟告島上的變故和一戰的結果。


  張元宗坐於申先生下首,然後聞到一股淡淡的酒香,不由多看了申先生一眼,同他寥寥數語,無心過多寒暄。帳中除了簌簌低語,唯有沉重的氛圍,壓得諸人有些呼吸凝滯。清鶴耷拉著腦袋,似是不敢害怕張元宗的目光。


  張元宗一路捫心審視著西海之戰的前後,照理他的計劃雖然簡單,但成功的幾率不小。先以清鶴冒充真凶拖延時間,他再尋出蓬萊玩弄陰謀的證據,自然能夠阻止兩派開戰,再不濟拖到他從天山折回,大不了來個以暴製暴,可萬萬沒想到最後卻落個這樣慘烈的結局。


  他不是沒有想過,清鶴能以父子之情為要挾,玄璣真人亦能如法炮製,但他卻篤信清鶴的為人。雖然他與之萍水相逢不過幾麵,但他相信小道士不是個囿於父子之情而放棄大義的糊塗人。


  恰恰是這一環節脫離了張元宗預想的軌跡,因此即便他選擇大義滅親,業已掌握張聽柏這一有力證據,卻也為時已晚。他不明白是什麽原因令清鶴寧願舍棄正道大義,也要助玄璣真人促成此戰。


  此外,殺手組織一線天竟也參與其中,這大大出乎他的預料。他篤定這場慘劇是蓬萊的手筆,因幼時參與殺手訓練的經曆,他堅信一線天的殺手不可能是蓬萊的勢力,因此他們走的必是十步閣雇傭殺人的流程。


  一舉雇傭春夏秋冬四使和二十四節氣,所需的財力是無法想象的,海中一隅的蓬萊怎會有這般雄厚的財富?這筆高昂的殺人費用必定來自中土,是有中土有勢力倒戈蓬萊,還是蓬萊在中土的經營蔚為可觀,張元宗一時無法確定。


  更令他想不明白的是,一線天的宗主是簡文鼎,他不是不知道這個殺人任務對中土武林是何其的不利。如今三大勢力俱損,血祭的龍穴已被尋到,蓬萊此戰可謂大獲全勝。簡文鼎為何會同意接受這個任務,他是否已經暴露本意,落入蓬萊之手?


  雖然一時間疑惑滿腹,但張元宗總要就眼前之事打開一條突破口。他率先將這四人叫離翡翠島,自然是想關起門來解決此事。他開口直承道:“計道長、裴道長,貴派掌門為我所傷,掌門玉牌是我所奪,停戰之令也是我假傳。”


  計無塵和裴靈韻不由齊齊驚呼,褚飛星和殷寒玉亦是神情陡變。四人暗道張元宗傳令果然不同尋常,玄璣真人開戰之心如此堅決,怎會臨了托人前來製止?褚飛星兩人感覺尚好,可是對於昆侖中人來說,掌門真人的榮辱就是昆侖的榮辱,即便張元宗有恩於昆侖,計無塵也隱隱有些不忿。


  裴靈韻須臾恢複平靜,終是明白張元宗提前帶走他們的用意,平和道:“張公子此舉確有不妥,但事急從權,難免不拘小節,隻是還請張公子道個究竟。”諸人皆是驚詫地望著裴靈韻,他言中之意似指掌門受辱不過是件尋常小事。


  計無塵聞言大是皺眉,即使玄璣真人下令囚禁了他,他也不能在外人麵前這般不顧及掌門顏麵,折損昆侖聲名。他餘光悄然瞟向玄璣真人,發現本尊的神情沒有半分變化。掌門真人是何等性情,他這些年是再清楚不過,心中不由大呼古怪。


  張元宗稍稍一頓,開門見山道:“兩位道長,想必已知,昆侖、天山兩派隻不過是別人的棋子,翡翠島從一開始便是一個陷阱,一線天的雇主就是這布局之人。可是要想布成此局,必須促成兩派登島交戰,方能坐收漁利。”


