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9.總攻的初戀白月光32
失去意識的時間很短,又因為可怖的孤獨死寂而感到漫無盡頭。
聞人重天不想死去,也不想無知無覺。
在昏迷的夢裡,半睡半醒的混沌之中,他也想快一些睜開眼,拖著腳步,去到那個人身邊。
他不能把他的清清一個人留在冰冷的山谷之中。
這是睡夢裡的,還是真實的,亦或者靈魂自己等不及。
他在滿目瘡痍的谷底,尋找翻檢每一塊巨石落雪下的蹤跡。
冷硬的石塊冰棱划傷他的手指,傳到混沌的視野和腦海里,竟然覺得安心。
身體的痛楚,好證明他是真真切切的離那個人更近了。
他並不著急,也已經不覺得悲傷,因為他總會找到那個人,而時間對他而言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他就這樣,一邊翻找,一邊陪著他的清清,這已經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餘生了。
找到他死的那天,如果還有意識,就去黃泉之下繼續找。
……
昏迷不醒的青年,蒼白瘦削的臉上,似是微笑一般寧靜,緊閉的眼角卻有淚水流下。
百里櫟走出來,對等在外面的杜芯搖搖頭:「身體沒有大礙了,醒不來這種事,你應該找你們剎魂教的天魔神,不該找大夫。」
那一天,百里櫟趕回來的時候,一切都已塵埃落定,再難挽回。
百里櫟並不了解聞人重天和姬清的過去,但僅在他見過的那些片段里,聞人重天是個冰冷少欲情感淡漠的人,卻唯獨與那個人一起的時候,熱烈決然得過分。
無論是拚死救助一個傀儡,還是走火入魔時候的痴傻,聞人重天對姬清的這些,都並不叫百里櫟感動,反而隱隱有些勘破結局后,反過來超脫的冷眼輕視。
情深不壽,慧極必傷。
那麼喜歡那個人做什麼?他未必就有那麼喜歡你。他未必就是你的。
不止百里櫟這麼認為,幾乎所有對那個人抱有遐思綺念的人,都這麼覺得。
姬清溫和得有些縹緲,他唇邊笑容的溫度和他眼裡疑似的情深脈脈一樣,美得有些輕薄蒙昧。
被這樣的人所愛,無論他再溫柔親近,都會勾起人心裡的不足與不安。
春風固然微醺和暖叫人沉醉,但也有一陣陣的寒涼,催人從虛幻的美夢裡醒來。
姬封、黎騫、黎燦、百里櫟、沐雲戩……任何見過姬清美麗與深情一面的人,都下意識認定,姬清不會真的愛聞人重天。
那個人身上有一種漫不經心,等著被取悅獻祭的輕慢疏淡,無論外表看上去多溫柔純澈,無論他是不是眼裡心裡只對著聞人重天一人,無論他笑得多溫暖,都無法掩飾。
不為什麼,非要說的話,就因為他還什麼都沒做,就已經叫人覺得自己被勾引,對他生出想入非非的綺念來。他越是只看著聞人重天,越是遙不可及,越是叫人看不清抓不住,這種認定就越是深刻。
這樣的人,憑什麼只屬於聞人重天?憑什麼只要聞人重天愛他?
聞人重天比之他們來,又有什麼了不起的地方?
百里櫟不知道,其他這樣想的人,是不是最終都知道他們錯了,又是懷著什麼樣的心情認輸?