  裴靈韻鄭重道:“事實確實如此。不過,張公子事前應該並不知道一線天的殺手潛伏在島上,否則也不會那時才登島。”張元宗頷首道:“我事前的確不知一線天,但我在天山擒住一人,他足以證明此戰是一場陰謀。”


  於此,他已然無法隱瞞蓬萊之事,遂將所知盡皆訴之於眾。他最後歎息道:“我本想著蓬萊勢大,若是一開始捅破那層窗戶紙,隻怕會引起不止不休的殺戮,還不如暫時保持原狀,再暗中聯合中土各派,一致對敵。可是如今看來,我的考慮有失穩妥。”


  滿座俱驚,怔在當場啞口無言,世上竟有如此離奇古怪之事。覆滅中土?即便是帝王亦知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明白這芸芸眾生隻可引導,不可覆滅,誰能妄圖覆滅中土?!可他們沒來由又相信張元宗所言屬實,越發覺得西海之戰不隻是昆侖掌門為子尋仇那般簡單。


  袁赤霄此時方知兩派這一戰牽扯到如此巨大的陰謀,尋龍定穴亦或自相殘殺,此戰算是完全遂了蓬萊的願,不免重新審視玄璣真人的所作所為。申先生兀自飲酒不語,不似他人那般惶惑,他詳知蓬萊諸事,並不為張元宗之言所動。


  良久之後,裴靈韻冷靜道:“掌門真人深陷父子情深,要與天山殊死一戰,也在常理之中。”他雖然事先極力反對玄璣真人約戰天山,因而被囚困在昆侖禁牢,但是事到臨頭,他依舊堅持就事論事,並不想趁機倒打一耙。


  張元宗看了一眼清鶴,眼下最對不住的便是他了,清鶴恰在這時回望於他,讀懂了他眼中的意思,然後微弱難察地點了點頭。張元宗擲地有聲道:“死的那位並非玄璣真人之子,眼前這位清鶴道長才是他真正的獨子,為子尋仇從一開始隻不過是一個謊言。”諸人頓時震驚當場,清鶴身軀不住微顫,唯獨玄璣真人認命般神色不變,其中真假可想而知。


  張元宗冷然道:“若要為養子報仇倒也說得過去,不過指正天山真凶的證據是那位‘掌門之子’死於天山絕學,但你們可知玄璣真人也精通引劍術?更甚者,他在春神台上聯合圍殺袁掌門的那三位神秘劍客,觀其劍法皆是蓬萊高手。”


  單論其一,證明玄璣真人居心叵測,確實有些牽強,可是將這些理由放在一起,真相自然不言而喻。計無塵和裴靈韻盯著自家掌門,可是玄璣真人如石雕木塑一般,不為自己辯解半句。兩人心中便有了定數,泄氣地癱軟在座位上,昆侖承受之辱不在於外,而在於內。


  清鶴坐立不安,想要逃離這座營帳,他無法指責張元宗咄咄逼人,可是玄璣真人畢竟是他的父親。想到那件事,他不知道父親的抉擇是對是錯,即使落在自己身上,他隻怕也會走上相同的路,否則他也不會一夜之間反口。


  堂堂掌門是陷害昆侖的真凶,計無塵怎麽也無法接受這個事實,不甘心道:“掌門師兄絕不可能是蓬萊的人,他本是個孤兒,嬰兒時便被師父收養,我們師兄弟朝夕相處,深知他的為人秉性,他不會是蓬萊的人。他已經是堂堂的昆侖掌門,沒必要再為他們所用。”


  這也是張元宗想不通的地方,若說他是蓬萊潛入中土的奸細,躋身為名門大派的重要人物倒也有可能,若是成為一派之長,就有些匪夷所思了,再說一個嬰兒如何能夠成為奸細。他也想探知其中的隱情,遲疑片刻,斟酌道:“清鶴道長,想必你已知此戰內情,還請當眾見告。”


  清鶴能夠在一夜之間改口否認,定是知曉了什麽驚人內情,成為了他不得已的苦衷,這內情定然涉及了玄璣真人的立場。清鶴聞言一怔,抬頭望了張元宗一眼,張口呐呐,半晌無言。所有人都將目光聚在清鶴的身上,可他卻將目光轉而投向了玄璣真人。


  一直無動於衷的玄璣真人終是開口了。


  *****

  昆侖上代掌門天寧真人年輕時酷愛四海雲遊,在趕回昆侖繼任掌門的途中,撿到一個被拋棄的男嬰,帶上了昆侖山的琉璃世界,後觀其骨骼清奇,便收為掌門座下第一位弟子。天寧真人待之如師如父,傾盡心血教導他長大成人,自此很少再離開昆侖遊曆天下。


  他果然未令天寧真人失望,年紀愈大愈顯得天資稟賦高人一籌,年紀輕輕已是二代弟子中最出類拔萃的人物,力壓所有先入門的師兄。論道,他曾舌戰七日,無與比肩者,論劍,他冠絕昆侖山,令同門失色。


  與此同時,他生得風流倜儻,行事又有些放浪不羈,與天寧真人年輕時頗為相像,是江湖上第一流的人中龍鳳。他有驚豔江湖的才華,又無修道的酸腐,早已被掌門視作昆侖的接班人,於十八歲那年便賜了他道號玄璣。


  派內同門也默認玄璣是昆侖下一代掌門,他當真沒有辜負師父及諸位師叔伯的期望,滿腔心思撲在道家典籍和劍道絕學上,隻見一騎絕塵,將所有同門遠遠拋諸身後。他從未自持居上,平日待人謙和,對所有師兄弟毫不藏拙,盡皆傳授所得,深得同門信任。


  當所有人皆以為他會繼續心無旁騖地一步步走向掌門之位,誰知卻發生了變故。玄璣三十而立那年,他某日思動請求破關下山,天寧真人考慮他三十年從未離開過昆侖山,深山修道,哪裏修得到太上忘情?再者他繼任掌門時還不識外麵世界,徒然惹人笑話,於是準許他入紅塵,遊曆江湖。


  玄璣這一走便是三年,即便期間未寄過一封書信,但他在江湖上的聲名卻漸漸傳回山門,昆侖之勢愈加強盛,令闔派上下與有榮焉。三年後,玄璣滿載盛譽歸山,滿門夾道相迎,迎回的除了玄璣還有一位女子。兩人舉止彬彬有禮,眉目卻含情脈脈,天寧真人當場拂袖而去。


  玄璣遊曆三年,回歸山門,卻同時帶回了一名女子,昆侖派內隨即充斥著一種古怪的氣氛。玄璣跪在師父門前三天三夜,那名女子也淡然跪了三天三夜,既不張揚亦不柔弱。天寧真人心中怨氣難消,一直沒有見他們,三日後僅讓弟子傳話,讓他們回去休息。


  一開始所有人都對這位女子抱有敵意,恨她搶走了玄璣,恨她斷送了玄璣的掌門之路。昆侖一派的掌門要嚴格奉行道號為稱,終身不得婚娶。玄璣此舉可謂令天寧真人失望至極,直呼後悔同意讓他下山,自此兩年不願得見這位弟子。


  時間流逝,昆侖同門的敵意卻漸漸淡化了,消失了,那是怎樣的一位女子?女子清麗淡泊,稱不得世上真絕色,乍眼瞧去似是配不上玄璣這般豐神俊逸的青年,可是她卻有一種格外引人入勝的氣質。


  她以玄璣之妻的身份坦然住下,雲淡風輕地接受所有或鄙夷或憎恨或探究的目光。她渾身上下最璀璨奪目的是那雙明眸,清澈如淺溪,卻又幽深如黑夜,每一個籠罩在這一雙目光裏的人,接仿佛身臨幽林,耳聽清泉。