他本以為姬清只是隨手敷衍利用聞人重天,畢竟這樣痴傻好騙的人,姬清什麼都不說,聞人重天自己就已經主動去為他犧牲了。
百里櫟的計劃進展得太順利,得到帶走姬清的過程也太輕易,他甚至以為,這是姬清有意無意的配合。
讓聞人重天替他死在姬封的手裡,他毫無負累的去享受下一個愛慕者的獻祭供養。
百里櫟心底,就是這麼認為的。
即便姬清是這樣一個魔教白骨之上開出的魂花,他也喜歡的。只不過,他不會成為下一個聞人重天。也不會有下一個人,從他手裡帶走這朵妖花精怪。
可是,姬清卻是真的回去了。
在所有人都以為那是傀儡之後,他悄無聲息的回去了。
這樣的話,當然沒有人會為一個眾所周知的傀儡而犧牲,所有人都心安理得的自保,自以為他們保護了那個人。
他是為了聞人重天不死,自己頂著傀儡的身份死去。
他對聞人重天,原來是真的。他是真的眼裡心裡都只有聞人重天。
百里櫟自嘲一笑,他既沒有靠近過那個人,也沒有看清過那個人,更沒有真的認識過。
無端做了一回自作多情的小人,也罷。
杜芯陪著百里櫟站著,遙望著令人望而生畏的深淵墳冢沉默了片刻。
杜芯說:「那天,真的是那個人嗎?我怎麼到現在都像做夢一樣。」
百里櫟忽然有些倦怠,冷淡的說:「我不知道。我要走了,傀儡,就留給他做個念想吧。」
百里櫟走了。
傀儡這段時間沒了主人的指示,也沒有聞人重天的保養,漸漸的不會動了。毫無神采,看上去越發不像那個人。
有一天,大家沒看住的時候,傀儡不知怎的從台階上掉下去了。
杜芯得到消息趕過去,看到碎裂的玩偶睜著無神的眼睛望著天空,彷彿就像看到了那個人傷痕纍纍獨自死去的樣子。
她怔怔的,忽然嚎啕大哭出聲。
「師兄怎麼辦啊,他還是不醒,我連一個傀儡都為他留不住……」她能護住誰呀,到頭來還是什麼都做不到。
她哭了一陣,漸漸自己擦乾眼淚,又去催問消息。
沐雲戩被刺殺的事,雖然推到叛教的姬封身上,但剎魂教接連失去教主少教主,到底頹敗了。
寧國那邊,不知道是出了什麼事,暫且無暇怪罪,杜芯還是覺得支撐得困難。
「黎長老那裡怎麼說?只是拜託他修復一下傀儡。」
杜芯到底沒能等來黎燦的支援,聽說他接到消息的態度很冷淡。人似乎到過剎魂山一趟,聽到屬下彙報是這麼個結局,竟然無情的掉頭就走了。
黎燦,竟連剎魂山上都沒上來過。真是人走茶涼,好歹師徒一場,竟然這般涼薄。
「離王說,他不保證能修,但可以帶回去看看。」
杜芯無能為力,也只得應了。
「黎,離王最近在忙什麼?」黎燦已然不把江湖這點看在眼裡,心心念念都在朝堂天下,她只好也改了口。
來人很客氣,卻也很保持距離:「離王忙得自然是寧國和中原的事。」
杜芯費了些心思,後來才從酒醉的來人那裡探得,黎燦似乎又收了新的弟子。
「原來如此。」杜芯收起情緒,大家都往前看,只有他們這些人,沉浸在舊人舊夢裡。
「修復傀儡一事,還請您多費心,若是離王實在沒空,也煩勞您告知一聲,我們自去接回來就好。」
……
寧國沐奢公主的封地,如今已然是黎燦的地盤。
黎燦的眼前蒙著白色的薄紗,與面前的青年對弈。
那人神情疏淡,如月華浸骨,眉目雅緻高貴。便是沒有一絲波動,也有一種別樣的溫柔好看。讓人情不自禁望著就出了神,想著他若笑起來,該是何等的風姿。
弈棋幾盤,兩個人沒有一個說話。
直到對面的青年忽然輕輕的咳了幾聲。
黎燦這才發現他走了神,即便是他有時候都會禁不住懷疑,對面的人究竟還不是個活人。
只有這種時候,他才能確定一二。
「有哪裡難受嗎?伸手過來。」