  昆侖道士成家的不在少數,家眷一般居於山下,但也有一些有身份有地位的道士,他們的家眷可以在山門外圍開辟院落居住。女子與玄璣居於極其偏僻處,在人前也並不表現得如何親密,倒像是同門學藝的師兄妹。


  她安靜地卻又極有存在感地生活在昆侖,她知書達理,教導小道童識文斷字,她劍法高明,常與昆侖道士比劍論道,她精通茶藝,時常侍奉在昆侖長輩身側。她無需如何委曲求全,也不必如何曲意逢迎,她就這樣平淡地一點點改變著大家的看法。


  最後,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在所有人心中她是位蕙質蘭心的女子,也隻有她能夠配得上昆侖的翹楚。就連天寧真人在原諒玄璣之前倒先接納了這位女子,心中不得不承認,難怪自家徒兒會在她身上斷了道緣,但是他心中依舊憋著一股氣,即便玄璣每日求見,依舊不願相見。


  玄璣與那女子可謂伉儷情深,日日同榻同行,感情不見淡薄,日益堅深低調。一年後,女子身懷有孕,彼時天寧真人年老抱病,精神日漸不濟。女子故意天天挺著肚子在他身前侍奉,無論如何他視玄璣為子是不爭的事實,心中有氣乃是愛之深責之切,那女子懷的孩子也算得自己的孫兒,至此心中方才漸漸原諒玄璣。


  玄璣三十五歲那年,女子產下一子之後,昆侖上下同慶,卻被蓬萊高手擄走,以此要挾玄璣為其所用。當時他亦不知蓬萊是何方勢力,深念夫妻情深,萬不得已隻得應承其事。他們一對夫妻自此天各一方,十幾年不複相見,隻得鴻雁傳書,寄托相思。


  玄璣迫不得已對外宣稱妻子難產而亡,自此成為蓬萊傀儡。清鶴出生不過三月,天寧真人忽然病發而亡,玄璣不相信師父是病亡,他雖然抱病已久,卻遠遠沒到油井燈枯的地步,其中真相他不敢去深究。這是他犯的第一個錯,從此泥足深陷,無法自拔。


  天寧真人仙逝,昆侖上下一時群龍無首。對於掌門的繼任者,多加思慮推薦,無一人可以服眾,派內混亂不堪,衝突四起。以昆侖三劍為首鼎力支持,打破以往的慣例,最終由玄璣繼任掌門之位,方才平息這場風波。


  玄璣真人雖不知蓬萊的最終圖謀,但後來細想擄走自己妻子隻怕不是臨時起意,想必幾年前就盯上了自己,可謂勢在必得。他擔心獨子也被蓬萊挾為人質,便暗中調換了農家嬰孩,頂替清鶴居於玉虛宮。


  玄璣真人暗中同清鶴相認,每隔幾月見麵一次,每次見麵便會留下許多道家典籍,促其成才。後來清鶴恰巧被清靈帶上了清秋院,取了清鶴這個道號,兩人自此便見得更加少了。若不是謝東來誤打誤撞圖謀天元道劍,玄璣真人也不會將清鶴安置在昆侖山下的道觀裏,並令門中不得侵擾。


  近來蓬萊著手尋覓血祭人選,玄璣真人再次見識到蓬萊的可怖,他自以為匿藏隱秘,可以護佑獨子安全,誰知清鶴竟是命定之人,早被蓬萊卜算出所在。他為了愛妻已經獨走黑暗多年,可這一次卻輪到了自己的後人。


  玄璣真人為了暫保清鶴的性命,不得已隻得將他的真實身份告知了蓬萊,因此蓬萊顧忌玄璣這枚棋子脫離掌控,而殺人取血又不急一時,便在清肅歸墟一脈時,隻殺了師兄清靈道長,暫時放過了師弟清鶴。