對面的青年面色瑩白,隱隱的一點病態,整個人的氣度里卻無分毫病弱。
他眉毛生得黛黑,眼波不笑也瀲灧的柔,氣質卻無情強勢的緊。即便是生了病,在倨傲尊貴的黎燦面前,也沒有絲毫落了下風。
「不要緊。這幾日想起的東西慢慢多了,剛剛忽然看到一幕畫面似曾相識,一時忘了呼吸。我們以前也這麼坐在一起過嗎?依稀看到落花紛飛,還有一個貌美的女子在舞劍。是跟我一樣的傀儡,還是人?」
黎燦的手握起,置於袖中,冷冷的說:「你是人。」
「抱歉,我又忘了。」他的身體,有一多半是傀儡置換的,記憶凌亂荒唐至極,打從心底里並不覺得他自己是同別人一般的人。
「痛不痛?」這不該是黎燦問出的話,也不該是黎燦會有的徘徊不決。
青年猶豫了一下,才說:「有一點。」他若說不痛,黎燦或許又要生氣了。
但,他確實並不在意這些。
黎燦沒有說話,看不出是不高興還是一貫如此。主動傾身,把手指附在青年的額頭。
只是測體溫並不需要這麼近,但他做的自然極了,測完了也沒有離開。
隔著薄紗,把那個人的臉和神情看盡。
有那麼一瞬間,青年覺得這個人似乎是想抱自己,但他到底只是倨傲冷淡的看著自己,不近不遠,紋絲不動。
這個人比他外表看上去的尊貴不凡,內里還要更加來得驕傲孤高,自持身份。
「罷了,隨你。哪一日你若想起來了要走,告訴我一聲就行。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這個人不會為他留,不是為他而來。便是病了,什麼都不記得了,也不會待他親近。
黎燦抬著頭,神情不偏不倚,目不斜視的徑直離開。彷彿毫不留戀,挺直驕傲的背影,卻忽然叫人覺得有些寂寞。
寧國的夏天越來越近,花開的越來越繁盛,青年的舉止越來越像人,臉上的笑越來越溫和。黎燦就知道,那一天不遠了。
他照例無事就和這個人在一起,即便很可能一天都說不了幾句話。
聽琴,飲酒,賞景,又或者什麼都不做。就這麼不遠不近的,坐在一起一整天過去。
有一天,青年忽然對他粲然一笑,就和當初他收這個人為徒一樣。
「啊,我想起了。黎燦你……謝謝你,師父。」
青年站到他面前,眉眼溫和含笑,認真的凝望著他,那樣好看,任何人被這樣看著都要心跳凌亂呼吸不穩,一生都不能忘。
黎燦睜著眼睛,眉睫微抬,居高臨下冷冷的看著,不說不語。
青年主動擁抱了他,黎燦卻也沒有躲開或拒絕。
他甚至在對方一觸即松的時候,第一次主動親近的反手抱住了這個人。
但也,就這樣了。
黎燦的臉上仍舊只有倨傲尊貴,從始至終,這高傲與冷漠融入他的每一分每一毫里。
他冷淡的取下眼前的鮫紗,下巴微抬覷著那個人:「這個給你,以後若有事求我,能抵一次。你走吧。」
話自然要說得不留情的,畢竟,這個人是真的要走了。不若他主動先說。
蒙眼的鮫紗送了人,自然只能這麼睜著眼睛看著了,又不是專門來看他的,看了這許久,早該煩了,還有什麼好看的。
夕陽西下,黎燦轉身往回走。忽然想起了什麼,淡淡的問身邊的人:「我記得不怎麼清楚了,聞人重天是不是生得很好看?」
那人是一直跟在他身邊的副手,當年剎魂教時候也在左右,聞言摸不著頭腦:「是好看,主上當時還誇了一句,聞人家都出美人。」
黎燦似是笑了下:「生得好看,的確是件好事。」
「主上,也好看的。」那副手直覺他並不如面上看上去心情好,訥訥的補了一句。
清風朗月過側。
馬蹄噠噠,踏月而歸。
沒有蒙著眼睛的黎燦,依舊鳳眸微斜,目下無塵,卻比之前看上去平和近人了許多。
「是嗎?」他眉睫半垂,月色照人那樣唯美,他卻不看一眼,「但,並沒有用。」