  自從成為蓬萊的傀儡以後,玄機真人受製參與蓬萊諸多計劃,屢造殺孽,就連嶗山大亂他也參與其中。他蒙麵藏於蓬萊諸人中,發動八荒封殺陣,親手虐殺了不少昆侖弟子。那些弟子日前還虔誠而恭敬地稱他一聲“掌門真人”。


  此次蓬萊著手削弱中土勢力,自然需要玄璣真人裏應外合。若是妻子當真亡故,玄璣真人不是貪生怕死之輩,自然與昆侖共存亡,可是如今愛妻落在蓬萊之手,他視妻如命,隻得惟命是從。


  有時候,午夜夢回,他也震驚於自己竟有這般深厚的夫妻之情,令他做出那麽多大逆不道的事來。情,是塵世間最動人的,也是最恐怖的東西。有人為其沉淪,有人為其癲狂,有人為其生善,有人為其生惡。


  他本就是道家天才,從清鶴處得到天元道劍的秘密,悟透之後,暗中偷師引劍術再簡單不過。他先是以引劍術殺了養子嫁禍天山,激化兩派矛盾,促成開戰之勢,以此趁機調走兩派勢力,便於蓬萊來人入山定穴,然後蓬萊雇傭一線天殺手潛伏在翡翠島,三方混戰自耗,蓬萊可謂大獲全勝。


  玄璣真人最終卻是一敗塗地,若是他能及時殺了袁赤霄,一線天能夠覆滅兩派,那他自能全身而退。到時候昆侖、天山蕩然無存,他孤家寡人一個,沒了被利用的價值,蓬萊或許能讓他與妻子團聚。可是這一切美好的設想,都因為張元宗和裴靈韻而化為泡影。


  清鶴一直以為娘親難產而死,初時自然不明白玄璣真人為何要發動兩派大戰,因而願意配合張元宗的計劃對抗父親。可是當玄璣真人吐露實情,得知娘親尚在人間,卻被蓬萊控製的時候,他便失去了所有反抗的勇氣,釀成了大禍。


  *****

  玄璣真人平靜地道出實情,所有人都沉默了。他的所作所為確實令人唾罵,可是卻沒有人有心情去指摘他。大義與私情,到底該如何抉擇?若是在場諸人麵對這個問題,隻怕也是進退兩難。一個是為了妻子,一個是為了娘親,錯不在他們,要怪就怪這命運無常的安排。


  玄機真人落寞道:“今日我暴露了身份,隻怕蓬萊也不會放過我,今日任憑你們處置,隻希望我死了之後,他們能放過我的妻子。”他並不如何畏懼生死,甚至流露一絲的解脫,終於可以脫離這麽多年鎖身的桎梏,唯一遺憾的是沒有再見愛妻一麵。


  隻聽這時申先生開口道:“現在言死,為時過早,等你見了你妻子一麵,再以死贖罪不遲。”張元宗心中微動,申先生思念亡妻刻骨銘心,乃是為情所困之人,隻怕此時是對玄璣真人生了惻隱之心。


  明白了真相,袁赤霄對玄璣真人的殺意也淡化了許多,他冷淡道:“有申先生開口,我便容你再多活幾日。”天山掌門之大度當世少見,玄璣真人百感交集道:“多謝袁掌門。待了卻心願後,我自當親赴天山,以死謝罪。”


  他又對張元宗懇求道:“張公子,請你今後多多照應清鶴。”張元宗亦為他的一生多生感觸,點頭道:“這個你無需操心,待此間事了,我會帶清鶴道長前往火焰島,自然能夠護佑他的安全。”清鶴緊閉嘴唇,咬牙一言不發,唯有一雙眼睛流露出悲傷之意。


  玄璣真人對著兩位師弟歉然道:“我不配做這昆侖的掌門,昆侖今後就交給你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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